第二日一早,凌祈宴神清气爽地起床,温瀛已经出门,去拜访县学教谕和那位归隐此地、教过他不少武学本事的老将军。
凌祈宴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想着温瀛那小子不愧是天生的龙子凤孙,哪怕被人调包了,依旧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上了战场还能数次死里逃生、屡立奇功,换做他,只怕早死上千百回了。
辰时过后,温瀛回来,亲王仪仗启程归京。
之后几日,凌祈宴依旧住在宁寿宫里,南下的行李终于都收拾妥当。
走前一夜,凌祈宴陪太后用最后一顿晚膳,太后泪水涟涟,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凌祈宴不知当说什么好,好似再多故作轻松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能沉默地为她老人家擦眼泪,直到太后终于哭累睡下。
凌祈宴走出正殿,站在廊下,怔怔看着外头庭中的春日夜雨,心头翻涌起各种复杂情绪,再渐归于平静。
他抬起眼,看到那人撑着伞的颀长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庭中,伞下那张清俊冷冽的面庞渐近,他们隔着半个庭院、茫茫雨雾,无声地对望。
许久之后,凌祈宴恍惚回神,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你来了。”
偏殿里,宫灯摇曳、烛火满堂。
酒和菜摆满案几,凌祈宴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晃悠着酒杯,看着那晃荡的酒水,轻勾了勾唇角:“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喝一回这酒,也算无憾了。”
一手支头,凌祈宴笑吟吟地望向与他相对而坐的温瀛:“真的不能送我两坛这个酒吗?”
“没有了,”温瀛淡声道,“最后半坛,喝完就没有了。”
“……我才不信。”
分明就是舍不得送他。
温瀛又给他斟满一杯酒,问:“去了江南有何打算?”
“没想好,去看看再说吧。”
凌祈宴随口回答,在哪里过不是过,去了江南,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日子总不会比现在更难过。
“等你哪天当了皇帝,我就回来京城看看,要是太后那时候还在就更好了,……你不会不让我回来的吧?”
两杯酒下肚,凌祈宴的脸上已然泛起红晕,潋滟桃花眸眼巴巴地看着温瀛。
“随便你。”温瀛扔出这三个字,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凌祈宴松了口气,又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凶了点、心眼小了点。”
“我是好人?”温瀛抬眼,定定看向他。
“自然是的,”凌祈宴一拍桌子,“你若不是好人,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俩被调包,说来说去,确实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也没跟我计较,就冲这一点,你就是个好人。”
凌祈宴说着便又笑了:“就算我欠你一回吧,将来万一你要是不走运,没抢赢凌祈寓那个狗东西,你就逃去南边,我肯定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温瀛沉声提醒他:“若当真有那一日,你这么做,只会给你自己惹上杀身之祸。”
凌祈宴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大着舌头道:“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便死呗,有你这么个美人作陪,死了做鬼也风流。”
“不会有那一日。”温瀛的神色镇定,冷静中透着十成十的自信。
凌祈宴胡乱点头:“也是,你这么本事,怎可能抢不赢,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等到那日我也跟着沾光了,连皇帝陛下从前都是我的入幕之宾,以后我与人吹嘘都有了资本。”
“可惜我当时有眼不识泰山,还把你赶走,要不我也算是你的伯乐了,日后你做了皇帝是不是还得给我封个爵位?”
“唔,算了,好似我说这个跟想要问你讨要好处一样,本来就是我占了你的位置,要我是你,肯定恨不能将鸠占鹊巢的赝品大卸八块,其实你心眼也没那么小,至少比我好一些。”
絮絮叨叨地说完,凌祈宴低了头,情绪似乎低落了些,默不作声地吃起东西。
温瀛又倒了杯酒给他,他捏起杯子,仰头一口闷进嘴里。
喝罢凌祈宴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更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可除了你也没别的人能说了,去了江南我会不会闷死啊?太后说她娘家那些侄孙能陪我玩,我跟他们有什么好玩的,兴许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不想去就别去。”
温瀛冷不丁蹦出这句,凌祈宴一愣,赶紧摇头:“谁说我不想去了,留这京里做个死人更没意思。”
温瀛的眸色黯了黯,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凌祈宴被他盯得不自在,想起那夜在广县的官邸里,这人说的话,脸烧得更红,移开眼,含糊说道:“你也别犯犟了,你想做皇帝,就赶紧娶妻生子吧,东宫都有两个皇孙,你连个媳妇都没有,拿什么去跟那个狗东西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