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北风猛烈,扫过树梢时候带起呜呜声响。屋中却是暖意融融。屋中四角分别放了火盆,上好的银霜细炭烧得正旺。林琰盘膝坐在熏笼之上,才沐浴过,头发上犹自带着水汽。月白色的中衣外头又披了一件儿缂丝满襟儿绵褂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前摆着一只小巧的紫檀架子云石面儿的棋盘,正在那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熏笼旁边设着珐琅高脚烛台,明明灭灭的灯火照在林琰脸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加秀雅温柔。
司徒岚侧身坐在熏笼边儿上,一手支着腮,呆呆地看着林琰。林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瞟了他一眼,“你还不出去?”
司徒岚自觉那一眼中似喜非喜似嗔非嗔,似羞非羞似恼非恼,当真是勾人心魂叫人心痒。再看林琰虽是裹严实了,然中衣领口处细白的脖颈却是遮不住的,再衬着一头披散着等晾干的青丝,更显得发乌肤白。司徒岚悄悄地将目光向下移动,嗯,领口略松了,只可惜敞的小了些,不能再往里看……
“咳咳……”
林琰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这个人,蹬鼻子上脸了。才允了他便扑过来又搂又亲,瞧着这个架势,若是自己不开口,他是不是就打算今儿晚上不走了?
司徒岚没话找话,“子非,难得出来这一趟,多待两日呗?”
林琰盯着眼前的棋盘,黑白两色棋子绞杀激烈,正想着下一手落在哪里,听了司徒岚的话,眼皮也没抬,便道:“明日便回去。府里只剩下妹妹和若儿,我不放心。”
“哎,说起来你那个妹妹,”司徒岚觉得自己在林琰心里头位置太低,积极地出主意,“她在贾府里头养了好几年,我听水溶说过,贾家那个凤凰蛋贾宝玉,似乎对她是有意的?”
林琰抬头看他,皱眉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宁国府里藏着的那个不是死了?上回她一场大殡出的风头可是不小。水溶过去亲祭,结识了贾宝玉。不过几句客套话,贾宝玉倒真是当真了,没少往他府里去。一来二去的,也就说了不少家里姐姐妹妹如何的话。据他说来,你那妹妹是个钟灵毓秀,再好不过的。人极聪慧,又擅诗文,是姐妹中间最为出色的。话里话外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啪!”
白玉做成的棋子被林琰掷到了地上,化为粉碎。
“贾宝玉!”林琰咬牙挤出了这几个字。司徒岚觉得,若是贾宝玉此刻在跟前,林琰能一脚踹死了他。
林琰确实气愤了。这个时候不比自己前生,女孩儿的闺阁名声说是比性命还重也不为过。难道你贾宝玉竟不知道,这样的话若是传开了,黛玉便会沦为人们口中不安于室的女子,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林如海死前将女儿托给了自己,还曾殷殷嘱咐,不能叫黛玉嫁入荣府。好,好,他林琰若是就这么任人毁了黛玉名声,黛玉日后竟不必嫁人了,直接等着剪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还容易些!
林琰气得起身跳下了熏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司徒岚看他赤脚及拉着薄底儿青缎子寝鞋,身上披着的褂子也滑落了在地上。怕他这么着冰了脚,忙过去拉着他手臂笑道:“你瞧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气了,回头再想法子整治去。才洗了澡,不好好儿的暖着些,着凉了怎么办?”
甩开了司徒岚的手,林琰又坐下了,半眯起来的凤眼说不出的森冷。司徒岚瞧着,摇了摇头,心里暗暗为贾宝玉掬了一把同情泪。
唤人重新送了热茶进来,司徒岚劝道:“听水溶说了,那个贾宝玉看着外边儿光鲜,其实就是个草包。心里又没成算,嘴上又没把门,你跟这么个东西较什么劲?要不是贾家的人,水溶闭着眼都看不上他。得了,明儿咱们想别的法子替妹妹出气行不?”
