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看来爸爸没有因为他不告而回就怪责他。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他在车站被爸爸接回了家,一路上他并没有跟爸爸说什么话,只是一直偷偷地看着爸爸。
半个月没有见面了……爸爸似乎也瘦了一点,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因为心里也在想念他?
爸爸提着他的行李进了家门以后,让他坐在沙发上先喝口水,看他确实脸上的肉都变少了,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是累了还是外边的菜吃不惯。
仅仅是这么普通的问候,他都为之激动起来,眼神发直地注视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爸,我没事……就是天气太热才吃不下。你好像也瘦了……工作很忙吧?你不爱吃外面的饭菜,下午我做给你吃?”
爸爸在他太过直接的目光下面色微僵,随即带着无奈皱起眉头,并没有点破和指责他,而是及时把话题岔开,“嗯,工作很忙。你才刚回家,也累得很,不要做事了,我们坐一下就出去吃饭。”
晚餐就在他们家附近的小馆里解决,奇怪的是他的胃口变好了。有一阵没跟爸爸单独吃饭,这种最平常的相处也变得弥足珍贵,只要这个人坐在他的身前,他就觉得饭菜的味道十分可口。
他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饭菜,想要把这顿快乐的晚餐延长再延长,爸爸时不时的看看他,还为他嘴边沾到饭粒的样子莞尔失笑,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两个人吃完回家的路上,步子都走不快了,也就当是在院子里饭后散步。
他慢慢走在爸爸身边,享受着大院里熟悉的晚风,好想把手伸过去握着爸爸的。可是两个人的手都撞到好几次了,他每次手指一动就强迫自己缩回来,因为现在的气氛真的太好,他舍不得用莽撞的冲动把它破坏。
回家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爸爸开口问他海城的公事,他也都如实回答。丁宇跟那边的招商部已经谈得差不多,已经对妈妈发出报告和邀请,妈妈如果走得开,下月也要亲自过来,顺便陪他过完今年的生日再走。
爸爸听得挺满意,对他这次带着丁宇去海城起到的作用给予肯定,“这次你处理得还算成熟,爸爸就不计较你擅做主张的事了。本来钱爷爷来找爸爸,爸爸都已经为你推掉了,你非要跟爸爸对着干。这件事不管就算了,如果管了又没有管好,你会让钱爷爷和妈妈之间关系尴尬,你懂吗?”
他自然知道爸爸的顾虑,也理解爸爸那强势的自尊心,“嗯,我既然要管,就一定管好。爸,你放心吧。”
说完这一句,他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爸爸的脸色,似乎心情不错才又大着胆子试探,“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求妈妈?”
爸爸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地回答,“我是不想让你牵涉到太复杂的事情里去。”
没有否认,那就等于默认,他乐滋滋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嗯,爸,我听你的。那个……你工作上有什么难题吗?要不要跟我讨论一下?”
三年前爸爸就开始跟他进行此类讨论,最近他沉迷在自己的感情烦恼里,反而把爸爸推得老远,父子俩之间连正常的话题都越来越少。爸爸喜欢他做的事情,他就得投其所好,这是为对方着想的第一步,也是滴水穿石的基本功。
爸爸果然欣慰地微笑起来,“难题倒是没有,趣事有几件,你想听吗?”
