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一手捂着肩头,眼看郑二少的座驾快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反应这么大?
忽然嗤笑一声,继而笑声扬起,变成清朗而张扬的大笑,笑得畅快淋漓。
——既然逃,就远远的、永远的从我身边逃走吧。
23、第二十三章
路上行人被陆宇的笑声引得纷纷侧目,但他们很快就惊异于这个少年的俊雅和潇洒,继而表现出对这看似美好的人的宽容。
“……爸,走啊。上回我过生日的时候,周敏敏也送了我礼物,是一条小木帆船,这回她过生日,班上都知道她是我女朋友,我不买个好点的送她,那得多丢面子啊,要抬不起头来的。”
端端正正系着红领巾的清秀男生一边拉着中年男子的手催促,一边抬头看着精品店的招牌,两眼睁得闪闪发亮。
中年男子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侧对着他,正笑得大声的俊美少年,目眩神迷,如在梦中。
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转头笑道:“哦,好,进去你自己挑,挑好了爸给你掏钱包。”说完眼角余光一扫,发现那少年没有离开,而是进了旁边的一间咖啡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升起沉重的犹豫和迟疑。
陆宇悠悠然走进路边的咖啡屋,要了杯咖啡不加奶,给自己按着右肩肩头轻轻细细地摸了摸骨,浅浅重重地试探着体会着检查。
他刚才没来得及将背包从车上拽下来。不过好在钱包已经装进裤兜里了,吃饭住宿都暂时不愁。而且前面不远就是“夜为非”酒吧,虽然泱兰已经知道他签约了星航娱乐的事情,但是那里的酒吧驻唱一职他还没有正式辞掉,刚才穿衣服的时候,本就是打算先吃晚饭,然后再过来的……
“嘶——”
伸手按到肩头某处,他登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还好,疼是疼了点,但损伤不重,没有坏到骨裂的程度。看来郑毅那家伙的手不知怎么受伤不轻,刚才也收了力道,本来嘛,戏耍而已,恼羞成怒也不至于玩命,否则以他的蛮牛劲儿,我这个膀子还不得碎开。
陆宇安慰着自己。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压抑着的最深处响起:郑毅那混蛋,真的被我吓跑了吧……
没有死过,就不知死的彻底绝望和无助;没有重生,就不知生的绝对自私和渴求。因为重获新生,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这条小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不是那劳什子爱情的。
陆宇得天之幸,三枪夺命之后能够重获新生,要他现在说一句话,那么肯定是——这辈子,去他妈狗日的爱情,一定要为自己而活,而且活得自私一点!
上辈子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几乎国际范围的大环境,还有那个野心勃勃禀性难移的强横男人,以及那样九死一生彻底付出的奢饰爱恋……那不是办家家酒,不是现在他预知了几件事情就自信一定能掌控和改变得了的。
即使往好的方面想,他如今闯进去,再殚精竭虑,无畏生死,拼个光棍,或许还真能有几分完美收场的可能,但是那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爱情一次就够了!
真的够了,仅仅一次就将他的一辈子给烧了个干净,轰轰烈烈,残渣不留;仅仅一次就将他现在对于爱情的心烧得干枯焦灼,不复渴望……他现在怎敢再拿这幸运赚来的小命飞蛾扑火?
所以,这辈子,他真的很想要为自己而活,他也真的打算活得轻松随性一点。
陆宇脑中释然一片,什么都不去想,他慢悠悠地喝完了那杯咖啡,然后挑挑眉毛,唔,口感还不错,要不然有空的时候自己也买来咖啡机磨一杯?还是自己动手得来的东西更符合口味吧?
他伸个懒腰,付了帐,走出咖啡屋时,抬头看看天空,突然感觉这里天黑得真快。
转头四顾,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自行车还占着很大比重,有初中或高中放学的大男生矫健地骑车经过,他们笑得很爽朗,很阳光,那蓬勃的气息像是海绵一样,吸引出陆宇心底最深处流淌的阴暗欲望。
仿佛心里有恶魔的声音响起,用一种低沉诱惑的语调对他说:“走过去,扯住那些健朗的男生,赐予他们威严的微笑,张开臂膀禁锢住他们,赐予他们霸道的怀抱,在他们耳边轻声细语:‘臣服,或者死亡!’”
——真搞!我啥时候这么逗了?人的欲望果然是永无止境的……
陆宇插进裤兜,望着远方微微的笑,又想:所以人要有控制和调节欲望的理智和手段,否则难保什么时候一下子被欲望冲昏了头,做出什么傻事来……哈,这话真酸。
忽然心情很好,很轻松。
他的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伸手随意地揉了揉短而浓密的毛刺头发,慢悠悠地往“夜为非”酒吧走,心里无聊地自己跟自己乐:要不然待会儿在“夜为非”酒吧忙完之后,去鸭店拽个小伙子乐呵乐呵?还是不了吧,身体还没有真的发育成熟,没得糟蹋了自己……
突然身形一滞,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止歇,因为身后响起一个温柔低哑的声音:“是你么,小宇?”
有时候,你心里想要什么,却偏偏不来什么,恨得你牙齿发痒还无济于事;然而又有时候,你念头刚刚升起,与之能牵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就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过,人真的是一种矛盾而自负的神奇生物,在对各种巧合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还能在心里头言之凿凿地认定,那个巧合分明是理所当然的。便如现在的陆宇,他想:果然是瞌睡来了,碰到枕头。
陆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然后在转身看清了那个中年男人后,挂上亲切阳光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的洁白牙齿:“是吴叔?这么巧。”
然后眉头微微一挑,眼光落到一旁,笑容越发礼貌,“这是您的儿子吗?”
