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刚刚从鱼叉上掰下来的钢刺插到贺海楼手臂上。这仅仅是一个很奇妙的巧合:贺海楼刚刚开船的时候,他走到甲板上逛了一圈,恰恰好看见一根鱼叉上的一根钢条松掉了,恰恰好随手掰下来又带进驾驶舱中。
倒下时候握着玻璃,他能想到贺海楼也不会想不到,但这根钢刺,背对着他的贺海楼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当然也不可能想到。
再一次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顾沉舟觉得自己双脚踩在地面跟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的视线一阵阵地发黑,仅有的能见区域里,全是颠倒摇晃的物体。
快艇的操作台距离他倒下的位置仅有五步的距离。他扑到操作台前,碰到舵轮,舵轮被他带着转了一大圈。船头也随之慢慢转向。他没有理会——并且能确信在自己身后的贺海楼也没有理会——只是去开一旁的柜子,柜子上了锁,钥匙却插在锁孔上。書 香 論 壇
顾沉舟的手被钥匙连划出两条血痕,才弄开壁柜。他用力睁大眼睛,伸手一抓,抓住了搁在里头的一把手枪。
从头到尾都并不着急的贺海楼看到这一幕,几乎要鼓掌了。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过于了解顾沉舟,还是顾沉舟过于了解自己:刚刚的钢条先不提,就眼前的这把手枪——这条船是他租来的,东西是他放进去的,顾沉舟还是他接上来的,从对方上船到现在,他都没有离开过驾驶室,顾沉舟同样也没有机会观察驾驶室的柜子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可是对方却有勇气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找到机会不赶紧往外跑,而是回头寻找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高危险武器……
这一次,顾沉舟只能靠猜。
他猜对了。
所以贺海楼在黑洞洞的,四下摇晃的枪口下,举起了双手。
耳朵旁边传来鸣笛的声音,很明显是幻觉,顾沉舟没有理会。他将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对面的贺海楼身上。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
在说什么呢?顾沉舟没有精神去辨认,也不想和对方多说其他什么。他尽可能地将枪指在对方的身体上,慢慢向前走的同时,示意对方慢慢退后。
枪支的威慑下,很少有什么动作是不能被理解的。
贺海楼只思考了一瞬就按照顾沉舟示意地那样做:双手继续高举,沿着舱门的方向缓缓后退,来到舱门前台阶的时候,他只稍微停了一会,就看见顾沉舟搭在枪上的手指颤抖地滑了几下,接着保险栓打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贺海楼深吸一口气,不再刺激对方,又一次开始慢慢后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船舱,在顾沉舟刚刚踏出舱门的时候,他脚下突地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朝台阶下滚去,到了甲板上,又随着快艇突然的倾斜而一路滑到栏杆旁!
一截横在舱门前的麻绳被拉扯出一段长度,贺海楼唇角轻轻一挑,放下自己的双手,上前几步,脚踩在顾沉舟手上用力一捻,踩松了对方抓着枪的手,再朝旁一踢,就把那支手枪踢到角落。
天边的光线逐渐收敛,海上的风浪变得大了。
贺海楼低头凝视着甲板上的人。
这一次,对方似乎真的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垂下去的手臂抬了好几次,才攀住船边的最后一节栏杆,他用力地想要抬起头睁开眼,开始眼皮却一直往下掉,脑袋始终只能做轻微的转动。
他的神情已经变得茫然。如果这样的茫然之中,再多一点迷醉——
贺海楼的神情里似乎都有了一点迷醉,他弯下腰想要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一阵海浪却突地涌起,推得整艘快艇都跟着重重起伏了一阵!
贺海楼反射性地伸手抓住栏杆站稳脚步,却被随之溅起来的浪花遮住了视线。他皱着眉头抬手挡了一下,却突地看见一道身影朝栏杆外滑了出去,一眨眼就被海浪吞没。
贺海楼脸上的表情在自得与茫然之间切换了一下,瞬间定格在恐慌上。
150、第一五零章 深蓝的海水下
人在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会完全按照最后一霎的意识去行动。
在看见顾沉舟滑出船体的时候,贺海楼猛地向前一扑,半个身子都到了栏杆外面,并且他确实碰到了对方的身体:隔着柔滑的西装布料、在溅起的冰凉水花中、属于人体的柔韧的躯干、仿佛还传递来温暖的体温——
又一个浪头打上甲板。
贺海楼一下子被水迷了眼,他心头一凉,神智恢复了几分,却不死心地再往下一探,可惜这一次,只有冰冷的海水淹没他的手臂,再一转瞬,连海水也争先恐后地褪了下去,刚才在水中感觉到的冰凉也以另一种更汹涌的姿态从四面八方挤过来。
贺海楼的双脚落回甲板上,寒意来得太快,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跟着一秒都没有停,解下了两个绑在快艇外侧的救生圈朝顾沉舟落下去的海面抛下,又粗鲁地脱下鞋子和外套,手臂一撑栏杆,直接跃进海里!
深蓝色的海水从脚底淹没头顶只用了一个眨眼。
一个眨眼的时间,鼻端已经不能有新鲜的空气,耳朵如同被堵塞,眼睛前也蒙上了一层蓝翳。
但还好,他还能看清距离自己并不特别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