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硬卧上正有一个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斜躺着读报纸。
“我的位子。”
陆宇拿出车票在那男人眼前晃了晃。
那男人先是诧异地抬头,等到看清楚陆宇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隐晦光亮,然后连忙起身,又从硬卧上提起他自己的行礼皮包,儒雅地微笑说:“不好意思,你请。”
陆宇冲他点了点头,将旅行包放到硬卧位子上,慵懒的躺上去,一腿屈起,脚踩着硬卧,另一腿随意的伸直,搭在硬卧边沿,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兀自闭眼休息。
过了片刻,一声低沉浑厚、简短有力的说话声在窄小的过道另一边响起:“我的位子。”
与陆宇刚才一模一样的话。
陆宇没有睁眼,但紧接着,又是刚刚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位子和外衣刚被泼湿,正摊在那里晾着。呵呵,你请。”
这么快被人赶起来两次,中年男子似乎也有些尴尬。
陆宇嘴角无声的扯了一个笑意,微微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中年男子眼角余光瞥到陆宇回头带笑的目光,立即也转头看回来,对陆宇点头笑了笑,十分的温和与善意,但陆宇并没有注意他,他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一身迷彩t恤、迷彩军裤,迷彩登山鞋的微黑青年。
——是他?
是那个刚刚在火车站售票厅外与他擦肩而过的、身材模样在他看来都“还算正点”的、相貌敦厚的迷彩装青年男子。
陆宇一诧异之后,立即明白,这人应该是将那中年妇女票贩子手中的另一张去X市的硬卧车票买下来了,两人手中的火车票分明是连号的,而且都是下铺,隔了一个一米宽的窄小过道。
那青年简单的将包裹放好,取出一本杂志,也躺上硬卧,这时注意到陆宇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却十分犀利得回视过来。
刚刚找位子时他就发现着少年眼熟,这时注意一下,就看出来原来少年是之前在外面先他一步买到票贩子火车票的人,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换了发型。
面对青年隐含着探寻的目光,陆宇也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轻轻侧着头在他的大包裹、旧杂志,以及明显布满老茧的大手上看了几眼,心中猜测了一下,然后便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休息。
那青年浓眉微微一挑。
这时的车厢中正播放着音乐广播,是时下很流行的《飘雪》:
又见雪飘过
飘於伤心记忆中
让我再想你
却掀起我心痛
早经分了手
为何热爱尚情重
独过追忆岁月
或许此生不会懂……
车厢内广播音质不好,不过歌儿哀伤优美,轻缓流畅如流水一般,隐约能消解夏末的酷热。
陆宇听着歌曲,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到X市后,是不是首先想办法接触到许秧姐?只是,现在的我没有经历那么多挫折和巧合,更没有去拜师学医,这样莫名而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会被她认定是巴结高攀她的痴心妄想的小白脸吧……”
陆宇闭目安详,毫无防范的躺着,浅麦色紧实光滑的肌肤显得有些白皙,光洁的额头,浓直的眉毛,虽然俊雅却因年龄而更显得清秀的脸型……在短发的衬托下更加分明的展现出来。
不像之前他半长头发遮盖住半边眉头,现在的他看起来,才更像个阳光向上的乐观少年郎。
陆宇十五岁,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五,腰腹紧实平坦,匀称修长的、挺直的身体套着洁白色的t恤衫,淡蓝色的半旧牛仔裤,洁白色的直板休闲鞋。
他的举止总是不疾不徐,他的姿态总是率性雅气,没有一星半点的刻意成分。
因为在思虑以后的事情,陆宇并没有在意旁边因为他洒然不群而对他频频注目的几个旅者。但是很明显的,这样漠然淡然的他,更有一种鹤立鸡群,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这让那个戴眼镜、穿西裤的中年男子在暗暗咽了口口水之后,竟然有些微微的自惭形秽感觉。
——就连旁边那个拿着杂志的微黑迷彩装青年,也不甚在意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不到两分钟,又来两个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地提着大包裹挤过来的人,一通吵杂之后,没多久,火车缓缓开动,越奔越快,呼哧呼哧、哐当哐当,噪音规律得让人吐血。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火车乘警像游鱼一样滑溜地拥挤过来,十分称职吆喝:“来来来,把火车票拿出来,配合一下……配合一下,重新检票了啊……没有买票的别想着漏过去,主动配合起来买票了啊……让一让,你的票呢?”
