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倒是来过几次,落在枝头歇息时无意说起“蟠桃会”与“赛马会”。
她说,大圣爷为金蝉子挑了一匹白色龙马,可日行千里。
她说,大圣爷这几日一直在马场陪着金蝉子驯马练马,她竟不知大圣也有这么好脾气这么有耐性的时候。
她说,他与他,鲜衣怒马,胜却万千繁花。
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噢?
我穷尽脑汁依旧想象不出,唯一有印象的是,那日我花“开”满身,他站在最盛的那枝下,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端轻嗅,眉眼含笑,神情专注而温柔。
我想,不过如此了罢。
会期将近,前来蟠桃园参观的仙者日益增多,前来采摘蟠桃招待宾客的仙娥也日渐多了起来。
数百年一次的盛会,本就办得盛大而隆重,这次又有西天庭的贵人前来参加,更是盛况空前。
按理说,身为看守天马的神官,这段时间应该是弼马温最忙的时候。我没料到,在蟠桃会前夕,他竟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人,金蝉。
彼时,我正无聊假寐,忽闻树下飘来一阵醉人的果酒香,于是睁开眼来,看到他与金蝉倚着我的树干,席地而坐。金蝉手中拿着一串念珠,他手中则拎着一壶酒。
那酒我尝过,甜的,好喝!于是瞪着眼睛巴巴瞧着他,想等他喝剩了不要了,将壶一丢,我好捡个漏儿,捧着壶偷喝几口。
这时,他一顿。我眼睛亮了亮,心想又喝腻了罢?却见他手握着壶身,往前一送,笑着对金蝉道:“嗳,你也来一口?这酒滋味儿是差了些,但消遣用还马马虎虎。”
金蝉子的唇,色淡而薄削,不说话时轻轻抿着,就成了一条直线。他向后仰了下头,躲过壶嘴溅出的一滴酒水,嘴角弯出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笑得极为含蓄,道:“悟空你又忘了,我出家人,不喝酒。”
“噢,对对,对。”他的表情有些懊恼,尴尬又孩子气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笑道:“不喝便罢,俺老孙也不喝了。”说着随手一丢,壶飞起来,好巧不巧再次挂在了我嘴边。
“……”这次壶里酒剩得多,但我却突然没了想喝的欲|望,只望着清澈的酒液一滴一滴缓缓落下,溅在树杈上,又碎成千万点晶莹。有点儿难受,鼻子好像不通气儿了,堵得发酸。
偷听别人说话有失礼数,虽然我只是一截朽木,但却是一根品德高尚的木头,不屑于这种小人才有的行径,于是我抽了下鼻子,瘪瘪嘴,躲到一边去了。
他二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大听清,但不时传来的笑声却分外清晰,隔了会儿,我听到只言片语。
“你的真身是猴子?”
“正是正是!想不想看看?”
“呵——”
“在天上还未有人见过我的真身,俺可是第一个给你看了!”
“嗯?”并非是我存心偷听,是他自己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大了些,才传入我的耳朵。
说这话时,他定想不到,其实园中除了他与金蝉之外,还有第三人在场,便是我。
知道偷看不好,但我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怕被发现,经过再三纠结,最终决定只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一眼。
一眼足矣。
他脚踩藕丝步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好一个威风赫赫的齐天大圣,即便是长了一脸金灿灿的毛儿,也是一只俊俏无双的美猴王。
猴子取出他的金箍棒,三两步跳到一旁的空地上,开心地耍给金蝉子看。金蝉子坐在我脚边,倚着我的小腿,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眼中似有赞赏。
“……”我瘪瘪嘴,背过身去,心道:猴子没事儿瞎舞弄什么破棍子,金光灿灿闪着灵光,小爷的眼睛晃都要被晃瞎了!
猴子也只耍了一会儿,金蝉子说了句什么,他便停了。收起金箍棒,变回人身,没多久过来一位小仙童将金蝉唤走了,说是玉帝为了明日的蟠桃大会,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商量。
我以为猴子也要随着一起去,谁知回头却见他仍旧站在树下,望着金蝉离去的背影,不复方才的欢欣,神情带着几丝落寞。
他是因何落寞,又是为何心烦呢?
静立片刻,他突然抬头,视线相对,我心头一震,蓦地漏跳几拍。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紧张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时,他已经往繁花深处走去。
“喂,丑桃儿!”雀儿飞回来,这次她还带了一名腹部长着红毛的伙伴来,叽叽喳喳道:“几天不见,你怎么没精打采的,都瘦了。”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胖过?我身材一直很纤瘦的!”我鼓着脸辩驳。
“嘿!我才没瞎说。”雀儿道:“你以前已经够丑的了,现在一瘦,脸又苦哈哈的,就更不好看了!丑得我都不想在你身上搭窝了,咱们江湖再见罢!”
“要走就快走罢!”我跺跺脚,吼道:“您要真走了,我还要谢谢您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