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许秧就要随着父亲许栋梁坐飞机去北方老家,至少在那里停留两天,确定了治疗方法再回来。
因为是蚕食生命的慢性遗传疾病,治疗起来也要如抽丝一样潜移默化,所以最关键的是确定治疗方法和持续应对,而不是现在开始就要躺在床上等着医生来打针喂药,只看这两天许秧还能来公司就知道其中情形——虽然她的坚持工作将她老子气得不轻。
而陆宇所知的一切都已经写在纸上,即便他跟着去北方,也不可能凑上前头指手画脚,他虽然自信医术,但人家许家难道就没有高人朋友?许秧邀请他,不过是想让他露露脸,介绍他给许家人认识罢了。
陆宇却不打算与除了许秧之外的许家人过于纠缠,所以故作不解地挠头,装憨道:“啥?”
许秧明知道他故意,还是忍不住被他逗乐,心底压抑着的那几分惶恐也消散了许多,没好气地道:“臭小子,看你平日里气质高雅,原来尽是装的!你就不能认真一点,让我严肃一点吗?气死我了,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陆宇哈哈一笑,姿态昂扬地开门走出,极有阳光风采。
走出门,笑容才收敛起来,在别人猜测躲闪的目光中,姿态温雅、风度翩翩地悠悠离开。
心底却有几分微妙的酸涩,仿佛上辈子那个临去时身体僵硬、苍白消瘦的许秧还在眼前,还在一句一句地艰难地叮嘱他,不许他再那么挖肝掏肺地爱郑毅,没人值得他这么九死一生;不许他再为了练功而去外面冒险,要学会利用别人来保护自己……
这些话太真了,上辈子听了这话就难过得要死,现在终于改变她的命运轨迹了,再想一想,竟还能这样心酸。
——不管怎样,总归是了却了这么一大桩心事,该全心考虑我自身的事情了。
陆宇将心里面的情愫搅散抛开,下楼时遇到许秧的司机小李,小李迎上来跟他说许总吩咐的,要开车载着他去宿舍看看,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好赶紧换。
陆宇没多说,点头坐进车中,心想:今天周五了,下周一就要试镜,时间紧迫,这三天我便不去血衣巷搜寻青铜酒樽的踪迹了,除了练功和泡药浴之外,把时间全都用在《太皇陵》上面吧,别到时候弄得似是而非,丢许秧姐的脸。血衣巷里面我几乎没做任何事,不会改变有关于青铜酒樽的线索,况且,就算我天天看着,也总有眨眼的时候吧?
想是这么想,但是终究还是有些蹙眉——那破烂到底哪儿去了?
26、第二十六章
周五周六两天,陆宇晚上去“夜为非”酒吧登台献唱两场,权当作是休闲放松,其余时间则是足不出户,沉下心来清清静静地研究《太皇陵》剧本,将小皇帝角色分析了个十足透彻。
周日这天也是如此,无人搅扰,肩头的伤痛也尽数消去,心里不必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记挂着谁,唯有对自己明天的憧憬,时间过得真的无拘无束,充实而且自在。
眼看周日白天将去,下午五点的时候,陆宇忽然来了兴致,出门打车买了不少食材回来,自己在小厨房里哼着清扬低沉的小调,一手持锅,一手掌勺,麻利地鼓捣出来一桌饭菜,不仅干净卫生十足,而且色香味俱全,丝毫没有辱没那些丰富食材的光鲜形象。
——还是自己做的菜好吃。
桌上一阵从容优雅的风云残卷,陆宇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收拾碗筷,然后站在客厅地毯上散散漫漫地练功消食,过了片刻,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一旁的《太皇陵》剧本。
直至黄昏消逝,夜幕降临,斜倚在浅木色真皮沙发中的陆宇,才将《太皇陵》剧本随手一扔,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斜飞如墨的眉毛舒展开来,眯着眼睛,像是一头刚刚睡醒的小豹子。
