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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在木制桌面上滚动的声音让他的伤口仿佛又有复发的苗头。
“云纵,我的名字。”终于忍无可忍。
周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数着灵石。“周印。”
云纵道:“这两日我需要疗伤,若是有人上门,你先帮我挡着。”
周印终于把视线从灵石挪到他身上,但云纵觉得他打量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块会活动的上品灵石。“你需要改变一下装扮。”
云纵:“??”
一刻钟之后,他明白了周印的意思,但原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散发着寒意。
“我没兴趣扮成女人。”
周印淡淡道:“你身上的气势掩不住,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也能看出你是金丹期高手,如果不希望被盯上,这是最好的办法,男女双修道侣,出身名门,能够最大程度降低你的可疑。”
云纵瞅着他看了半天,冷笑:“为什么不是你扮,你看上去比我更像女人。”
周印把灵石一颗颗装回袋子,又开始制造噼里啪啦的噪音,一脸事不关己。
“因为不是我需要疗伤,不是我需要逃命,更不是我杀了司马良。”
云纵:“……”
争执的结果自然是云纵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周印的,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毛团的惨痛经历,妄想用自己金丹修士的身份和气势来压住他,事实证明这一招放在别人身上很有用,但唯独周印例外。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金钗罗裙,略显高大却不失美貌的女修,冷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在桌子旁边画符的“道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冰冷中略带狰狞,抽搐中不失杀气的笑容。
周印抬起头瞥了一眼:“还可以,别忘了抹点腮红,表情自然点。”
“……”
很久以后,云纵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自己的修为,居然到现在还可以容忍这个人,真是一个奇迹。
☆、第 45 章
同居的日子乏善可陈,云纵虽然是结丹中期修士,但周印从来没有过问他的背景来历,每天兀自画符、打坐,丝毫并不因为多出一个人而打乱自己的节奏。这种极度缺乏好奇心甚至体现在当云纵拿出那棵白玉烟罗草时,他也没有浮现任何惊诧的神色。
一个人在面对不可测的事物,又或者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即便再镇定,也不可能不露出一点痕迹,然而在云纵看来,周印冷静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可疑起来。
对于这个古怪的筑基修士,他也不是没有探究之意的,且一有机会便暗中观察对方。
观察的结果是,周印这个人除了容貌俊美点,没什么表情,说话比他还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唯一让云纵觉得奇怪的,是他区区筑基期修为,竟然会画许多连元婴修士也未必会画的高阶符箓。
“你为何懂得画这些符箓?”云纵忍不住问。
“看过别人画。”周印笔下不停,没有避讳他,实际上有些符箓,因为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他常常需要画上许多遍来确认记忆是否准确,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画出来,很多符纸因此作废,这也是他每次都要买很多符纸朱砂的缘故。而且其中一些符文,若是保密性太高,容易暴露,周印也不会拿出去卖,至多收为己用。
要知道有些高阶符箓,尤其是上古流传下来,带有特殊印记或秘术的符箓,宗门寻常是不会流传出去的,除非熟悉制符的人特意教授,又或者在斗法的时候,对方亮出符箓配合灵力使用的那一刻,与之斗法的人可以看见符箓上的内容,但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根本难以记住。
那么眼前这个人,他看过谁画?
如果有那样的制符大修士传授,他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而已?
许多念头在云纵脑海里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无论身上有再多无法解释的神秘也罢,此人暂时是没有威胁性的,至少从周印的表现来看,他始终遵守着两人之间的约定,表现出一个合作者最大的诚意。
所以云纵决定暂时放下戒心,拿出白玉烟罗草来疗伤。
因为他已经无法再等了。
在来到禄州城之前,云纵身上就已经有陈年旧伤,时不时发作,即便不妨碍性命,但是伤势对于灵力若有似无的阻滞,却使得他没法冲击结丹后期,久而久之,甚至形成心魔,使修为停滞不前,晋阶无望。
所以当他在鉴宝大会上看到白玉烟罗草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得到它。
杀司马良,不过是其中一个意外的插曲。
萍水相逢,相交不深,为免周印见宝起意,云纵只对他说了杀司马良的事情,并没有说自己还拿了白玉烟罗草,然而眼看突破城门结界的日子将近,他的伤势并无太大的起色,没有白玉烟罗草,效果终究是事倍功半。
“我身上有白玉烟罗草,但现在我需要那东西来疗伤,否则那道结界,以你我二人如今之力突破不了。”云纵顿了顿,道,“之前没说,是因为不想多生事端,但如果现在你想要,我可以分两个果子给你。”
枝叶上结了六个果子,每个不过珍珠大小,云纵伤势不轻,分出两个已经是极限。
这东西不仅能治疗伤势,而且可以增加修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出乎意料,周印却拒绝了。
“不用了。”这道金茧缠丝符,周印曾经在西南边陲,暗中见当时的部族祭司画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他微微蹙眉,搜索脑海中久远的记忆,一边试着画出几笔,觉得不对,把符纸销毁,又重新画。
云纵道:“你可知这白玉烟罗草的价值,现在就可以助你从筑基中期直接晋阶到后期了?”
