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北堂戎渡走了约小半柱香的时间,一路分花拂柳,走近一片莲海,夏日里,连风中都染着淡淡的清甜荷香,但见四周柳丝低垂,芳草茵茵,繁花盛开,灿如云锦,有清凌凌的碧水穿绕其间,犹如一弯玉带,几只水鸟栖在湖面上,羽毛雪白,远远看去,湖边一小片空地被收拾出来,铺上红毡,上面闲散摆设着几张圈椅,并一色的蝶纹雕花黑漆小几,几名宫装美貌女子正坐着谈笑,十数名宫女与内侍在旁听候使唤,几步之外,一个遍身罗绮的小女孩正拿着钓竿,在水边钓鱼,周围一群宫人或是为其打扇遮阳,或是蹲身装饵,不一而足,北堂戎渡慢慢走上前去,当中一个女子无意中瞥见他来,顿时站起身,婉然笑道:“……王爷。”
那女子大概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生得极是秀美,眉尖微蹙,身量秀颀,恍若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初开,芙蓉色绣花鸟纹洒花裙下露出小巧的凤头鞋,鞋尖一只纯银蝴蝶随着她动作,那翅膀也颤巍巍地上下扑扇起来,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模样的孩子,正是宋妃与北堂戎渡的长子北堂润攸,此时座中其余两人也已经看见了北堂戎渡,于是一同起身,然后微微屈膝福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在湖边钓鱼的北堂佳期也丢下鱼竿,蹦蹦跳跳地过来,双眸灵动,笑吟吟地唤道:“爹爹。”北堂戎渡面上笑容温和,说道:“你这哪里是在钓鱼,分明是闹着玩儿。”北堂佳期一双眼睛灿耀如星,在北堂戎渡身上一转,便甜甜笑道:“那爹爹和我一起玩儿罢。”北堂戎渡见其笑容天真,尽显一派无邪之色,因此便轻轻捏了捏女孩儿白嫩的脸蛋,但笑不语,北堂佳期灵活的眼睛微转,从小荷包里摸出一颗糖来,道:“爹爹吃糖。”北堂戎渡扫了一眼那颗包得花花绿绿的糖球,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拿,却忽听有人柔声道:“……昨日听说王爷在外淋了雨,不知身子可是受寒了?”北堂戎渡见其肚腹隆起,正是怀孕的谢妃,便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道:“本王没什么事……倒是你近来身子似乎越发重了。”
谢妃脸上一红,一只柔软的手下意识地便扶住了隆起的肚子,旁边北堂佳期拉着北堂戎渡的衣袖,仰脸笑着问道:“……爹爹,你是来寻我玩儿的吗?”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温和道:“本王是要瞧瞧你有没有又闯祸了。”说着,一眼却看见长子北堂润攸趴在宋妃的怀中,眼瞳极黑,手足粉嫩,整个人圆嘟嘟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是个极俊秀的孩子,正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展颜一笑,说道:“……聚儿今天怎么也抱出来了?”宋妃修饰精致的秀眉轻轻一动,面上一副端淑平和的神情,微微笑答道:“聚儿如今已经一岁多了,今天天气也还好,妾身便带他出来走走,透一透气。”刚说完,忽然只听北堂润攸道: “娘……”宋妃听他出声,忙道:“聚儿怎么了?”北堂润攸一派孩子模样,把小脸埋在宋妃颈边,不说话,宋妃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聚儿见了父王,有些怕生呢。”北堂戎渡向来很少见到这个儿子,此时见北堂润攸肌肤雪白,唯有头发、眉毛、眼睛是极黑的颜色,直如玉娃娃也似,年纪虽小,却掩盖不住眉目的精致清灵,淡粉如花瓣的嘴唇两侧隐约现出圆圆的酒窝痕迹,即便是北堂戎渡看着,也不觉心下一动:这孩子的容貌,生得越发像自己了。
想到这里,心中就柔软起来,生出几分爱惜之意,不觉语气和顺,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聚哥儿身子最近可好么。”宋妃用手抚一抚发上的鎏金含珠彩凤压鬓,含笑道:“王爷挂心,聚儿一向很好,刚才还吃了一多块的点心呢。”北堂戎渡道:“他还小,别在外面吹风太久,也怕热着。”宋妃笑一笑,微微欠了一下身,道一声‘是’,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牧倾萍手里拿着团扇,笑着说道:“谢妹妹身怀有孕,还是坐着才好。”谢妃闻言,则摆弄着腰间的丝绦,微红了脸,北堂戎渡点点头,道:“……是本王疏忽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让诸人坐下。
