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所以只是打算悠闲地探个险散个步就回去。他看到小院的东南方有几株开了花的树,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然后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板子翻看,那板子似是白玉质地,晶莹剔透,被一根红绳挂在树枝上,那是他够不到的高度。
晚风拂过,树上的白花落了好些,那人青色的衣袂也被吹起,白花瓣灌进了他的衣袖。那人没有在意,专心辨认着白玉板上的字迹,看清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夏渊蓦地怔住了。
那个人的轮廓被勾勒上晕白的色泽,映入他的眼中。
他忽然觉得,那些白色的小花是在发光的,它们把这个人照亮了。
他讷讷开口:“你……你是仙人吗?”
那人吓了一跳,显是刚意识到有其他人在这里,待看到不远处这个小小的孩子,他顿了顿,从杏花树的阴影中走出来,蹲在他的面前。
夏渊看见他袖子里的白花遗落到自己脚下。
他听见他用很好听的声音说:“我不是仙人,我是个香客,来为一个人斋戒祈福。”
夏渊脚尖拨着地上的花瓣,感到自己的脸有点热:“哦,我也是这里的香客。我、我叫夏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着回答:“我叫谢青折。”
第36章 心中刺 …
谢青折问:“你不是这座小院里的人吧,是迷路了吗?”
夏渊皱着小脸,说着瞎话:“是啊,我好像迷路了……”
谢青折看到他衣服上错综复杂的系带,里衣都翻了出来,鞋子也趿拉着一只,忍俊不禁:“好好的衣服,怎么穿成这样。”
夏渊脸上又是一热,手忙脚乱地去拽自己的衣裳,结果越拽越乱。
谢青折无奈摇头,伸手替他整理了前襟,衣带打上工整的结,然后让他扶靠着自己的肩,抬起脚,为他穿好鞋袜。
明明做的是仆人的事,可夏渊在这人身上看不到丝毫卑微,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拉拉衣角,他说:“谢谢,下次我就会自己穿好了。”
谢青折对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你一个人跑出来,想必家里人找得也很心急,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渊心满意足地牵着他的手,只觉得这只手温暖又柔软,就连那些薄薄的茧,也磨得自己掌心很舒服,他仰起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谢青折道:“听方丈说,南院前些天住进来几位贵客,我看小公子衣着华贵,又是生面孔,应当就是那贵客之一吧。”
“哦。”夏渊捏捏他的手,“谢……哥哥,你是在为谁祈福?”
“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没有,他不能来。”
“我是因为生病,所以娘亲来为我祈福,你的那个很重要的人,他也生病了吗?”
“是的。”
夏渊好奇问:“他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谢青折看了看他道:“他的心里,长了一根刺。”
谢青折将夏渊送回南院时,那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顺着夏渊丢的那颗石子的方向寻去,他们以为小主子跑去了后山,几乎出动了所有的侍从婢女去找,谁承想这鬼灵精的小主子就在人迹罕至的西院。
沈凝玉见夏渊平安回来了,心里紧绷的弦松懈下来,来不及责怪,先让紫鹃去把热好的药端来给他喝。
夏渊乖乖喝药,其间一直拉着谢青折不让他走,后者无法,只得任由他拽着自己衣袖。
喝完药,夏渊毫不避讳地把他引见给沈凝玉:“母后,他叫谢青折,我在那边迷了路,多亏他带我回来。”
谢青折听到他对沈凝玉的称呼,先是一怔,随后慌忙俯身行礼:“草民冒犯了,望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恕罪。”
沈凝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青折,只觉此人丰神俊朗,言行亦是谦和,又是把夏渊送回来的人,顿时心生好感:“谢公子何罪之有,倒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谢青折语无伦次:“这……举手之劳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夏渊嘿嘿笑着:“母后你不要把他吓到了,我们留他一起吃饭吧,我饿了。”
沈凝玉望着他正色道:“自然是要答谢一下谢公子的,不过在那之前,母后要先教训教训你。渊儿,你太不听话了。”
夏渊顿时蔫了:“渊儿以后不敢了……”
沈凝玉不为所动:“手伸出来。”
夏渊委委屈屈地把手伸过去。
沈凝玉执起一条毛竹片,作势要打,夏渊一下子缩到谢青折身后,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求饶:“母后,我还病着呢。”
沈凝玉骂道:“你也知道自己病着,怎么可以不打声招呼就到处乱跑?还捉弄下人,害得所有人都为你担心着急,再不管教,你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夏渊嗷嗷叫着:“我再也不敢了!”
沈凝玉要拉他出来,夏渊就拼命往谢青折身后躲,都快要趴在他背上了。谢青折身为一个外人,夹在这对母子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以沈凝玉敲了夏渊两下手心作结,雷声大雨点小,沈凝玉哪里舍得下重手,但那毛竹片刷到夏渊细嫩的手心上,还是留下一片红痕。
谢青折诚惶诚恐地与他们一同吃了晚饭,沈凝玉对他极为和气,知他也是来为人祈福,还特地送了他一串高僧开光加持过的佛珠。两人正聊着,忽听内室一阵骚动,刚刚伺候夏渊进屋休息的紫鹃手足无措地跑出来:“娘娘,殿下又腹痛呕吐了!”
沈凝玉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把傅太医请来。
夏渊吐得眼前发黑,但没像之前那样晕厥,神志依然清醒。他见沈凝玉和谢青折都进来了,还唧唧歪歪地抱怨说手痛,那副可怜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过也因此让人略感宽慰——他还有力气装可怜,可见病得不算重。
傅太医给夏渊诊了脉,捻着胡须道:“无妨,殿下只是有点受凉,服两帖药,再发一身汗就好了。”
沈凝玉松了口气,心疼地抚着夏渊通红的手心,给他抹上药膏。
夏渊虚弱地说:“让谢哥哥住在咱们院子里吧,他那个院子太冷清了,都没人住。”
这时候的沈凝玉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立刻邀请谢青折与他们同住,后者本欲推辞,奈何夏渊又虚弱地哀求:“谢哥哥,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谢青折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夏渊这才安然睡去。
沈凝玉守着夏渊,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谢青折也搭手帮忙,看到紫鹃在清扫夏渊吐出的秽物,他微微一愣:“姑娘,等等。”
紫鹃不明所以:“谢公子有何事?”
谢青折也不怕脏,拿了块纱巾,浸了半幅在秽物中,然后在一旁的清水中漂洗了下,展开看了看,疑惑道:“怪了,怎会如此?”
沈凝玉问:“怎么了?”
谢青折:“我见殿下吐出的东西颜色有异,方才拿纱巾一试,发现里面竟有些金桭花的花粉,千华寺附近是没有这种花的,不知殿下是从何处沾染。”
沈凝玉接过那块纱巾细看,果然有少许金色的粉末:“这花粉有什么蹊跷?”
回答她的是傅太医:“金桭花?这花老夫似乎在哪儿听说过……哎我想起来了,老窦家以前种过这种花,说这花需用生血养育,那时候他天天杀鸡,每天都用鸡血浇灌,后来取了花瓣捣浆,做成了一盒什么宫廷秘药,说是能润肤固颜,效果还不错。可这花的花粉……”
“花粉是有毒的。”谢青折道,“在下曾在殴脱见过有人贩卖金桭花的花粉,用于制作涂抹兵器的毒浆,这种花粉不能沾血,一沾血即会淬出毒素,毒素会随血液流遍全身,尽管一时不会致命,可长此以往,身体也会被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