周印不耐烦抬头,冷笑一声:“你用不着试探我,你那些宝贝,我一点兴趣也无,修行若是心境不圆满,一味依靠灵药,就算前期顺利,后面也有大苦头吃,世人为了贪一时便利,罔顾天道自然,迟早自食其果。”
修行艰苦,世间修士比之凡人,不过万万分之一,而就这少数的人里面,能够最后通天之道的,也寥寥无几,修行路上,诸多阻碍,根骨,灵性,心境,都是修士的考验,一旦有其中一项过不了关,面临修士的,很可能就是陨落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把修为看得无比重要,也因此珍稀灵药在修士眼中,就相当于增加修为。随着大陆灵气越来越少,资源越来越稀缺,灵药的地位就更加举足轻重,别说白玉烟罗草这样的上品灵药,就算是略逊一筹的灵药,也有很多人求之不得,甚至用尽各种办法去得到。
只看重外力,而不注重内因,其结果就是大陆上能够晋升到高阶修士的人越来越少,毕竟面对诱惑,并不是人人都能坚守。
云纵沉吟片刻,道:“你提到的天道,因果,现在许多人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因为他们觉得就算夺宝杀人,最后也能成功渡劫,并不会遭到报应。”
周印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对方会对这方面有兴趣,他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困扰过许多年,甚至造成心境上很大的阻碍。
在上古时期,万物讲究因果,盘古女娲等人,也是因立下了大功德,才得以封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种族几经更迭,因果一说逐渐淡化,有的修士见猎心喜,夺宝杀人,最后也可以晋阶到元婴。
渐渐的,修为与心境脱离开来,很多人认为不修心境,也能够成为高阶修士,甚至只要有用不完的灵药在手,就可以一路披荆斩棘,睥睨世人。
周印前生,曾经踏遍几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见识过无数的人事变化,最后也只能依靠自己猜测揣摩,来思索这个亘古无解的天道谜题。
周印道:“我所认为的因果,应该是关系到某个族群的因果,而非具体应验到某个人身上。”
云纵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天道,是天地之间相对的平衡,一个人穷凶极恶,胡作非为,种下恶因,或许不会有果报,但他这种行为,已经影响了天道平衡,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爆发。”
周印:“不错,就像一个国家里,国君贪淫享乐,国家一时半会也亡不了,只有几年几十年下来,国库消耗殆尽,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当年的因所引起的果,才会爆发。这就是所谓的命数、气运。”
云纵微哂:“有的人觉得不可多造杀孽,这样才不会在留下心魔,但更多的人在种下恶因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心魔可言。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就认为因果是不存在的,殊不知这两种人的理解全是错的。天道与因果,并不会在他们某个人身上应验,如果积累到一定程度,那必然是人人有份,谁也跑不掉。”
周印道:“昔年妖族为尊,统领大陆,对其它各族打压奴役,所以后来举族倾覆,仙族取而代之,未尝不是因果轮回的结果。”
云纵忽然笑了起来:“这样一番问题,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寻遍典籍,也没有找到答案,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一个与我畅谈天道的人。”
他的笑容与之前截然不同,一旦卸去了那层冰冷嘲弄,顿如拂面花叶,苍润山色,俊秀清冽,见之忘俗。
这一笑,仿佛也将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尽数拂去,就算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彼此算计防备了。
周印虽然没有跟着笑,可眉眼略略柔和一些,终究不像之前那样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了。
云纵心想,若非修为尚浅,单凭此人这一番感悟,这世间除了那些大宗师,已经少有人能够及得上他。他也才明白,这样一个人,骄傲生在了骨子里,目光看的是整片大陆,别说白玉烟罗草,只怕更珍贵的灵药放在他面前,这人也未必会瞧上一眼。
他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晋阶金丹中期,成为太初大陆最早结丹的修士,也因天才之名而名扬天下,许多人冲着他的身份、地位而来,趋之若鹜,众星捧月,甚至各怀鬼胎,背后算计,也因此他对任何人与事,都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思,能不说话的时候,连口都懒得开,久而久之,别人眼里的云纵,是冷淡的,矜傲的,甚至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