一时几人坐着说话,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五六只盘子大小的圆形攒心漆盒,摆成梅花形状,每只盒内都分成四个小格,里面装着各色精细吃食一类的东西,北堂戎渡随手拣了个冰蓉胎糕递给身边的北堂佳期,自己一手捻着折扇上系的青色绣金双结穗子,随意和众女说着家常,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让她们自在说笑,自己则起身离开,一时穿花度柳,信步到了琼华宫。
彼时天气暖融,北堂戎渡随意折了几枝新开的花,拿在手里,外面几个内侍见了,忙趋上前来相迎,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自己穿廊进到里面,东侧尽头的门口处站着两个小太监,见北堂戎渡过来,忙掀了竹帘子,将他让进去,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沈韩烟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头戴紫金冠簪,眉目淡淡,正站在书案前写字,北堂戎渡和声说道:“……你倒是好生悠闲,比谁都自在许多。”一面说着,一面寻了个花瓶,把几枝折来的花插在里面,放在一旁摆着,然后才上前袖手看着沈韩烟写字,站在一旁安静地瞧着,也不出声打搅对方,只动手往砚里滴了少许清水,一手揽着衣袖,不紧不慢地细细替他磨起墨来。
沈韩烟一连写了几篇字,这才终于放下了笔,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手,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
二百七十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此时北堂戎渡正要与沈韩烟说话,周围几个宫人在旁伺候,不闻一声,北堂戎渡听了这通禀报,不觉微微一愣,面上却没多大反应,只仍旧站在书案旁,从宫人手里接了湿毛巾来,神色丝毫不动,把手擦拭干净,这才平平稳稳地道:“……进来说话。”话音方落,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太监掀帘进来,微微欠身,垂手立在不远处,北堂戎渡问道:“……如今人在哪里?”那太监道:“眼下毕丹王子正在观潆台,随行不过十余亲卫,已拨了人伺候。”北堂戎渡这才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与这毕丹也算是熟识,便也不去换什么十分正式的装扮去见客,只略略一整衣衫,便说道:“去请他到出云殿,本王即刻就到……再吩咐下去,叫人马上准备宴席。”
北堂戎渡话刚说完,一旁沈韩烟便道:“这毕丹此次到上京,怎么事先也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北堂戎渡想了想,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方黄玉镇纸把玩了几下,道:“大概只是他私人来京中有什么事,也说不定。”说着放下镇纸,掸掸袖口:“原本是要在你这里用中饭,今日只得先改了。”沈韩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总有下次……改日你我一起去打马球,如何?”北堂戎渡点一点头,含笑应下,便离开琼华宫,很快就到了出云殿,一时宫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刚抿了一口,就有太监来报,说是毕丹王子已到了,北堂戎渡闻言放下茶盏,正色道:“请他进来。”太监答应一声,忙行至门外,不过片刻,已听得鞋底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不断临近,就见门口青竹帘一动,迎头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已端然进到室中,毕丹大袖宽袍,一身织锦蓝衣,足踏登麟靴,右鬓的金发结成十来股细辫,一并束到头顶的七宝朝云冠里,颇显棱角的面庞上微带和煦的笑意,整个人英气焕发,隐现一丝威势,北堂戎渡见了,一面缓缓自座位间起身,一面笑道:“……远客到访,本王不曾远迎,却是失礼了。”
毕丹笑着拱一拱手,算是见了礼,道:“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有数月之久,王爷依然风采如旧。”今日北堂戎渡身穿一袭白衫,外罩红袍,眉目清宛,神色楚淡,确是真真如同神仙中人也似,一时两人不免寒暄几句,北堂戎渡让一干宫人都下去,这才一面请毕丹坐了,一面亲手斟上茶推了过去,笑道:“……王子一向可是稀客,却是什么风给吹到上京这里来了?”
