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奕衡的飞机起飞,变成天边那一个再也看不清的小白点,黎锦才转过身,缓缓走出机场。
李奕衡的司机仍旧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与他笑着打招呼。两人都是老熟人了,一路聊着天回到市内。到艺歌公司门口,司机却忽然安静下来,指着不远处的车子问:“那是贺先生的车吧?”
黎锦仔细一看,还真是贺文正。
这段日子来,何家与蒋劲争地盘争得厉害。明面上,何氏的生意都落入舒慕手里,但黑道上,何家的势力却还是由何悦轩牢牢掌控着。黑道比白道更重义气,他本人虽不露面,但一直通过电话遥控国内,国内也唯他马首是瞻。外面人都传,何家老大是想借助黑道手段把亲弟弟和舒慕拉下马,自己回何氏做主。但传言吵吵闹闹几个月,如今的局面还是一团乱麻,反倒有新传言,说舒慕归拢了何氏明面上的生意,就要对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下手了。
作为蒋劲的左右手,贺文正被看做这场争斗中的重要人物。他文质彬彬,看上去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学教授,但论起杀伐决断,却丝毫不逊于黑道出身的蒋劲。李奕衡曾对黎锦分析,要算计贺文正,必须得拿出十倍于算计何悦轩的心思。对目前的李奕衡乃至李氏而言,大局初定,以和为贵,还不适合再有什么大动作。
更何况,蒋劲的命根子除了老婆就是儿子,老婆好端端在他炕头上,儿子……
黎锦抿唇一笑,平时见不着也就罢了,既然碰见了,说不得要打个招呼。他对司机交代了一句,推门走到贺文正面前,略低下身子笑道:“贺先生,来找骆飞?”
贺文正的车窗降下一半,见他来了,直接跨出车子,笑道:“黎经纪,真巧。大哥明天生日摆宴,想问问少爷能不能回去一趟。我给少爷电话他没有接,只好自己跑一趟过来请了。”
骆飞早知道亲生父亲来了K城。当年那点耿耿于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逝去,只是心里仍有个疙瘩解不开,他便总躲着蒋家人。蒋劲是急脾气,瞧儿子这样就来气,往往搞得父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还不欢而散,因此来找骆飞的活,贺文正揽了下来。
“明晚?那应该没什么问题。骆飞这几天去海南拍广告,大约明天中午就回来了,下午我放他假,自然去得成。”黎锦笑道,“贺先生事忙,也不能总是这样白跑一趟,不如我把骆飞的日程表拷贝一份给你,怎么样?”
“那就太感谢黎经纪了!”贺文正感激万分,“对了,大哥特地叮嘱,要是黎经纪有时间,欢迎你到时也一起来。少爷的发展多亏黎经纪费心,大哥惦记着要当面感谢您。”
“感谢倒是言重了,工作职责而已。不过蒋先生寿宴,我自然要登门祝贺,沾沾喜气的。”黎锦略一颔首,“贺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先上去了。”
说完一笑,转身便要进艺歌大厦。
贺文正却忽然叫住他:“黎经纪留步。最近底下的兄弟抓到个人,你应该感兴趣。要是不忙,跟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我感兴趣?
黎锦眉梢微挑,笑道:“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上了贺文正的车,一路出城,过了四环桥便往偏僻的地方开去。路上贺文正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着闲话,却半个字不提待会儿要带黎锦见什么人。黎锦看他这么沉得住气,自己也没什么耗不起的,便接着他的话头天南海北胡侃。眼看着快侃到达沃斯年会,贺文正话锋一转,笑道:“大前天,有两个人做了些不规矩的事,犯到我们手里。下头的兄弟本来想按规矩处理,没想到一问,倒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别的东西。”
黎锦眉梢微挑:“与我有关?”
贺文正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直了直身子,“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黄二子的人?”
黄二子?
黎锦周身剧震。
霎时间,那个冰冷的夜晚,那满地变黑的血水,那个圆睁双眼,死不瞑目的可怜线人又浮现在黎锦面前。
录音,那份直指杀害柯远凶手的录音,至今仍不见下落……
“贺先生抓到了当初杀黄二子的人?”黎锦沉声问。
贺文正笑着点头。
“怎么回事?”黎锦问。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所以不如待会儿黎经纪自己问。”贺文正看了眼窗外,“正好,到了。”
蒋家在郊区有几处地方,专门用来关一些不方便摆在台面上处理的人。黎锦跟随贺文正下了车,迎面便是一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古朴民房。司机走上前去,对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短促地敲了三声,又拖长音敲了三声,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身穿黑夹克的平头青年走了出来。
“文正大哥,”平头青年略一颔首,走到贺文正面前,“来看那两个人?”