想了想又笑道:“不然,明儿叫皇兄下个圣旨,把贾宝玉送给你妹妹当奴才,打死骂死不论,如何?”
林琰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上头青花缠枝莲的花纹,冷笑道:“那岂不便宜了他?成日里嚷着别人都是污浊不堪的,真真是叫我恶心!你别混出主意了。贾宝玉这边儿再不好,他身后还有那四家子呢。这一两年间皇上不一定会动他们。等着罢。我自有出气的法子 。”
司徒岚从他身后环住了人,抱怨:“你再没为我费过这样的心。”
“噗……”林琰一口茶含在嘴里还未咽下,听得司徒岚这般委屈的话,直接便喷了出去。剩下些,便呛得他咳了起来。
司徒岚慌忙替他拍着后背,林琰推他:“行了,你快些去睡。明儿早起来便回城里去。”
司徒岚看着林琰咳得脸色通红,眼眸水润,赶紧别开了眼不敢再看。又听林琰赶自己,忙一步三寸蹭了出去。不多时也半湿着头发回来,讪笑,“这里不比城里,火盆不够了。”
林琰本来已经躺下,听了这话不由得好笑,“堂堂王爷的别院,连火盆都没有?”
“真没了。旁边我的屋子里冷得很,我再不回去的。”司徒岚扑到绣纹繁复精美垂着玉色流苏的帐子中。
林琰无奈,侧了侧身子,“不要闹我,累了。”
说罢,将锦被拉高盖好闭目而睡。
司徒岚连个丫头都不带用的,自己直接从床榻另一侧拽了被子出来,自己裹了。又悄悄伸出手去,慢慢摸进林琰的被子,握住了他的手,觉得林琰并没有拒绝,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起来,风犹刮着。开了门瞧瞧外头覆着厚厚的积雪,冬日里的树木只余些枯枝,在风里左摇右摆。林琰后悔昨日过来了——这个样子,路上定是难走,又有这么大的风,恐怕还是要耽搁一日的。
果然直到了第三日,司徒岚林琰才得以回城。先送了林琰回林府,司徒岚一路连自己王府都没有回,直接进了皇宫。
林成站在门外接了林琰进去,絮絮叨叨:“这两日又是风又是雪的,大爷还好?”
“好。府里如何?”林琰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了长乐儿,“有没有人来?”
林成道:“回大爷,前儿大爷出去了,荣国府里的琏二奶奶带着几个姑娘来过,说是奉了她们老太太的话,来瞧姑娘的。”
“带了几个姑娘来?”
“四个。”
四个?荣国府满打满算三个姑娘,另一个定是薛宝钗无疑。林琰心思转了几转,嘴角勾起,往内院走去。
黛玉因这几日一直病着,便没怎么出了屋子。幸而来诊脉的太医开的药不错,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先前哥哥说过的要带着去温泉庄子的事情因为这个不能去了,多少有点儿遗憾。
这两日哥哥都不在家,只自己和林若两个。林若小孩子心性,除了在府里念书外,便喜欢跑到黛玉这里来蹭点心吃。他又爱说笑,倒也不显得家里冷清。
今日天晴了,风也止了,不过却比先前更冷了些。黛玉早上起来梳洗了,略略用过粥点,因未见林若过来,便问起来。
一时林若身边的大丫头安宁过来回话,说是林若往外头院子去了,前两日天冷,林琰又不在府里,他便偷懒没有跟着教拳脚的师傅练功。这会子看天晴了,恐怕叔叔回来教训,竟是一早起来便跑出去了。
黛玉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怪自己不经心。林琰对林若疼爱有加,管束却更是严格。倒不是一味地叫他念书,每日里何时练字何时习文何时跟着府里的护院师傅练拳脚,都是有一定时辰的。这两日林若跟在自己身边儿撒了欢,竟是误了功课。
低头想了一想,黛玉吩咐安宁:“你回去问问,今儿跟着若儿的小厮是谁。叫他们经心些,该加衣该添水的有些眼色。伺候好了,别叫若儿着了凉。你们屋子里也预备着些姜水热茶,若儿回去了便叫他多喝些,好歹去去寒气。”
安宁答应了去了,这边儿黛玉自觉身上不似前几日那般懒怠,便欲出去走走。
换好了厚实的淡蓝色锦缎镶边儿滚毛棉长袄,又罩了猩猩毡斗篷,戴好了昭君兜,整个人捂得密不透风,方才带了丫头婆子们往园子里去了。
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看见哥哥林琰晃了进来。
黛玉一喜,忙迎了上前去。
林琰瞧着她脸上颜色不似前几日病着时候那般苍白,笑道:“这两天我不在家,妹妹身上可好了?”
