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走,二夫人才收起脸上的笑,若是谨言没进楼家,他们娘俩何至于此。
“夫人,外边雪大,进屋吧。”
“好,进屋。”二夫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不过是让孩子为难罢了。不如想开些,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回到楼家,李谨言先回房换下身上的衣服,才去见楼大帅和楼夫人。
楼大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名人》新刊,这一期专访名人是北六省交通局局长孟老先生。楼夫人坐在一旁喝茶,楼二少不在,应该是被奶娘抱走“吃饭”去了。
“大帅,娘。”
“累了吧?”楼夫人把李谨言拉到身旁坐下,“这几天又瘦了,是不是离开我的眼就不好好吃饭?”
“没有,绝对没有。”李谨言连忙摇头,他可不想再被楼夫人灌汤药。
“你可别糊弄我。”
“哪能啊。”李谨言笑着说道:“说起来,下一期名人专访想采访展局长,不知道展局长哪天有空,您帮忙问问姨妈?”
“哎呀,她前两天还和我说这件事呢。”楼夫人回身对楼大帅说道:“大帅,你不知道,妹夫在家里念,说他好歹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留洋回来先后在北方政府和北六省军政府任职,虽说不像大帅一样功勋卓著开疆拓土,倒也能算的上是个人物吧?怎么访来访去都访不到他?你是不知道,妹妹和我说的时候,一边说一边笑,弄得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长青真这样?”
“我还能骗大帅?”
“嘿!”楼大帅笑了两声,对李谨言说道:“谨言啊,你这报纸办得好,你是不知道,你爹我现在走出去那当真是……就算我当年打长毛时都没这么威风过!我手下那几个老弟兄也盯着你这个报纸,就等着什么时候也威风一把。”
“大帅放心,这事我都记在心里的。”李谨言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是给这些北六省的老军痞都来一场专访,恐怕要排到大半年后,看来《名人》必须加版面了。
说起来,无论是李谨言还是报社里的人,最想做专访的还是楼少帅,可惜这段时间楼少帅总是不见人影。连家都很少回,一直呆在军营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军演”。
根据季副官带回的消息,军演时间定在正月初五,地点至今是个谜。只不过,从已经全副武装开赴连山关的第三师来看,这次到底是军演还是实战,还真不好说。
至少对在大连的日本人来说,眼前的情况当真是大大的不妙!若是第三师和本就在连山关的第六十一师以军演为名义,不宣而战进攻凤城,那里驻守的日军肯定挡不住两个师的进攻!凤城被攻下,安东也很难保住。就算能调军舰来,但军舰上不了岸,也不可能一直守在那里。
“混账!”关东都督府都督大岛义昌将情报部长河下送上的报告砸在了他的脸上,“这就是你能查到的全部?!废物!”
“是!属下无能!”河下额头被划开了一道半指长的口子,鲜血沿着脸颊滴落,却没有伸手去擦,“属下尽力了,但是北六省的情报人员基本都被清理,属下很难得到更加确切的情报,这次调动的军队番号还是偶然间得知的。”
“哦?”
“是一个叫潘广兴的人,他早年追随楼盛丰,后来因为一些事和楼盛丰产生了私人恩怨,对楼盛丰很有怨言。”
“潘广兴?”大岛义昌阴沉的说道:“想办法查出这个人的所有情况!若是能用,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后贝加尔
大雪又下了一夜,孟二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木刻楞的门推开半人宽,走出去,雪已经没过膝盖,就算穿着厚厚的皮衣,冷风一吹,还是打了个哆嗦。
“常大年,起来,干活去了!”
孟二虎一嗓子吼完,没把常大年叫起来,却把许二姐给招来了。一身厚实的棉衣,依旧遮掩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许二姐靠在窗边朝孟二虎招手,“二虎,上哪去?我这里新做的包子,揣上几个再走?”
“二姐,这个,把你吵醒了啊。”孟二虎不由得后退一步,这半年多时间,生活在后贝加尔的这群人,甭管以前是大盗还是惯匪,也甭管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见着这许二姐就没有不发憷。
这女人狠起来,十个男人也比不上。
“瞧你这怂样。”许二姐一撑窗台,从屋子里跃出,拍拍落在身上的雪花,“常大年昨晚上喝多了,今天我和你去。”
“二姐……”
“怎么?”
“没有。”许二姐媚眼一扫,孟二虎连忙摇头,“我这就拉爬犁去。”
“等等。”许二姐叫住孟二虎,“我前天听两个老毛子说,边境这里好像来了个大人物。”
“你是说?”
许二姐呵呵一笑,“怎么样,二虎,敢不敢做把大的?”
