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周瑛。
是周瑛。
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周瑛。
这一次,没有人骗他,周瑛的确还活着。
活着,很好,能不死,就要好好活着。
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折了回去,就在一条林间小路上,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别怕。”李叙轻声安慰长安,然后从马车上下来。
城门口,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一匹高头大马突然疯了一样地闯到了街道上,出城的路人纷纷惊呼避让到一边,只见那马身上套着跟绳子,绳子后头拖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全白,满身血污,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血痕,像是个死人。
人群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十几岁的,极瘦弱的少年哀嚎着在后头追。
深宫大内,贺兰璧赤着脚,头发散乱地奔跑在宫廷内的长廊上,脚踩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她一直跑到了皇帝的寝殿,周琮猛地起身,贺兰璧“啪”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周琮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十几岁的小孩子,眼神却极阴戾。
绳子断了,疯马已经不知所踪,唯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躺在路上,几个路人围观过来看,他的衣袍都烂了,面目虽然都是血污,眉眼依然能看出是个极好看的男人,他的嘴微微张了一下,吓得围观的人立即退到了一边。
一个嗓子都喊哑的少年突然冲了出来,哭着脱了自己的外袍将李叙盖住。他将李叙抱起来,哭着伸手去抹李叙满是血污的脸,却将他的脸抹的更脏,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谁来帮帮我……”长安声音微弱,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李叙背起来,他觉得李叙就要死了。
他哭着看向围观的人:“你们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了。”
人群里忽然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来,那人留着青色胡茬,眉目却极英俊清明,长安一把抓住他:“求求你帮帮我,我家大人还有气,你救救他吧。”
那人倒是仁善,不由分说便将李叙背了起来。
李叙在奄奄一息之间,眼睛微微睁开,阳光照着他的脸,睫毛上也是血污,背着他的那个人的脸,隐隐约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嘴唇动了动,似微笑,一片静谧之中,长长地一声呼吸出来,便再也没有声息,只一滴眼泪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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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男子将李叙放到牛车上,探了探他的鼻息,看了长安一眼,摇摇头。
长安大哭。
他从小便跟着李叙,最知道李叙的心愿了。
想害李叙的人那么多,只怕那些人知道,便连尸首都不会留,李叙的仇家太多了,就像那些捅了李叙那么多刀子的人。
他要让这些人都找不到李叙的尸首,他要将他埋在最隐秘的地方。
还好那个好心人,帮着他挖了坑,陪他一起将李叙埋了。
声名显赫的李千岁,死了连张草席都没有。
长安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挖了一株野蔷薇,种在了李叙的坟上。
“谢谢恩公了。”长安说。
“我不能送你进城了,我在这等人。”那男子说。
声音也是极好听的,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贵气。
长安给那人磕了一个头。
“你家大人是谁,你也不报官,也不立碑。”
长安摇摇头。
他要回京城去。他是个小太监,除了皇宫,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如果他有运气,他以后一步一步往上爬,说不定也能成为很厉害的人,他要为李叙立碑,上香火。
他走远了,回头看,见他的恩公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来,将沾有血污的衣服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