他被爸爸神秘的语气引发了兴趣,两眼发亮地靠近对方,“想啊!爸爸快说吧。”
说着这种话题的时候,他的亲密姿态并不会引起爸爸的警觉和反感,他雀跃地发现这一点,并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自然。
“玉穹的老戴不是调到竞州去了吗,接任他的是孙家的小儿子,就是你孙姨的弟弟。”
他在爸爸轻松的眼神里意识到,这位孙姨的弟弟估计在玉穹闹出了什么笑话。
孙家可是不比唐家差多少的大户,背景之深厚也可以跟爸爸有得一拼,这几年郑孙系跟龙系正在合作,孙家的小儿子到龙氏辖区来任职也算正常,但在这个时间点、又是这个位置上,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胡海哲和他女婿徐宝生估计是忌讳爸爸,已经打听出了爸爸的出身,想借刀杀人才迎来这位孙家的小儿子,放在玉穹做爸爸的绊脚石。
这么个身份放在玉穹做一把手,做得好那就可以抢爸爸风头,以下克上、功高盖主,爸爸会被衬得无能软弱、管不住人;如果做得不好,爸爸同样要负上领导责任,同样显得十分无能。
胡海哲那一伙竟然一直以为,爸爸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靠着那个出身,因此“请”了一位跟爸爸出身相当的年轻人来跟爸爸对阵。
“然后呢?”他睁大眼睛等着听那位孙公子的笑话。
爸爸一本正经地概括道:“他到玉穹还不到一个月,也是烧了三把火的。罢免了一个、处分了一个、劝退了一个。”
“哦?然后呢?他自己也有问题吗?”看来是手段狠辣的那种,刚上任就一心急着立威。这种人最怕自己行不正坐不直,被别人揪到类似的把柄。
爸爸的语气还是那么严肃,“然后玉穹的整个管理层集体罢工了,他成了光杆司令。当然,有的说是生病,有的说要出差,有的休假……反正开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连助理都不在身边。”
唐青宏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也对,本来就是从上面直接安排下去的,当地没有任何盟友,他还一来就烧三把火,把人心都烧散了。哈哈,下面的这群人也很聪明,法不责众嘛!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开了,就把他晾着一个人开会。”
唐民益凉凉地瞄了儿子一眼,“你不要随便嘲笑别人,记得君子气度嘛。”
唐青宏勉强正了正面色,把笑意压下去,也学爸爸一本正经的说:“君子气度……那是对君子的!拯救蠢货的办法就是坦诚地嘲笑他,帮助他认清现实!”
☆、80·主动权
听到儿子的毒舌评语,这下连唐民益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笑意,随后又接着说:“还有另一件趣事,比这一件更精彩,算得上年度十佳了。”
爸爸的嘴坏起来那比他还过分……他好喜欢这个坏爸爸,“哈哈,爸你好坏!快说快说!”
唐民益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因为那件趣事具有几分成人色彩,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允州下面另一个地方,有位做了十多年一把手的土皇帝,这个月被人举报受贿,说是一个承包商前后给他送过几十万元,还送了个很漂亮的女人给他,后来一查确实有这些事,人也被请到调查组去了。不过他嘴很硬,怎么审都不肯退赃,说是天大的事情他来担。调查组找到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原来他有个七岁大的私生子,他把钱都给了那个女人替儿子存着,知道这事的人还佩服他有情有义。”
唐青宏对八卦最感兴趣了,尤其是这些坏蛋的丢人八卦,“然后呢?这家伙要判多少年呀?”
唐民益弯了弯嘴角,“这个故事的重点是……那个承包商师承吕不韦。”
唐青宏转瞬就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那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那个女人和承包商生的!他帮别人养了七年儿子,还把自己弄进去,被抓了都不肯退赃!”
唐民益有点不好意思,把声音也压低了,“爸爸本来不应该说这种八卦给你听,你小声些。不过这个事情比较典型,它告诉你所有的权钱交易还是权色交易,其本质都是交易,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感情。那个土皇帝知道儿子不是他亲生的以后,立刻翻脸把那个女人也供出来了,现在他们一门三杰都进去了,就剩下那个七岁大的孩子没人照顾,谁也不肯要他,最后被送进福利院了。”
唐青宏心肠向来不怎么硬,听到这里不由同情起这个孩子,“爸说得对,除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些大人都是罪犯,根本没有什么情义可言,只有丑陋的交易。就像胡海哲对冯柏语,也不存在什么真感情,因为他没有别的儿子,才那么护着冯柏语。他和冯妈妈是中学同学,想攀上高枝做凤凰就把她甩了,另娶名门之女,让冯妈妈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二、奶,多年之后他没有儿子,又回头再跟冯妈妈重修旧好,其实只是哄骗她,仍然不会给她什么名分。”
唐民益看着儿子脸上丰富的表情,轻声叹了一口气,“你年纪还小,容易感情用事是你的缺点,也是你的优点。你对这种事这种人感到愤怒不平,这是很好的,它会让你获得修正所有不平的激情和动力,你只要学会怎么把情绪沉下去,目标仍然保持清晰,却能理智地去探寻方式方法。”
爸爸教得真好……如果有朝一日,爸爸能被他用自身教授的方式方法所打动,那算不算爸爸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他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偷笑,爸爸一看他笑得不对劲,眉头立刻微微一皱,“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有!爸,我是觉得你好厉害!不愧是我最亲爱的爸!”他当然矢口否认,还故作自然地抓住爸爸的手臂摇了摇,这种程度的亲密应该在爸爸的允许范围之内。
也许因为他伪装得很到位,爸爸居然没有推开他,还伸手在他头上揉了几下,“嘴这么甜干什么?快去洗澡准备睡觉了,你今天坐车坐累了,早点休息!”