他脑中最后分析和整理小皇帝拓跋征的心理、性情、感情、表情、眼神、举止,甚至在想,是不是在演绎的时候给这个角色一个符合他性情,又不那么显眼的习惯性小动作……
——差不多了,明天试镜应该可以把握住这个角色,怎么说也得给许秧姐长点脸面,不能让人说她推荐的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陆宇舒了一口气,轻轻扭了扭脖子,走到门口玄关处换上直板休闲鞋,又顺手拿起一件高领休闲薄夹克外套披在身上,春秋时候最容易着凉,虽然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但许秧给他买的那一橱柜衣服,他穿在身上会更觉得安心。
拿着钥匙和钱包出门,一手悠闲地插在裤兜,一手将门锁好,离开了这栋许秧以公司宿舍名义给他,实际上却是私人送给他的、朴素典雅的小别墅。
小别墅从外面看去实在很不起眼,坐落在X市地价不菲、以即将到来的新世纪命名的幽静富贵花园区,与这里其它豪宅相比,小别墅简直像是一只蹲在高贵天鹅群旁边的怯懦小白兔,有点附庸点缀的意味。
然而内里的设计却不落俗套,崭新的家具简约大方,各处小细节都显出别样的精心和体贴,分明有许秧本人的品味痕迹。况且,此地的治安环境,可比其它地方强了不少。
许秧如此安排,陆宇自然笑纳,还有点心安理得享受亲人照顾的温暖感觉。
???
来到“夜为非”酒吧,陆宇稍稍休息,也没打算理会那些小心机浓重的闲人,只和相熟的塞岩说了会儿话,便在八点十五分的时候登台——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将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的昏黄小前台上现身。
他一出现,酒吧里立即安静了一分。
他在这里的几天,虽然不争不抢,但模样气质、歌喉情怀,都实打实的摆在那里,捧场的人越来越多,隐约有将孟欣源取而代之,成为“夜为非”酒吧驻唱新台柱的趋势。
“嗯?白庆,这小家伙挺有点意思,也是你的禁脔?可比你旁边这个小子有味道多了。”
酒吧一侧的VIP尊贵包厢里面,体态婀娜,气质风流的中年美妇人一手端着高脚杯,一手盈盈指着垂眸轻唱的陆宇,笑吟吟地问旁边那个神态清冷的男子。
白庆保养良好,看模样不到三十,身为这里的店长,也是泱兰最小的叔叔,他比起泱兰来更有一种生人勿进的高高在上气质,好像他们白家的人天生血液就是冷的。
他揽着孟欣源,抬头透过整块只能向外看、不能向里瞧的单向玻璃墙,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台上那个立于昏黄光影下的俊雅少年,随即眯了眯眼睛,无所谓地开口道:“不是,几天没来了。的确很有点意思。”
美妇人噗嗤一笑,扭头的眼中现出一丝迷离的柔情:“你呀,天生就是属蛇的。莫非是个蛇精哥哥?”
蛇冰冷无情,偏又天性好淫。
白庆俊脸如冰,神色分毫不动:“孙云芳女士比我年龄大四岁,鄙人今年却刚刚而立,实在不敢自居女士的兄长……”
“嗯?”
孙云芳马上变脸,柔情似水陡然变作阴森冷厉,这一刻,包厢中竟随着她的神色变化而压抑下来,让本来微笑着坐在白庆身旁的孟欣源一下子骇得笑脸发僵。
与此同时,孙云芳身后那个如铁柱子一样安静站着的高大保镖眼神一凝,大手瞬间扶上腰间的手枪,只需孙云芳一个手势或者眼神,他就能掏枪将白庆击毙于眼前,毋庸置疑。
白庆却泰然自若的继续保持冰山姿态,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而且,看样子,孙女士你才是属蛇的,实打实一条美女蛇,鄙人却外冷心热,自愧火候还有不足。”
孙云芳眯着眼睛看他,见他的确没有收到自己的气势影响,才怒意一收,放下高脚杯,缓缓微微的笑了笑,雍雅地掩口,仿若一位从深宫中走出来的妲己娘娘,说话间千娇百媚,又不显矫揉造作:“白庆啊白庆,你这混小子还是这么有意思,比起阿军来更让我心动呢。是不是,阿军?”
