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衡不予回答。
“为什么不揭穿我?”黎锦忽然觉得面前这人陌生得可怕。
李奕衡一笑:“你不是聪明绝顶,能看穿舒慕心思吗?不如你来猜猜我的?”
“李奕衡,”黎锦咬牙切齿,字字成齑,“你是故意让我听到舒慕那番话的——你真残忍!”
李奕衡微微失神,怔忪望着那个身影毅然拉开车门,飞快冲进雨中,竟半句也分辨不出。
不错,从黎锦踏入灵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开始,他只是想看看黎锦想做什么,后来舒慕进来,他却懒得再顾及这区区小角色。
舒慕大放厥词之时,他甚至庆幸这里除了自己外,还多一个听众。
否则来日舒慕落魄,只自己一个落井下石,不是单调?
至于说自己残忍……
“你们又何尝对柯远仁慈过?”
李奕衡嘴角带笑,轻声道。
黎锦失魂落魄进了大厅,没走几步,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
那人很高,黎锦这一下正好撞在他胸口,震得他太阳穴钝痛。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道歉,冷不防被紧紧抓住肩膀,头痛改肩痛。
“你……”黎锦抬头,吓了一跳,“骆飞?”
“小锦,你去哪里了?”骆飞眼眶通红,鼻音浓重,哭腔明显,“我们被解约了!”
“什么?”黎锦摸不着头脑,“什么解约?”
骆飞掏出两张白纸,晃在黎锦眼前:“小锦,公司说我们私下拍广告是违约,单方面跟咱们终止合同,而且……”他指着纸上黑字一行,鼻子一酸又要掉泪,“而且公司要追究我们违约金,每人五十万,一共一百万!”
“一百万?!”
晴天霹雳。
☆、第十三章
解约的原因,名义上是因为所谓私拍广告,实际上简单得很。
骆飞拿刀威胁老板还罢,黎锦竟敢公然从李奕衡床上逃跑,才是老板最不能忍的。谁知道李先生脾气如何,要是为此事恼羞成怒想要发作,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这俩惹祸精还是早早踢出去为好。
至于违约金……黎锦心知肚明,对方根本没打算要,自己更没钱给。
失去这份合约,黎锦并不心疼。他本就没打算做明星,如今恢复自由身,正好重新选家娱乐公司重新来过。骆飞就颓废许多,自那天回来,他一直郁郁寡欢,饭都不吃,一个劲作死。
黎锦劝过几次,人家充耳不闻,他也懒得再废口舌。
这夜黎锦难得早睡,一梦渐醒,朦胧中竟听到叮叮咚咚,吉他单调而干净的弹奏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阳台上,西斜的月光如银白锦缎般倾洒一地,夜风吹动窗帘,轻柔而美好的音符如同布料的褶皱,婉转而曲折。
“你在干什么?”黎锦撑起身子。
“吵到你了?”月光里,骆飞回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
两人积蓄所剩无几,交电费的钱都没有,过了好几天黑暗的日子。这夜月光倾城,恰恰好做极佳一盏白炽灯。黎锦睡意跑光,索性坐在床边,脚底踩着延伸到床头的一截月光,摇头道:“没,是我自己醒了。”
骆飞应了一声,手指擦过吉他琴弦,“铛”的一声。他回过头,看着黎锦:“知道为什么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黎锦摇头。
“因为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姐姐,你是第一个肯认真听我唱歌的人。”骆飞咧嘴一笑,这笑容却比哭泣好不了多少,“小锦,我再给你唱一首好不好?”
“好。”黎锦欣然,“就唱当时你唱给我听的那首。”
“她坐在窗台写字
她穿着白色裙子
她晃动脚的样子美得不真实
我爱上她的发丝
我迷恋她的皓齿
我每日每夜徘徊在她的阳台 为她吟诵 那些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哦我心爱的女孩 麻烦把头低下来 看看我手心中满满的爱
哦我心爱的女孩 请别意外
就像飞鱼依赖着大海 我会爱上你 这多么自然……”
短暂的吉他前奏后,骆飞轻轻晃动脑袋,随着简单却跳跃的旋律唱出这首自己写的歌曲。月光下,他的侧脸忽明忽暗,仿佛镀着一层银色的光。
黎锦身子前倾,静静坐在床上。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听到这样动人的旋律是多久之前的事,当舒慕仿佛套用公式般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音之后,他的心就再也没被谁的歌声打动过。
而就在这间小小的、破旧的、因为停电而失去一切光亮的房间里,他又一次邂逅了这种心动。
这种心动就像初中放学时你经过那片落叶满地的树林,看到那个黑长直发的女孩时一般自然而美好。心脏在一瞬间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这种感觉让你喉头发紧口中干燥,酸甜苦辣混杂在一起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你会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猜测,这是不是爱情的味道。
黎锦觉得,他在这首歌里,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他意犹未尽地反复回味这种味道,直到骆飞停下手中的吉他许久,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骆飞笑,“听傻了?”
“没有。”黎锦回过神,为自己找面子,“你应该找个专业的作词。”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骆飞轻轻微笑着,手掌拍了一下吉他的琴弦,“所以我才特别想红啊。我想,只要我成名了,也许我就可以找更好一点的词人为我写词,向更多厉害的人学习如何作曲编曲,然后站在被无数灯光照射到的舞台上,为台下的人唱我写的歌。”
黎锦垂首微笑。
“我知道,我太幼稚了。”骆飞低下头,仿佛吉他是他最亲密的爱人,他用一种宠溺而温柔的目光凝望着它,“小锦,对不起啊,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做逃兵了。”
黎锦猛地抬起了头。
“我今天下午出去,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明天上午九点半的火车。对不起,要留你一个人为梦想努力了。”骆飞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黎锦想,他应该很想哭,但却不愿让眼泪掉下来,“真可惜啊,我还从来没有站到舞台上,我还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灯光聚焦,我还从来没有对着话筒,对着台下的听众,大声喊出我的名字,然后告诉他们,好好听我唱这首歌……”
然后,他的不甘心的不舍得的眼泪,忽然沉重地落了下来。
他才十九岁,在他经历过的单纯的十九年人生里,歌唱是他的一切。他觉得,只要努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只要朝着梦想不断飞奔,总会到达那个梦想成真的终点。
所以——
“只要站到舞台上,被灯光照耀,被听众聆听就够了,是吗?”黎锦忽然站起身,问道。
“什么?”骆飞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
“只要这样就够了,是吧?”黎锦扯起一边嘴角,仿佛讽刺般轻笑。
这么简单的要求,怎么可能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