毕丹坐着饮茶,目光在北堂戎渡面上微微一扫,从那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面孔上延伸出另外一个身影,因此嘴角便不觉微挑,展颜一笑,似真似假地道:“我这回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点私事,要在上京逗留一阵,顺路便来拜访王爷。”北堂戎渡不经意地抿了一口香茶:“王子若是有什么事,本王如果帮得上忙,便只管开口。”毕丹微微一笑,和声道:“王爷美意,丹心领了,只不过此番之事,旁人倒是帮不到什么忙的。”北堂戎渡闻言,自然知趣不会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未几,有内侍在门外道:“……禀王爷,酒宴已备下了。”北堂戎渡听了,就转首对毕丹笑道:“王子远道而来,本王这便算是接风洗尘了……请。”
此时不过是刚到近午时分,天还早得很,出云殿道边的七彩灯已然高高挂起,往来的宫女太监或是端盘运果,或是忙碌着什么,一路上北堂戎渡与毕丹谈笑风生,携手一同走了进去。
这处会客的出云殿颇大,是北堂戎渡用来正式待客的地方之一,足足能容纳数百人之多,一般是议事宴请之所,殿中采光极好,两侧清澈见底的泉水中养着各色珍稀鱼种,宴请的排场看起来并不如何奢华,却处处都透着精致用心,二人把酒寒暄,一时双方谈笑,宾主融洽。
待到酒醺兴尽,毕丹便也告辞,北堂戎渡也不多留,亲自送他出了东门,此时北堂戎渡觉得头多少有些昏昏的,并不好受,因此心中疑惑,想到自己向来酒量极好,况且今日喝得也不算太多,怎地就忽然难受起来?这样想着,也没太过在意,唤人备了软轿,径直到了沈韩烟的琼华宫,眼下沈韩烟刚刚午睡醒来,已由宫人服侍着洗过脸,正坐在椅间吃茶,面上尚自带有几分惺忪之色,拿茶钟盖子徐徐抿着茶汤上面的浮沫儿,见了北堂戎渡进来,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很好,便起身相迎道:“怎么了?北堂,你的气色好象不大好。”北堂戎渡摆摆手,道:“没什么,本王只要躺一躺就是了……似乎是酒喝多了。”沈韩烟闻言,便吩咐人收拾床铺,服侍北堂戎渡睡下,北堂戎渡只觉得两侧太阳穴隐隐一跳一跳的,有些闷疼,精神也不振,便歪在一旁的蟒枕上,以手扶额,一时双眼闭合,跟沈韩烟说着话,慢慢地就不出声了。
一旁沈韩烟见北堂戎渡渐渐睡熟,便起身取了一本剑谱,坐在花窗下慢慢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沈韩烟正把手里的剑谱又翻了一页,却忽然只听床上北堂戎渡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极大,沈韩烟顿时一愣,忙放下剑谱快步到了床前,一手扶起北堂戎渡,另一只手在他背上拍着,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没几下就咳得脸红头涨,坐在床上一弯身,便吐了几口清痰在床脚放着的痰盂里,沈韩烟刚要去拿茶给他漱口,却不经意间看见那痰中竟是带着血丝,顿时心下一凛,面上微微变色,北堂戎渡也发现了异样,顿了顿,便已隐隐猜到了大概,遂重新慢慢躺下,对沈韩烟道:“以前的老毛病了,没事,传太医过来看一看罢。”
沈韩烟听北堂戎渡这样说,自己也马上收摄心神,再也不多讲,立时就唤人去传太医,随后起身倒了茶,服侍北堂戎渡漱口,未几,有内侍引了太医匆匆进来,沈韩烟俯身将面朝床里的北堂戎渡扶起,让他坐着,随即便命身后等着的太医上前来,那太医须发皆白,给北堂戎渡细细诊了脉,北堂戎渡则索性便闭上眼,只自顾自地休息,过了一会儿,太医松开搭在北堂戎渡腕子上的手,然后站了起来,仔细斟酌着措辞,躬身道:“王爷从前便有宿疾,只是这咳症一向并不显,虽不能根治,却也没什么大碍,只好生温养着就是……”太医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才小心地继续道:“只不过,王爷前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心火剧生,忧思过甚,不免损了身子,便将这宿疾给渐渐引得重了起来,好在王爷底子尚好,一向身体强健,并没有引成了痨症,但今后却在这酒色二字上,一定要格外注意许多,不但平日里尽量不要过多饮酒,而且在宿疾发作的冬季,房事一定要少,注意好生保养身子,才是长久之道。”
北堂戎渡听了太医的一番话,心下自嘲一笑,想到一开始自己的这个病,就是当年因为北堂尊越而染上的,到了现在,竟又是为了北堂尊越而加重,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想到这里,也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索性也不去管其他的,背靠蟒枕,半倚半躺着,既而闭上眼,也不出声,仿佛是倦了一样,那太医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立着,沈韩烟见状,沉声道:“……知道了,都退下去罢。”说着,让他出去开了方子,再命人将药煎好以后,便送进来。