高大保镖向她恭敬地微微躬了躬身,没有出声回应,直起身来却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逼视白庆,目光凶恶嗜血,神情冷漠深寒,右半边脸的颧骨到耳垂的一道凌厉刀疤在平时让他更有男人味,现在却增添了几分狰狞。
孙云芳似乎感觉到身后那副健硕身躯上汹涌如实质的敌意醋意,回头媚眼如丝地瞥了他一下,娇嗔道:“怕什么?我又没说不要你。”
孟欣源屏气凝声,偷偷抬眼扫了一下那个雄健保镖,却被对方敏锐地察觉并转眼看来,那双眼睛色泽冷淡而且漠然凶戾,看他时直如看向待宰的羊羔,吓得他心跳一滞,脸色惨白。
保镖收回目光,眼中毫不掩饰对他的蔑视。孙云芳也偏过头来睨了他一眼,对白庆摇头轻笑。
白庆头也不转,拍了拍孟欣源的背:“出去。”
孟欣源又是慌张不安,又是压抑郁卒,不敢使小性子,连忙低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开门走出,又听到孙云芳挑逗白庆的情话:“这种人你也看得上眼?我可记得你在床上对情人百般挑剔……”
孟欣源心里暗骂一声,耳朵支了起来,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捕捉到白庆的冷淡声音:“是该换了。”
孟欣源脸色大变,一下子心乱如麻,脚步匆匆地走远,一路上遇到几个向他讨好微笑的应侍生,然而这些往日里能让他飘飘然心情轻快的谄媚,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讽刺,将他心底压抑着的狂躁不甘全都勾了出来,隐忍的野心猛地偏执起来,燃烧沸腾,无处发泄。
???
九点二十,陆宇结束最后一场垂眸倾情的歌声,与平日一般无二地向酒吧内优雅微笑,然后沉默着转身,挺拔的身形消失在昏黄的光影之中。
“小宇,你的歌越唱越好了,把我都给迷住了!”
塞岩笑呵呵着迎上来,将托盘给他,上面是酒吧内客人的捧场,“老规矩,红酒之类的我帮你卖了,名片之类的我放到柜台上,吃食之类的我帮你吃掉,这里只有现金……看看,你唱一场,赶我半个月工资,唉,人比人气死人,话说啊,你得的这些捧场才真叫捧场,不像某些人得一点小钱就把尾巴翘天上去。嘿!”
陆宇微笑着拿过那一小沓整整齐齐的钞票,听由他笑咧咧地嘟囔,也不接话,随手掐出小半递给他:“请你喝酒。”
塞岩连忙摆手表示不要,提都不提这一茬,只挑眉说:“你今天还是不留下来喝点酒?天天这么规规矩矩的,家里有女朋友等着?”
陆宇将钱放在托盘里,说:“拿着吧,我的一点心意,多谢你的帮忙,我以后可能不会来了。”
走出“夜为非”酒吧时,门外不远的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好像有人刚刚下车,前挡风玻璃后面摆着“空车”亮灯红字标示,陆宇走过去,那辆出租车也很有眼色地慢慢地靠近,里面的司机微微探出头来,是个戴眼镜的青年,笑呵呵地问道:“坐车吗兄弟?”
陆宇看了他一眼,点头坐上副驾驶座,说了地址:“中和堂药店。”
中和堂药店距离小别墅所在的新世纪花园不远,他待会儿买过药浴所需的中药之后可以直接步行回去。
青年司机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陆宇并不回应,青年司机也就知趣儿地闭嘴,安安静静地开车,刚开出三四里路,路过几条小巷时,车内忽然响起单调的电话铃声。
“呵呵,不好意思,我的小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