“已经没事儿了。多谢哥哥想着。”黛玉轻轻笑道,“倒是哥哥,这两天在城外可有冻着?前儿哥哥打发人回来说是不能回来了,我着急的不得了。”
林琰脸上难得见了丝儿难为情,右手握拳虚掩着嘴嗽了嗽嗓子,“听说前儿妹妹有客?可留下她们招待了?”
黛玉听了,摇头,“我才过了热孝,不便待客呢。”
林琰看她说起贾府来人兴致不高,便知道又有缘故。当下也不细问,与黛玉便走边说,送了她回去不提。
回了自己的屋子,碧萝翠染忙迎了出来。这两个大丫头是他使惯了的,屋子里安排的极是妥当。翠染做得一手好点心,这些日子得了林琰吩咐,也时常往黛玉那里去,林琰便细问她凤姐儿等人过来时候的情形。
翠染细细地回道:“琏二奶奶她们是大爷才出门不久便到了的。给姑娘带了不少吃食儿玩意儿,说是那边府里老太太怕姑娘病着闷了,送给姑娘解闷儿的。还有荣府几个姑娘,也都跟着来了。我没在屋子里头伺候,后来客走了我进去瞧着姑娘虽是话不多,倒是也高兴的。”
林琰靠在椅子中,“那薛家的大姑娘说了什么没有?”
翠染想了一想,“倒是有一位姑娘,瞧着年纪要大一些。论起穿戴来倒也和别的姑娘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说话间总有些拿大。便是我后来听雪雁说起,也觉得不大妥当呢。”
林琰笑了,薛宝钗可不就是喜欢凡事凸显自己端庄知礼?动不动便要拿着架子说教一番。想来这几年在荣府里搭着王夫人造的势头,顺风顺水地惯了,竟跑到自己府里来说教自己的妹妹?真是不知所谓。
命翠染下去,林琰朝碧萝吩咐道:“去外头叫了长乐儿吉祥两个到书房候着,我有话交代。”
☆、……
却说林琰这里才回了府里,因听了司徒岚说起贾宝玉在外边透露黛玉的事情,又听闻薛宝钗跟着凤姐儿等人一并过来时候又说话拿大,惹了黛玉不喜,心里便琢磨着如何能小小地出一口气才好。
因他尚在守孝,许多地方并不能去的。因此,便叫了自己的心腹小厮长乐儿和吉祥两个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长乐儿和吉祥两个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小就跟在林琰身边儿长大,有些事情都是办熟了的,当下各自去传话不提。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林琰便起来揪了林若过来。先考问了一遍功课,又看他走了一趟拳脚,心里还算满意。看看时辰,便已到了每日的饭点儿。便有碧萝安宁等两个人的丫头们将一只填漆雕花束腰小炕几抬了过来,安放在熏笼上头,又将食盒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好。
林若年纪小,性子跳脱。他是林琰带大的,平日里见着林琰的时候并不多,有些怕他,因此在他面前很是规矩。或许是从小儿没有女性长辈的缘故,林若见了黛玉便与她很是亲近。虽然黛玉年纪没大了几岁,到底是个姑姑,林若仗着自己辈分小岁数小,各种撒娇弄痴齐上,从黛玉那里得了不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