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哄的,把老爷子搞得头都大了,再回头看到那两口子还是光顾着装委屈,一个掉泪一个安慰的,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们几眼,终于对唐奶奶软下态度,“得得得,大妹子,你把宏宏带过去吧。不过我先声明啊,那事我可还没答应!”
这话一落地,贾青宏首先就不哭不闹了,还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照样紧紧揪着唐民益的袖子。
唐奶奶喜出望外,“是是是!您还要开家庭会议表决呢!咱家就不用了,我宣布:全票通过!”
贾老爷子眼睛一横,“乱说什么!你家里还有三个女儿呢!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亏你还是重要领导干部!”
唐奶奶接受批评,屡教不改,“好的好的,反正结果都一样!”
唐民益干脆揭开被子,把他从床上抱起来,结结实实裹在自己的棉大衣里,对他很小声地说了句,“宏宏,跟爸爸回家?”
他拼命地点起头,整个人埋进唐民益此时还并不宽厚的胸膛,两只小手牢牢攀附着对方温暖的脖子。
唐奶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对老爷子许愿,“哎呀老大哥,您就放心吧!我们保证把他养好!”
老爷子万分无奈,努努嘴示意唐奶奶收拾孩子的衣服和小被子,“看你这冒失劲!”
“领导批评得对!一定改、一定改!”唐奶奶手脚特别麻利地收拾起来,把孩子常穿的衣服滚进被子,卷成好大一包,抱着就往门口冲。
就连唐民益也对自己老妈这昭然若揭的心思感到羞臊,脸上微微一红,抱着孩子向老爷子道歉,“贾伯伯对不起,我妈就是个急性子。”
老爷子直觉大势已去,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挥挥手故作大方,语气充满失落,“唉,去吧,去吧!”
唐民益就那么抱着他再对那两夫妻道别,他在自己亲生父亲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留恋,后妈眼中的不舍假到让他恶心。看来这两夫妻早就商量好了,甚至导演了这出大戏,就把他当个梨子一样让给别人家。
过去的那辈子,他最终并没有姓唐,可能爷爷还是太舍不得他,硬顶着把他要回来了。所以才有了后面虚情假意的三十年,他生活在毫无原则的宠溺和纵容之中,被养成一个性格乖张、飞扬跋扈的废人。
这辈子不能再那样,也不会再那样,他虽然还很小,但毕竟有着成年人的记忆和智商。当然,他目前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更可爱一点,更乖巧一点,让唐奶奶和他心里真正的爸爸更加喜欢他一点。
既然有个什么“大师”说他旺唐家,而贾家是他的克星,那他必须让这位“大师”的预测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就算这次不行,他还拥有无数机会,他知道后面三十年的许多大事,这对现在过于弱小的他而言是个绝对优势。
唐民益把他一路抱回唐家,交到唐奶奶的怀里,再哄了他一会儿,掐着时间打算出门。唐奶奶突然想起点什么,喊住儿子郑重叮嘱,“民益啊,宏宏还病着,你请几天假在家照顾吧。唉,最近形势很严峻,你在外边一定要注意,不然又得吃大亏。”
唐民益沉稳地听着,让母亲不要担心,请假没有问题,自己也一定会多加注意,就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唐奶奶还是不太放心,抱着孩子一直送出院门。贾青宏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他目送着唐民益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背影,满心都是欢乐和希望——
他的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暗涌
当天放学回家,唐民益就跟母亲说了,已经请假三天照顾孩子。
唐奶奶还不满意,恨不得儿子干脆请假一年,躲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把唐民益搞得十分无奈。
“妈,你多虑了。我自己会注意,跟女同学保持距离。”
唐奶奶一边给贾青宏喂吃的,一边对儿子叹长气,“民益啊,你也是挨过整的,你真觉得跟女同学保持距离就行了?我跟你说啊,不光是不能跟异性|交往,那些什么地下舞会啊、讨论会啊、诗会啊,你都不许去!凡是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就容易出事!”
唐民益耐心听着,也不像一般年轻人那样叛逆,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嗯,您说得对,我会尽量避开。”
唐奶奶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尽量”都不行,“什么尽量,要绝对避开!这可不是几年前,你能靠着吃老鼠蟑螂活下来,一个搞不好要杀头的!”
唐民益沉默下来,嘴角抿得紧紧地,贾青宏看着他这幅样子就觉得难受,伸出小手去碰触他的掌心。
这种看似无意的举动竟然真的安慰到他,反过来抓住孩子的手指缓缓摩挲,松开过于紧绷的表情对母亲说:“妈,我明白您的顾虑,该注意的我都会注意,您也别太紧张。”
“唉,不是我胆小,你知道吗,何家两个孙子都被抓起来了!说是乱搞男女关系,还不知道会怎么判呢。”
唐民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何家的孙子?小的那个才刚过十六吧?这应该算早恋?”
唐奶奶只能继续叹气,“具体我也不清楚,据说牵涉到不少女孩子……”
两母子越说越沉重,渐渐相对无言,贾青宏也想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是有过这么一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