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飘着大雪,几个丫头低头清扫门前的雪,刘妈走到侧门张望,嘴里直念叨:“天都黑了……小祖宗哎,怎么偏挑这个日子闯祸,真没个轻重!”
她身子肥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弄得满地都是雪屑,扫不干净。
小翠儿撇撇嘴,说:“刘妈,少爷肯定是去戏园子了,最近有个叫梅生的角儿很受追捧,少爷为了他,连魂都丢了,哪记得今儿个大少爷回国,全家要一起吃团圆饭呢。”
他们二少爷一贯荒唐,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清楚,只是不敢往外说罢了。
刘妈瞪她一眼,啐道:“就你这丫头长了一张嘴,什么都往外倒!在自己院子里说说便也罢了,若是风声传到大夫人耳朵里,二姨太非把你发卖了不可!”
说罢,又狠狠剜了她一眼,扭着肥硕的身子,转身进了屋。
小翠儿在她身后做鬼脸,哼道:“都民国了,兴人权平等,还总拿着那套旧规矩说事,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了,谁理她。”
旁边的丫头都被她逗得发笑,却又连忙噤声。
这是沈大帅府上,沈家当年就是朝廷重臣,如今更是了不得,府里规矩重,外面再如何说人权说平等,与这府上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外面都说,大帅是想复国,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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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往日把他娇惯坏了,真是个没规矩!”
二姨太急得直跺脚,整齐的指甲几乎把手心掐破,“明丞就要到了,全家人都去接,大帅说了,一个都不许少,偏少他这一个做弟弟的!我怎么跟大帅交代去?那几个祸殃子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她穿着一身桃色旗袍,外面披了件棕色皮草,姿态丰腴,虽不如年轻时那般美艳,却难掩风韵,如今府里五姨太抬进门,她在大帅跟前还是说得上话。
可唯独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
她猛地一拍桌,对刘妈道:“我不管他在哪个戏园子里,你去找几个下人,就算是绑,也要给我把人绑回来!”
刘妈劝道:“二少爷最好面子,咱们直接让人绑他,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只怕是……不好收场。”
二姨太冷笑,“他好面子,我的脸面就不要了?我回回在大帅面前夸他,说他又是上进,又是苦学洋文,就等着为父亲分忧解难,把他吹上天去,他这倒好,直接把我这戏台子拆了,我这是何苦生了个讨债的!”
刘妈道:“二少爷偶尔犯浑,但也不曾犯下大错,这回只怕是置气呢。他跟大少爷一向不对付的,如今大少爷喝了洋墨水回来,长本事了,又得大帅器重,他恐怕觉得自个儿被轻视了,跟大帅闹别扭呢。”
二姨太一向宠着儿子,闻言,心里也很不平衡。
可她不是正经的夫人,只是个姨太太,府里几个姨太太只有她生了个儿子,可嫡庶、长幼都不占个好,她儿子比不上沈明丞受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留洋回来怎么了?我们是华国人,洋鬼子那一套不稀罕学!”
她赌气说着,却只觉得越发来气,恼火道:“去让人找他回来,他若是不肯回,就告诉他,以后休想从我这拿走一个铜板。”
刘妈只得应好,快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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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响,沈眠一下子惊醒,眼前是一个相貌清雅的男人,正一脸倔强的看着他。
地上,是打碎的酒杯碎片,酒香四溢。
沈眠挑了下眉,问:“什么意思?”
梅生紧咬粉唇,露出饱受屈辱的模样,道:“伶人也是人,不是供人享乐的玩物,沈少爷,你或许是有钱有势,可梅生只是个唱戏的,不是陪酒陪睡的!你若是存了这种心思,不如出门去隔壁的楼里,那里有的是姑娘。”
沈眠看着他风流身段,眉目俏丽,穿着淡青色长衫,腔调婉转,大抵猜出他的身份,不禁温和一笑。
“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就生气了,少爷我喜欢听你唱戏,才肯花钱捧你的场,请你喝杯酒罢了,怎么就这样严重?”
梅生愣了愣,方才沈明煊不老实摸他的手,还要喂他喝酒,惊诧之下才动怒,此时回过味来,才想起他是大帅的儿子,哪里是他惹得起的,心中不免后怕。
沈眠好似不曾发现他的恐惧,只自顾斟了杯酒,饮了一口,蹙眉说:“这酒滋味的确不好,怪不得你要生气。”
说话间,他已经大致浏览了一遍原主的身份。
梅生见他没了兴致,便道:“沈少爷,我让人为你取好酒来。”
沈眠看了眼门外,一个小跟班探进脑袋来,似乎有急事寻他。
他放下杯盏,笑道:“不必了,今日风雪太大,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梨园听你唱曲,还唱《彩楼配》这一折。”
梅生忙应道:“好,我这几日好好练这一折戏,等沈少爷来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