一时室中再无他人,沈韩烟看着倚在床上的北堂戎渡,见他闭着眼,面色平静,担心之余,又难免觉得有几分酸楚,遂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北堂戎渡身边,一手轻轻抚着北堂戎渡明显比以前瘦了不少的脸颊,低叹道:“……北堂,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北堂戎渡微微睁开双目,看了看青年俊秀的面容,淡然说道:“本王也没有什么……”嘴角抿起一个依稀有些无所适从的弧度,声音低沉:“……前些时候,和父亲起了龃龉,事情闹得很厉害,虽然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但当时本王和父亲却几乎闹得不可开交,差不多都快……决裂了。”
沈韩烟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话,并不插口,北堂戎渡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戒,继续道:“韩烟,你知道的,从小到大,父亲他都是极疼爱本王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更是成了本王最亲最近的人,哪怕,哪怕现在……哪怕现在母亲还活着,在本王心里,也已经比不上父亲他的分量,所以你可以想象,那时候我们父子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本王心里,会有多不好受。”北堂戎渡说着,慢慢侧身拥住青年的身体,将整张面孔深深埋进对方的怀里,就像是一个疲惫之极的人,在自己亲近信任的人怀中寻求一点安慰,沈韩烟任他抱住,一手环住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年轻男子,掌心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意似抚慰。
两人静静拥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一股浓郁的苦涩味道涌入,有宫人将刚刚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沈韩烟端了送来的药,坐在床边,想到北堂戎渡的身体以后需要好好保养,不由得心中微酸,柔声道:“先喝药罢,慢慢的就好了。”说着一手端着碗,拿勺子在药汁里搅了搅,慢慢给北堂戎渡喂了下去,然后便小心地给北堂戎渡掖好被角,放下了帐子——
“……前时一别,数月来毕丹心中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此次再与陛下相见,实在是幸事。”
盛夏的天气分外晴朗,能够看到瓦蓝瓦蓝的天,明净空远得如同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天上几朵白云悠悠浮弋,阳光中,尽是一派干燥的温暖,一望无际的湖水中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水上往来的水鸟羽毛斑斓,一时清风徐来,带出满湖馥郁的莲花香气,毕丹望向对面的男人,目光不逃不避,含笑看着对方,此刻周围分外静谧安适,让人不禁有些软融融地想放松下来。
北堂尊越正一手撑着脸颊,侧倚的姿势慵懒而放松,漆黑如同墨色流泉的发丝从颊边垂垂而下,发梢微微泛着亮光,不动声色地在脖颈与锁骨处划下了隐晦而诱人的弧度,肌肤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隐隐流转出珍珠一般的辉光,更不必说此刻削薄的唇线勾出了优美的弧度,金色双目中宛然流转着悠闲之意,将面部线条比衬得越发突出,毫无掩饰地散发着惊人的魅力,此情此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不能不为之目眩神迷,毕丹心中暗赞,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北堂戎渡美则美矣,但与之相比,还没有北堂尊越这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风情。
透彻温和的淡金色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明亮的光线中充满生机,湖面上泛着湿润的香气,幽香淡淡,北堂尊越抬眼打量着毕丹脸上那一抹笑色,那笑容当中,有欣赏也有几分赞叹,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想要据为己有喜爱之意。北堂尊越轻嗤一声,湖上亭中,都是暖热的风烟,他半眯着眼眸,神情虽未变化,唇角却微微轻勾起来,道:“你是说,对朕,念念不忘?”