贺文正点了点头,并没有向他介绍黎锦:“带我们进去看看。”
“是。”平头青年便很识相地忽略黎锦存在,前头开路,带他们进去了。
院子两进,前面看上去只是平常民居,搭伙做饭,很有生活气息。往后走,正房三间,摆着电视电脑各色家电,也没什么不妥。黎锦本以为人八成是关在偏房里,没想到平头青年直接带他们进正房去。推开门,直走至对面,到再没有路的时候,平头青年一挪柜子,后面竟然有一扇低矮的小门。
小门与墙壁一个颜色,没有把手没有窗,要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平头青年手脚并用,将门推开,自己先躬身踏了进去,摸着墙边一条灯绳点着了灯。灯光昏黄,将大约只有十平米的空间勉强照亮。
黎锦心头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紧张。
房间正中摆着两张椅子,两个身材瘦削的人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两眼蒙着黑布,嘴里捆着一根布条。感受到有人进来,他们像待宰的生猪似的呼喝起来,不要命似的扭动着身子,其中一个扭动幅度太大,甚至将椅子带倒,连累自己狼狈地跌在地上,扬起一阵黄土。
平头青年看了一眼贺文正,抬脚走过去,狠狠给了倒在地上那人一脚,喝道:“老实点!”
那人闷哼一声,两人当即怕得不敢吱声了。
贺文正走过去,施恩似的扶着倒地者的椅子,手臂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平头青年吃了一惊,失声道:“哥,你这……”
“没事。”贺文正摆摆手,将椅子扶起,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兄弟们吃苦了,我知道你们很想出去。我这里有个朋友,他有几个问题问你们。待会儿你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他,我就放你们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两人也知道必定有下句,于是屏气凝声,不敢接话。
“当然了,要是有所隐瞒,可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贺文正说话时言笑晏晏,可偏偏每句话说来都令人毛骨悚然,吓得两人浑身发抖,点头不迭。
贺文正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黎锦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出去,待会儿你问完了,敲门叫我。”
“多谢。”黎锦颔首,走到两人面前。
平头青年低头解下他们嘴上的布条,护着贺文正一起走了出去。
灯光晦涩,连带人的心都阴沉无比。黎锦静静看了他们半晌,问道:“黄二子是谁杀的?”
两人肩膀一抖,刚刚还倒在地上那个像是想立功一样,抢着道:“是……是阿虎哥杀的!”
“放你妈的屁!”叫阿虎的人大声反驳。
“本来就是你杀的!当时我根本不在场!”
“那是因为……”
“够了!”黎锦深吸一口气,“是谁让你们去杀他的?”
“是……是二少。”阿虎咽了口口水,小声道。
“二少?何二少?何悦笙?”
意料之中,却仍旧残忍。
“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黎锦顿了顿,冷声道。
两人半仰着头,犹疑了许久,最终,仍旧是那个叫阿虎的开口了。
“我们都是何氏最下等的马仔,平时根本见不到二少。那天二少的特助把我们叫去,说有个人偷了二少一份录音,让我们去帮二少取回来。到了我们才知道,那人是黄二子。”阿虎说,“黄二子在道上名声很响,好听点讲叫仗义,难听点说是硬骨头。而且这人滑不溜手,很不好办。我们跟了他几次都被他甩脱,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他进了户居民楼不动了,我们赶紧跟上去。在门外,就听见他打电话约人到这里交录音。”
“我们冲进去,生怕动作慢了录音被别人抢走。”另一人截断他的话,接着道,“没想到黄二子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管我们怎么弄他,他就是不肯说录音在哪里。后来兄弟们掰断他的胳膊腿,把他疼得满地打滚,才把他的牙撬开。”
“你们找到录音了?”黎锦急切道。
“他说,录音存在U盘,U盘放在车里。我下楼拿U盘,回来的时候黄二子不知怎么就……就已经死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阿虎拼命甩着头辩解,“他撞了我一下,要跑!我就去拦他,他反过来抵抗,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然后呢?”黎锦深吸一口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