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对今岁止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故事永远是活在其他人口里的,只有拥有强大同理心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他缺少同情心。
同时,津岛修治也没感觉到快乐,他人的苦难与悲剧无法愉悦他。
[起码我还没有那么坏。]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复仇的源头之一。”时至今日年长的女性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或者说她能在津岛修治面前如是谈论,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她心里津岛修治与自己的孩子很相像,“如果追根溯源,雅歌只是勾起我报复心的导、火索,我小时候就计划谋杀自己的父亲,还不是出于冲动,如果从这角度解释的话,我无疑是个邪恶的人。”
“你刚才说。”津岛修治开口了,“我跟雅歌像。”
“是的。”今岁夫人照旧用慈爱的眼神看他。
“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他忽然不想欺骗眼前的女人了,“最多不过长相上略有相似之处吧,但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体贴可爱的人。”
“不。”柔荑抚上他的脸颊,“你们就是很相像的。”
[她的坚持是没由来的。]津岛修治想,他任凭手上下摩擦脸部的肌肤,母亲也喜欢做此动作,无论是在她卧床前还是卧床后,津岛修治对母亲怀揣着一股淡淡的爱,即便到现在也是。
[或许跟她一样,她从我身上看见了儿子的影,我也从她身上找到了母亲的一部分。]津岛修治想,[因此我不能拒绝她。]
“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女人的表情变得更加虔诚,她屏住呼吸,凝视津岛修治的眼睛,后者认为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瞳孔中反射出的臆想中的“他”。
[她在看藤原雅歌。]
女人的眉头微蹙,她吸了几口气,鼻尖跟着颤动,上牙齿在咬靠近口腔内测的唇肉,以至于她小巧的嘴都皱在一起。津岛修治看她却想到了在画册上看见的圣母玛利亚的图,好像是叫哀悼基督,米开朗基罗的作品现在藏于梵蒂冈,鬼斧神工的技巧将圣母雕塑得栩栩如生,她悲伤难过又似乎充满歉意,今岁止是东洋女性,跟圣母国籍无缘,可此时她们面上的表情,某些更深层次的情感却是完全相同的。
“我很抱歉。”女人把他揽在怀里,他只能闻到浅淡的柠檬香,再也不能细细揣摩她的表情了,“我真的很抱歉,雅歌。”
胸膛一起一伏地颤抖,她的歉意悔恨全部浓缩在了两句话之中,纵使知道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津岛修治也感到自己被汹涌的情感洪流卷走了。
于是他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
……
[没有军警能大摇大摆独自进入横滨贫民窟。]
飞鸟干这行也挺久了,却从来没有到横滨执行任务过,那里是法外之地,派去的只有炮灰与最精英的分子,他很幸运又不幸地处于两者之间。
太多同僚埋葬在横滨,即便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军警也听过那里的传说,最先被提及的就是横滨贫民窟,说那里的孩子像野狗,没受到基础教育却精通枪械,往来的黑帮成员都敢射杀,更不用说是外来的军警。
“他们能分辨出气味。”前辈语重心长地说,“知道你是外来的还是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他们会尊重些,如果是从外面来的,除非有人带领,就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意有所指:“有些小鬼太饿了,是会食人的。”
“他们比东京本地的黑帮厉害多了,论狠劲,九州的同行都不一定能相提并论。”
说话的老前辈不爱夸耀功绩,为人实诚,飞鸟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从来不去招惹横滨的事,哪里想到自己有一天要身穿黑西装打扮成黑手党人,光明正大进入贫民窟?
太宰也换了身衣服,他没穿西装,只是把沙色的风衣换成黑色的,暗色很衬他,这人走路的步调没变化,走一步要蹦跳两三步,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跳舞。
他大摇大摆地拉开铁丝门,走进去,飞鸟拘谨地跟在太在身后,眼神一刻不离,此一路畅通得过分,各路人躲藏蜷缩在纸箱子里,不敢冒头。
[太顺利了吧?]
飞鸟都觉得古怪了。
“看啊飞鸟。”太宰指着巨大的空洞说,“这就是擂钵街。”一年半以前曾在此地发生了不知名的巨型爆炸事件。
“啊,是的。”
路过擂钵街再往前走是森医生的店,上次结束谈话后他给了自己一把钥匙。
“是藤水寄给我的。”森医生说,“他说是还救命之恩的礼物,让我自行处置,扔掉、去寻找宝藏或者送给其他人也行。”他说,“我想想,像我这种精明的人扔掉它是不可能的,但那些物资我也吃不下来,于是我决定交给你换个人情。”他耸肩说,“反正只是三分之一的人情而已,我去仓库看过了,要打开一共需要三把钥匙。”
太宰问他:“那你想我还你怎样的人情?”
“当然是先欠着了。”森说,“未知的欠条才是最恐怖的。”
“那第二把钥匙?”飞鸟问。
“在我这里。”太宰治说,“找到它花了我不少时间,好在我一向善于发掘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