吴叔被那笑容晃得呼吸急促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喉咙有些发干,顿了一顿才牵着男孩的手走过来:“小宇,真的是你。”
他的衬衫比在火车上穿的那件合身考究得多,衬出健壮硬朗的肩膀和胸膛,衣领下还打着领带,一只袖子卷上几寸,另一只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前臂,举止笑容都显得成熟儒雅,在陆宇面前站定,点头说:“这是我儿子吴正星。我刚才看着像你,没敢认,你在这里游玩吗?”
“不,我已经在这里找到工作了。”
陆宇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一眼看清了吴叔的欲望,笑容便隐晦的疏离了些。他不喜欢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和别人勾动情欲,尤其那个孩子有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尽管他的经历告诉他,越是懂事的孩子越是懂得怎样对别人残忍,但是只要与他无关,他还是喜欢发掘那些孩子眼神中最纯真的倒影,所以他不再看向吴叔,而是微微垂眸,温和地向那个小男生打招呼:“你好,刚放学吧,上四年级了吗?”
他说着,重新把手插在裤兜,笑容干净得像是一捧新雪。
“你好,我读五年级。”
男孩虽然奇怪于陆宇这个陌生人是谁,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保持礼貌的安静和拘谨,然后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父亲,他很聪明,能敏感地察觉到父亲与往日的不同,似乎,有点紧张。
“哦?五年级,快要升初中了?恭喜你即将脱离小学监狱。”
陆宇说的是吴叔在火车上跟他搭讪时提起过的事情,其实他如今的年龄并不比男孩大太多,但那男孩明显的娇生惯养,白净单薄,身材也不高,比起发育较早、身材挺拔的他来说,真的十足还是个孩子。
男孩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陆宇,人对表相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产生好感,尤其是敏感单纯的孩童,他能感觉出来陆宇对他的善意,略带腼腆地笑着说:“还好啦,谢谢哥哥。”
“呵呵,这小子平时不大懂事,皮得跟小猴儿似的,到你跟前居然一下子变乖了。”
吴叔笑得温柔,带着几分压抑的情愫。他见陆宇没有与他热络的意思,既感到在儿子面前松了一口气,又从心底升起几分懊悔和失落。
上次在酒店里,他心里面矛盾挣扎了大半天,才最终和陆宇说了“再见”,看似洒脱,也显得深思熟虑过,但那时恰恰是他被陆宇征伐过后的疲惫和清净时候——欲望得到暂时的满足和消解,再去处理问题时就几乎以绝对理智的心态来考量。
于是,等他当晚坐上火车,一个人安静回想的时候,欲望也逐渐地恢复过来,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心中就会变得更加麻痒难搔,会不由得开始后悔,会越发想要再次得到那个俊朗少年的拥抱,直恨不得马上跳下火车赶回去道歉。
他当时就感觉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错过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能够让他想要飞蛾扑火的人。
和陆宇相处时那种激动兴奋、灵魂燃烧般的热情,他或许只在少年青年时才体验过,但他年轻时却不得不苦苦压抑自己的本心,为了父母,为了各种顾忌,最终选择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直到如今。
如今他已经三十八岁,虽然还是壮年,虽然他坚持日日健身和锻炼,虽然他完美地保持了年轻强壮的体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逐渐地熄灭激情,逐渐失去拥有爱情的可能。
这时的他,已经不会再单纯因为一个漂亮的脸蛋和身体就激动到感觉幸福。
唯有遇到一个特定的人,和那个人相处之后,会猛然发现,原来那个人带着神奇的魔力,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撩拨他尘封的热情,一举一动都能点燃他沉淀的爱恋,唯有那个人,才会让他奋不顾身地渴望拥有和靠近,哪怕结局真的是飞蛾扑火,焚身成灰。
他本以为那样的人只是传说中的思想寄托,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也真的让他幸运的遇到过!
那个人叫陆宇,他俊美温雅,单是看着他,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出来;他文质彬彬,与他说话会让你感觉如沐春风,身心舒畅;他气质高洁,越是靠近他,你就越会沉迷于其中,感到卑微和受到绝对的吸引,甚至是控制;他年轻性感,初现成熟的身体有着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去抚摸和拥抱……
就连在床上被他制服时所体会到的生机勃勃的霸道、勇猛和狂野,也会深深地刻在你的心头,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成无数个猫爪一起挠个不停!
这绝对是一辈子中最后抓住激情和爱情的机会了,吴叔问自己:难道我还要因为各种顾忌,再次克制地放手,然后继续过回那般味同嚼蜡的、行尸走肉一般的压抑生活?
他咬了咬牙——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旦渴望某件东西,就一定要激烈地抢夺和霸占的轻狂年纪,现在的他懂得如何迂回和通融,他想,即便不能真的拥有,那也要竭力靠近一些,活了一辈子,始终都在压抑和克制感情,到如今半辈子过去了,他总要为自己去试着争取点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他追求的正是陆宇放弃的。但也有相同吧,都是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或者爱情,或者自由。
他呼吸急促,心底一热,竟顾不得儿子站在身旁,眼神眷恋而炯炯地盯着陆宇,带着渴求地邀请道:“小宇,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愿意赏个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