北堂尊越的眼眸原本就不是汉人的模样,那金亮如兽瞳的双目此刻越发显得犀利而凝定,他拥有的无疑是让所有人都要羡慕的东西,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能力,都天生傲立于人群之上,令人或敬,或畏,或羡,或慕,不一而足,此刻微微扯了一下薄唇,不过却是并没有继续说出什么话来,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不过毕丹在北堂尊越这种具有隐隐威势性的注视下,却并没有避开帝王的目光,而是不慌不忙地与之对视着,微笑道:“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丹不过是寻常男子,倾慕陛下风采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北堂尊越闻言,嗤声一笑,同时视线微微移开,悠然投在远处的湖面上,道:“……朕自幼年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朕说这些话,你倒是第一个。”毕丹轻笑着看了一眼北堂尊越英俊的面孔,点头说道:“或许其他人也都心中爱慕陛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至于丹,可能恰巧就比他们的胆量要大那么一些。”说着,探身将右臂伸出亭外,伸手摘下最近处的一朵莲花,拿在手里,然后微微嗅了一下那清雅的香气,含笑轻吟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
二百七十八.人两处,心隔远,抛不去情滋味
毕丹含笑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 ‘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此时夏风微动,炎阳遍照,湖上荷花密攘遍铺,一阵清风徐来,水面上波光潋滟,十里莲叶翻动如绿浪,两只绿头鸭从荷叶间悠闲而出,湖水随之被拨漾起一层层细密的波纹,徐徐地扩散开来,一时湖光水色,美景若斯,但觉花香袭人,熏然欲醉。
两人置身的这处亭子居湖而建,在湖心荷花深处,四面环水,将尘世里的喧嚣似乎都远远隔开来,浮光流影,渐渐一径延伸到远处。北堂尊越听了这一番话,便倚身看向毕丹,金色长目微眯,自有惊心动魄的美丽,他虽然没有刻意地打量对方,但这种略加注目的眼神却有一种极致的风流之态,长长的绣金线华袍一角委地,双目当中锁着一抹佞肆之气,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边沿上面绣着极精细的花纹,细看之下才清楚是淡云连水的图案,袖中露出几根修长得让人惊讶的手指,洁白毫无瑕疵,微显精致有力的骨节,片片指甲被修饰得光滑无瑕,透明如薄玉,而亭内淡淡纱幔微卷,随风而动,金色日光软软透入,照着水晶簟上帝王半倚而坐,毕丹眼见此景,不知怎么,一颗心就一跳一跳地快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目眩魂失。
曾经毕丹以为,北堂戎渡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如画如仙,但面前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仪,但同时眼角眉梢的辗转处,却又漫慢泼洒着铺天盖地的风情,无法言说,其他世间一概美色好象都不算什么了,与之相比,北堂戎渡虽然单纯在容貌上并不逊北堂尊越半分,但这份别样的气度风情,却是他所不具有的,是另一种风流,毕丹心中迷醉,如饮陈酒,心情自是有一番难以描摹之感,不由得目光炯炯地看向北堂尊越,也不避讳和掩饰,只轻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从前以为这话不过是古人夸大,但如今才知这世间,果真有如此绝代佳人。”
此话一出,北堂尊越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倒也不见有什么愠怒之色,只缓缓负了大袖,眼神难测,伸手取了旁边桌上放着的莲花夜光杯,漫不经心地端起递到眼前,抿了一口里面的美酒,暗红的葡萄酒浸湿了两片薄唇,衬得那唇上殷红如血,然后才开口道:“绝代佳人……用这四字来比作朕,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说出来。”他说话时声音醇厚风流,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就是说不出地撩人,彼时淡淡轻风拂过,吹动了亭角上挂着的金铃,叮叮而响,风中隐约传来荷花的清香,熏人欲醉,毕丹以目凝视着北堂尊越,嘴角带着笑容,微笑着说道:“前几日丹刚到京中之际,曾去了楚王宫中拜访,楚王容貌肖似陛下,但如今年纪不过十八,还是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明妍不可逼视,但与陛下相比,总还有些不同……陛下既是风采如斯,那么丹情不自禁之间,一时口出赞美之语,虽然唐突了些,却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