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记得他们做的所有事。”
“xx年x月x日,他们把我关在厕所,往我身上刷蜜糖,放蚂蚁。”尹言拉起袖子,细瘦的胳膊上都是虫子咬过的疤痕。
“xx年x月x日,美术室,他们在我身上刷石膏,只留了鼻子和嘴巴透气。后来石膏弄不下去,就用锤子砸。我的右腿被砸断了。”他急忙撸起裤腿,给穆辞宿看膝盖处明显和常人不同的膝关节。
“还有,还有我离开学校前,他们逼我画……”尹言吓坏了,他抖得更厉害,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完,“他们逼我画鬼,死过人的走廊里,逼我在里面画招鬼的图腾,还有厉鬼。然后……”
“然后把我的眼睛蒙上,绑在哪里关了一天一宿。”
一桩桩,一件件,从尹言口中说出来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虐待。穆辞宿甚至连脑补都没有办法脑补,为什么一群高中生会恶毒到这种程度?这已经不是什么中二校霸能够概括的,分明就是什么人格障碍罪犯的少年幼苗!
“我,我可以出庭,我不是疯子,你,相信我。”见穆辞宿不回应,尹言捏着穆辞宿的胳膊的手也越来越紧,他尖锐的指甲没入穆辞宿的皮肤,瞬间就是五道血印子。
可这一瞬间,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包括大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来,你跟我来。”尹言拉着穆辞宿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从床板下面翻出一本日记。
“我查过资料,庭审的时候我能说明白。不信你看……”
穆辞宿接过日记本来,翻开之后上面的内容令人震惊。密密麻麻的每一天都是尹言为模拟法庭写的证人证词。一开始还很生涩,可到了后面,他这些证词娴熟的就像是一个法律工作者。
可悲哀的是,他从来没有上法庭自辩的资格。
“可以吗?可以带我去吗?”盯着穆辞宿,尹言的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憧憬。
但穆辞宿却不能点头答应。因为尹言家已经同意调解,更何况,依照尹言现在的状态,他想要出庭作证就必须得到监护人的许可,还要进行精神方面的鉴定,证明他在法庭上的证词真实可信。这孩子明显已经被吓怕了,身体也非常不好,穆辞宿担心他根本撑不住整个的庭审过程。
\"还是不行吗?那你教教我怎么可以好吗?”看出穆辞宿沉默的婉拒,尹言弯了弯膝盖,像是耗尽了力气站不住,又像是想要跪下来恳求。
穆辞宿手指动了动,最后只能用平稳的声音安慰他。“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的哥哥已经签订了调解协议,对方知道错了,也一直在弥补你,所以咱们不能再继续了。”偷换了概念,穆辞宿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尹言的心里好过一些。可不过都是欲盖拟彰。
“不行。”尹言摇摇头,固执的抓着穆辞宿的手,“不行。”
“为什么答应调解?我还没同意呢!”他拼命的摇头,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们欺负我,他们做了么多的事儿。我不要调解,还没有和我道歉,都没有受到惩罚,谁同意调解了?”
“我不要!我不要!”尹言的语速越说越快,眼睛也变得赤红。
“快!快去拿镇定剂!病人失控了!”大夫见情况不好,立刻安排。但尹言根本不愿意合作。
“不,不行,我不要!”他拼命挣扎,一直到昏睡前都死死的盯着穆辞宿手里的文件夹。
始终没有说话的尹言哥哥开始不明白,后来顺着目光看去,却骤然僵住了身体。
穆辞宿文件夹上,有一枚代表法律援助中心的蓝色标志。
而他也终于知道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反常。
两年前,省城法律援助中心。
“小言不怕,这里会有律师帮助我们,你只要好好说,咱们会赢的。”进去之前,尹言的哥哥小心翼翼的说服着弟弟,觉得只要里面的人愿意接待自己,就能得到最基本的公平。
然而他们那天在法律中心足足等了一天,一直到人家下了班,才从一个实习生的口中得到的答案,“很难立案。”
“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取证公证,也没有伤残鉴定,甚至包括尹言精神方面的疾病,医生也并不能肯定给出是因为校园霸凌导致。所以无法立案。”
“而且就算能立案,这官司打下来对你们来讲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儿。施暴者一样是未成年,打赢了赔偿也寥寥无几,对方也未必真的会有牢狱之灾。重要的是,在诉讼阶段,你们俩没钱,尹言的病要怎么治?”
一连串的打击最终还是让尹言的哥哥认清了事实。于是一天后,他主动约见了当时带头欺负尹言那家人聘请的律师,签下了那份调解书,同时和弟弟搬到了燕京,远离省城。
然而这两年,日子看起来越过越好,人却彻底变得一无所有。
浑浑噩噩的站在病房外,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良久,医生从里面出来表示尹言已经平稳下来,他才转头看向不远处还没离开的穆辞宿。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因为点钱,就什么都不管了?”尹言哥哥下意识询问穆辞宿。
穆辞宿转头打量,却发现尹言的哥哥顶多也就二十岁,撑死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却已经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
至于他的问题,乍一听只想骂他,可仔细想想,每一个字都是心酸和无奈。
是啊!能怎么办呢?毕竟弱小从来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没法反抗更不是原罪,只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