他哪里舍得这么早就睡,双眼大睁地盯着爸爸看,看到爸爸都不自在了,才非常认真地跟爸爸说:“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爸爸脸色一变,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用说了,爸爸今天也累了。”
他苦笑着仰视爸爸,“爸,你不用躲我,我保证过再不那样了,我说到做到。我只想跟你说,我的心意是真的,我现在虽然还小,但我会坚持下去。你可以管住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但你不能管我心里想什么,那是我自己也没办法管住的。等我到了十八岁,你再考虑也不迟,我不缺这几年的时间。”
他这番话说得很平静,语气并不激烈,表情也不冲动。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爸爸,有条有理地把话说完,然后不给爸爸发火的机会,站起来转身走向浴室。
实际上他的掌心正在冒汗,他害怕爸爸会拉住他一阵训斥。可一直到走进浴室里,爸爸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关上浴室的门就松了一口气,对着镜子举起手做了个大大的“v”字。
这是第一次他在爸爸面前掌握住了主动权,很值得他如此欢欣雀跃。爸爸一定没有估计到,他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那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以随口说出的,多少显现了那么一点成熟的味道。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定下的计策。当然,这并不止是一个计策,既然说得出来,他就要身体力行。
到了这周末给爸爸和自己炖药膳的时候,他看着抽屉里的药材微微动念,爸爸不懂这些东西的功效,如果自己在爸爸的那一盅里稍微调整一下配料,平常做菜的时候再多弄点牛肉洋葱生蚝什么的……
可他的坏念头只维持了不到十秒,就被他自己牢牢地打压下去了。如果要用那种方法来刺激爸爸,自己就等于违背了那番誓言,而且爸爸绝不是那种可以被身体欲望所主宰的人,如果真的这么做,不但会折磨爸爸、伤害爸爸,还会惹爸爸生气,简直没有任何好处。
两父子就此平和共处起来,他记得时时管住自己的行为,但只要私下跟爸爸相处,就不会掩饰自己充满爱慕的眼神。爸爸起初还会用皱眉或推他的小动作提醒他一下,习惯之后也就由他去了。他知道爸爸强势的个性,老要躲着儿子的眼神也会让爸爸不舒服,就像某种示弱一样。
于是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样子,越来越像在眉来眼去,他为此窃喜得很,不过每次对视都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败下阵来。被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这样看着,他实在没办法不觉得害羞。
每一次都是他先看过去的,也每一次都是他红着脸先移开目光,爸爸却一次比一次淡定自若。这让他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吗?可他明知道爸爸也没有什么感情经验,好吧……比他还是要多一点的。
随着心情的逐渐修复,他的想法也越来越通透,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陪在爸爸身边,而且心里多了情感的满足,哪怕暂时还只是自给自足,但爸爸并不是不喜欢他的。
只是爸爸对他的喜欢跟他对爸爸的喜欢还没有完全同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不做那件成年人才能做的事,他和爸爸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已经足够甜蜜,不必非要做那件麻烦事来锦上添花。
如果实在想得太狠,那就借助一下自己的手,反正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他只要想着爸爸的声音或者表情就能很快完事了。事后也没有上辈子的那种空虚和恶心感,反而觉得轻松又满足,可能因为他的身体还太年轻,尚未体会到那些小说里不做就会饥渴至死的狂暴。
这种身体上的欲望,归根结底只是他对爸爸感情需求的一部分,如果换成别人那就一点儿都不想了。所以只要爸爸愿意跟他说话、关心他、有那么几个小时能陪着他,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
到了周一那天的晚上,有个人悄悄上门拜访,还进门就跟唐青宏攀起亲戚来。唐青宏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几句,觉得这个孙公子实在厚颜,攀完亲戚又去纠缠爸爸,说是让爸爸给他出出主意,玉穹那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待了,简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唐民益让儿子去倒茶,态度挺好地跟孙公子聊天,来回聊了个把小时才带着笑容让儿子跟自己一起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