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子还等着您。”
冉景衡一愣，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冉枨昭神色自然，甚至她还伸手拍了拍冉景衡有些僵硬的肩头，“你紧张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笑，而后很快，跟冉景衡错身，走上楼。
不同于一楼的喧嚣，二楼很安静，光线也没一楼那么明亮，昏昏暗暗的，乍然一看，还有几分民国小资情调。
冉枨昭走到书房门口，伸手有规律地叩击着房门，得到里面的答应声，这才推门而入。
冉家的老爷子好些年前已经从位置上退下来了，这是个在乱世中还出国留学过的老一辈的文化人，即便是现在七八十岁的高龄，却仍旧穿着考究，一身中山服，就连脖颈上那有些压抑呼吸的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一本正经地坐在位置上。
当冉枨昭进来时，老爷子关掉手边的留声机，现在这玩意儿在市面上已经不多见了，算是老古董。
“枨昭来了啊。”老爷子在欧洲留学，会好几国的语言。若是现在谁家中还留存着八几年九几年的外文书刊，在好些名著上都能看见这位老爷子的名字。毕竟，在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翻译官。可以说，冉家算是一个翻译世家。不过像是冉枨昭这一辈的孩子，似乎没什么人想要在这上面有什么建树。
冉枨昭走上前，“爷爷。”她声音没多大情绪的起伏，仿佛被人胁迫着过来的人并不是她自己那般。
当年冉敬发和霍敏安没时间照顾她时，她都是在这老宅中度过的。在如今这小一辈里，可能就她跟老爷子的关系最好。但到头来，跟老爷子关系最不好的也还是她。或者说，其实冉枨昭跟家中每个人的关系都不怎么好，那年后，她不愿意亲近任何一个人，也拒绝接受别人的亲近。
这些年，她像是一只刺猬，对谁都竖起尖锐的刺。保护自己，也冷落自己。
冉老爷子从桌上拿起一只晚清官窑里出来的茶盏，提着桌上配套的茶壶，缓缓地朝着里面倒满一杯碧透的茶水，书房里顿时散发着一股清香。“尝尝，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
那些年，冉枨昭跟别人的童年不一样，人家的童年是充斥着“大风车转呀转呀转”，而她的童年，则是浸泡在茶道中。这也算是难为她了，在六七岁那么好动的年纪，也没嚷嚷着要坐在电视机前看什么动画片，倒是有比成年人还要深厚的耐心坐在茶室，听着茶道老师的那些课程。人家说修身养性，却也没见过几个像是冉枨昭这般从那般年纪开始变得沉稳冷静，一点也不像个小孩。
冉枨昭伸手端起桌上的那盏茶，呷了一口，沾湿了嘴唇，香是挺香的，但她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分外爱茶的人。她以前想法简单，做一个大家喜欢的模样的冉枨昭。就算是在家里，她也从不任性，努力迎合每个人的喜好，让自己成为别人心里喜欢的模样。
努力的结果，用竹篮打水来形容也不为过。
什么也没得到，除了针扎一般的真相。后来她懂了，既然如此，比起做一个别人喜欢的冉枨昭，她更想做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冉枨昭。
离开冉家，她有了自己新的生活，算是原原本本做回了一次自己。而放出去的鸟儿，哪里还会想念从前的牢笼？
“爷爷，我现在习惯喝咖啡，从前有关系不错的同学在非洲做志愿者，给我带了不少当地不错的咖啡过来，改天我让人拿回来给您尝尝。味道还不错，也许跟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冉枨昭开口。
她话音落下，房间里变得有些安静。冉老爷子没接她的话，两个人都不傻，冉枨昭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书桌后的老爷子大抵也是明白的，他孙女现在是在告诉他，今日已经不同于往日，她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听人摆布的冉枨昭了。
“好。”半晌，冉老爷子才回答道，“既然枨昭都说不错，那肯定味道是极好的。爷爷好些时日没见到你，今日也是无奈。听说你母亲中午去了你学校，好似谈的不太愉快？你也别放在心上，她是太久不见你，而且，无论怎么说，今天也是你爸爸的生日不是？你是他女儿，回来看看怎么了？”
冉枨昭没回答，但整个人站在原地，却有一瞬间像是紧绷的弓弦一般，好似再用力一点点，顷刻间就会断裂。
这时候聊什么亲情的，是不是显得太矫情了一点？她说不出来那些违心的话，干脆选择不说话。
这样的脾性，固执的不行。
冉老爷子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在经历的一些本不应该她经历的事情后，冉枨昭变成了什么样的一个人，冉老爷子很清楚。他冲着站在跟前没任何动静的人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若是想要打招呼就去跟他们问声好，若是不想，就吃点东西回去吧，没人会拦着你……”
冉老爷子这么快松口，是在冉枨昭的预计之外。她本以为自己还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脱身，没想到峰回路转，出现了不同的结果。
既然这般，她也不推迟，“好，那我改日再来看望您。”
谁都知道这话就在只是口头讲那么一声儿，依照她这般拧巴而固执的性子，那是巴不得永远不回来，怎么可能自己就主动跑回来了？冉枨昭讲完话，给书桌后的老人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她脚步没有一点停顿，虽知道冉老爷子的意思还是希望她留下，哪怕是一言不发，但只要她在这个家里就好，可冉枨昭问自己真的想要留下吗？不，心头没有一点奢念，她不想留下。
拔腿走到院子门口，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觉得有那么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身后突然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乍然将她变得平静的好心情敲碎到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掉红包~~
这文可能有点长，故事支线很多，窝要慢慢写…
答应窝，不要养肥！！！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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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我想着是你生日, 也知道你是会在这里, 只是在这样重要的日子, 我也不想你觉得寂寥, 你不是跟家里的那些人没什么话吗？想了想，还是带着遗爱过来了。敬发你别生气, 我过来的时候没人看见，不过给你造成麻烦的……”这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冉枨昭没想要偷听, 甚至她都没想过要在看着对面三个人表演的时候藏起来。
跟前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她幼时在这棵树上做过童年最出格的事情便是找一只叫个不停的夏蝉, 结果又一次没注意脚一滑，从树上掉下去, 后脑勺被尖锐的石头划伤, 在医院住院了好长时间。也是那一次，在她心底隐隐有个不想被她自己承认的念头扎根了。
——就算是她受伤，也不会有人关心。
这听起来多可怜……
为了避免再出现让自己觉得这么可怜又傻缺的样子, 她一直想要将自己保护很好，不麻烦别人, 也不给自己觉得自己可怜的机会。
现在, 她再一次站在这棵树前。可有些伤痛不是她主动克制就不会承受, 她忘了，还有些伤痛，是旁人强加给她的。
她就那么站在阴影下，都没躲在树后，而是站在大树旁, 冷眼看着月光下的“感人肺腑”的一家三口的相聚。
戏剧化的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太投入太认真，以至于她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也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