于此同时,一时兴起,陪伴情妇到森林中打猎的俄国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伙盘踞在后贝加尔的亡命之徒给盯上了……
第一百零五章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2月5日,农历大年除夕
一大早,关北城外的收容所里就忙开了。听说言少爷今天要过来,收容所里的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不用打蜡,都擦得光亮。
自从清理掉那些刺头和无赖之后,收容所里的秩序一直很好,里面的人也没闲着,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的找些活做。有收容所的管理人作保,他们还从工厂里接到了糊纸盒一类的工作,按件算钱,每天也能赚几十文。
李谨言从一开始就在给这些人灌输一个观念,只要有手有脚,就没人是废人。自己赚钱穿衣吃才踏实!收容所不会永远收留他们,总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从创办到如今两个多月,关北城外的收容所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挂上军政府的牌子之后,更是被时政要闻等报纸连番报道,还引来了不少外国记者,其中就有纽约时报的记者。他当初在满洲里和楼逍有过交谈,可惜为此撰写的报道没能发表,如今随着楼逍的名声大噪,他再度被派来了北六省,这些开办在城外的收容所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在参观了解之后,一篇题为“另类的东方军阀”的报道刊登在了新一期的纽约时报上。
虽然不是在第一版,报道也不长,却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国内的一些大报更是接连转载这篇报道,一时之间,北六省,楼家父子在国内又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只是这一次,李谨言的名字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和廖家并称的北方李家的少爷,在北六省兴办实业,产品远销国外,和美利坚等国的洋行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很多人还发现,目前国内卖的极好的香皂,还有让女人们趋之若鹜的雪花膏和口红,都是出自李谨言手下的工厂。还有洋人们喜欢的肉罐头,也是他的工厂里生产的。
人们开始对李谨言产生好奇,他的年纪相貌,经商的手腕,以及和楼逍的关系,突然之间,李三少爷成为了众多报纸追逐的焦点。
不过这种好奇很快就被南北政府准备在三月重启和谈的新闻取代,李谨言也因此大大松了口气。
2月5日上午,李谨言召集各个工厂经理和车间主任开了一场“年会”,会上总结了上一年的工作,并宣读了新一年的发展计划。同时要求每个工厂负责人都要严格依照之前对工人承诺的,将每个季度扣下的工钱如数发给工人,同时按照工人在工厂里做工的时间发放奖金。
“满一年的,十二块大洋,半年的六块,以此类推。”
除奖金外,李谨言还决定工业区建成后开办蒙学和小学,招收工人子弟和收容所里的孩子,再创办一所夜:校,专门教导工人们读书识字。
“不要求每个人都考秀才,”李谨言语气轻松的说道:“但至少要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工厂的规章,读得懂机械操作说明。若是有上进的,学得好的,日后去上关北中学,北方大学,甚至送去洋人的地界学习都不是问题。”
“言少爷,这学校里的先生去哪里找?”陆经理问道。
“收容所里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些自愿来帮忙的学生不就是现成的先生?”李谨言在看到那些青年学生给收容所里的孩子上课时,就起了创办学校的念头,民族的兴旺,重在工业,工业的基础则是人才,人才从哪里来?教育!
在这一点上,李谨言十分认同德国人的观念,教育是工业的根本!当然,目前的华夏还没有条件实现全民义务教育,就算在后世,也有很多贫困山区的孩子一辈子都没摸过书本。但他至少能从现在开始改变这一状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个时代不乏看得深远的有识之士,缺少的只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会议结束之后,李谨言按照计划去了收容所。
车子开到收容所的大门前,早就等在门边的几个孩子立刻朝身后叫道:“言少爷来了!”
李谨言被吓了一跳,这架势怎么像见到鬼子进村似的?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刚迈步走进大门,就见院子里站满了人,几个老人被扶着走出人群,身上穿着干净的土布棉袄,花白的头发胡子也不像刚来时纠结成一团,他们走到李谨言跟前,也不说话,直接朝李谨言弯下了腰,其他人一样没有出声,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乌压压的都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使不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李谨言被吓到了,连忙去扶身前的几个老人,却不想扶起这个,顾不上那个,急得满头是汗。好说歹说,才总算让众人都站了起来。
“言少爷,”一个老人开口说道:“若不是你,老朽等人早已成了一坯黄土,一饭之恩尚要涌泉相报,活命之恩,更是无以为报。”
“老人家,这话折煞我了。”李谨言被说得脸红,“我只是,只是……”
“知恩图报方为人,知恩不报是畜生所为。”老人继续说道:“言少爷,这份礼只有你才受得起!可叹老朽年迈,若不然,鞍前马后也能报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