……
由远及近,老鬼一样嘶哑的声音将燥热压抑的氛围推得更上一层,惹人胸中烦闷。
陆宇睁眼起身,从裤兜里取出钱夹,抽出火车票来等着检票。
对面的迷彩军装青年也做出与他相似的动作。同时的举止,相若的动作,让人产生一种默契的错觉,那青年不由得抬头看了陆宇一眼,陆宇却在刚刚观察他之后就对他没了好奇,并没有在意于他。
乘警是两人一起,前面一个胖大叔拿着黑皮笔记本吆喝着,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青年乘警,他们走到陆宇旁边,陆宇准备递过自己的火车票,抬头不经意地一瞥,忽然心中一动,眼底有一刹那的失神。
——“我明明比上一世提前十多天离开的!当年我去的是S市,如今坐上的却是奔往X市的火车,这样区别分明的两道铁路,居然还会让我一如往日的碰到他?”
——“我刻意的早,难道命运也会相应的,刻意将之后的事情提前过来?”
不由得,陆宇心底升起一股微妙的“命中注定”的感觉。
但是这个念头当即又被他十二分理智地否定,理智到确信无疑却找不到丝毫证据的地步,莫名其妙得不可思议。
陆宇心中微微荡起一丝涟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在那胖大叔伸手过来的时候,主动递过去自己的火车票,眼角余光则注意着胖大叔身后的小跟班。
白皙,清瘦,安静,笔直……干净。
事到如今,陆宇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记不清他的面容,然而时隔多年再一眼看来,还会准确无误的认出他,还是记得他留下的印象——人总会对第一个与自己发生性关系的人记忆深刻。
这个安静老实的清秀年轻人是陆宇抱过的第一个男人。
当年在前往S市火车上,陆宇浑身气压极低,冷漠阴沉,安静得几乎死寂地数着手臂上的伤痕,一动不动地躺在软卧上,不理会这个固执的要查看他的火车票的年轻人。
当时这个小乘警板着脸,十分严肃的模样,像是被谁找了大麻烦,面色也很不好看,就这样一个负责的执拗,一个死寂的不理,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然后彻底点燃了陆宇心里的暴虐邪火。
当时陆宇尾随而去,也没有一定要做出什么事情,但是那小乘警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没有强硬的拒绝,简直对他半推半就一般,在一个极其窄小的火车休息室里面上,任由陆宇对他演了一出“春风一度”刺激戏码。
陆宇在他的身上,第一次体验到那炙热、紧箍、柔软的美妙,第一次,神经像飙车一般达到欲望和感知的极致,欲罢不能。
得来轻易的东西总不会被人珍惜,甚至产生怀疑。
所以,接下来令陆宇记忆最深刻的,最后悔的是,在他不知怜惜地、狠狠地上了这个极其干净的男人之后,在头脑的暴虐和欲望发泄出去之后,第一句话脱口而出,问的竟是:“你经常在火车里玩?没有性病吧?”
现在想起来,那分明是这个男人的第一次,只是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放纵了一把将自己给了他,他却毫无经验、无知无脑地说出那么伤人的话,陆宇每一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够欠揍的。
也之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模糊的回忆在脑海浮现翩翩,陆宇神色淡然。
相隔一世了。
陆宇伸手接过被检查一番的火车票,眼角余光却发现这个年纪貌似不到二十的小乘警频频看向自己,眼神干净,却有些偷偷摸摸的,禁忌的、单纯的看过来。
陆宇心中奇异的软软,突然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他。
小乘警像是偷东西的时候被人当场捉住一样,让陆宇毫无意外的在他脸上发现一丝可疑的红晕,那一丝红晕让这个没有半点女气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老实的可爱。
陆宇注视着他,微微的笑。
然后认真轻语:“我是算命世家出身,你最近一个月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一时失神被人伤害。否则后悔莫及,世界上坏人太多,不要被他们美好的外表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