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天,人似苍老了十岁。
“父亲!”
耿璇跪地叩首,长泪不起。
耿炳文向杨铎抱拳,杨铎忙让开,“长兴侯不必如此,本官是奉旨行事。”
话中不带一点烟火气,一身大红色的锦衣,晚霞映照下,竟似染上了血色。
面容俊美,唇边带笑,仍让人觉得冷。
这种冷,同沈瑄不同,不是被杀气震慑,而是像被毒蛇盯上,让人冷到骨子里。
见到现在的杨铎,孟清和定会惊诧。除了长相,他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该说,这才是真正的杨铎,永乐帝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
看着耿炳文携耿璇离开,锦衣卫千户纪纲眼中闪过不甘。
是他拿着架贴,亲自带人抓了耿璇。
人逮到诏狱,正要用刑,却被杨铎下令拦住。
若不是杨铎横加阻拦,定能从耿璇嘴里问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据闻,江都郡主薨前,曾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郡主府附近,但在郡主薨后,这个神秘人又消失了。纪纲抓耿璇,就是为问出此人身份和下落。说不定还能查到建文余党的蛛丝马迹,只要证实,绝对是泼天大功。
建文帝死还是没死,葬进皇陵的究竟是谁,皇帝关押为建文帝讲经的和尚是为了什么,种种叠加,环环相扣,知情人口中不言,心中却已经明了。
抓人之前,纪纲已报知杨铎,但杨铎仍不许他用刑,实在令人不忿。
“纪千户为何做出这副样子?是对杨指挥使不满?”
锦衣卫指挥何聚在靖难中立有大功,看纪纲很不顺眼。这样的奸邪小人,无赖之徒,怎配锦衣卫千户一职!
“卑职万万不敢!”
纪纲连忙低头。
何聚冷哼一声,到底顾忌场合,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身后,纪纲抬起头,看着何聚离开的方向,面色阴沉。
耿璇被抓一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朝臣纷纷上疏,言锦衣卫之弊,请天子纳谏,裁撤锦衣卫。部分朝臣给长兴侯府递了帖子,希望耿炳文能够出面,以苦主的身份力谏天子,请天子撤锦衣卫,还政治清明。
长兴侯府将递来的帖子全都送了回去。
耿炳文的态度很明确,哪怕得罪满朝,也绝对不出这个头。
魏国公府也接到了同样的帖子,不用徐辉祖出面,徐增寿直接把人堵了回去。为防徐辉祖抹不开面子,干脆借口侯府修缮,搬进魏国公府借住。有这位在,没人敢继续给徐辉祖递帖子。
成国公淇国公等武将不能指望,六部堂官和御史言官只能孤军奋战。
遇到皇帝心情不好,拖下去打几棍子不是稀奇事。搁在仁宗以后,受廷杖是光荣,在永乐朝,被敲棍子绝对是要命。
几次下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连边塞都听到了风声。
孟清和一边忙着统筹大宁城的各项工作,一边关注朝中动向。正想着事情闹大了,皇帝北巡的计划怕会夭折,毕竟朝中不安定,出来也不会安心。
可事实证明,猛人到底是猛人,任凭六部天官轮番上疏,言官们抱头撞柱子,低头砸石砖,几乎把奉天殿砸出几个坑来,永乐帝照样集结队伍,摆出仪仗,按期北上。
天子离京,朝中定然要有部分官员跟随。
勋贵踊跃报名,文官则是被等着点名。
在天子北巡期间,一应政务全部递送至天子驾前。
传送有困难?想办法解决。
沿途耽搁时间?哪个部门耽搁,就问罪掌印。掌印不想丢官,就要督促下边的人拼尽全力办事。
解缙等人本欲谏言天子,可以世子代理朝政。奏疏未上,就被世子派人拦住了。
朱高炽不是傻子,被老爹日渐冷淡,采用冷暴力,足够他受的。若是解缙等人的奏疏送上,可以想见,老爹对他的态度会变得如何。
听说还有人走周王的门路,意图促使周王上表请立皇太子。
不管消息真假,朱高炽都冒了满身冷汗。这不是在帮他,压根是在害他!
派王安去查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三查两查,最终查到了宁王世子朱盘烒头上。让朱高炽更加怒不可遏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世子妃的影子。
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但同周王联络的人,的确与世子妃的父亲有旧。
查到这里,朱高炽再也坐不住了。
他能查到的东西,父皇岂会不知道?
想想近日来父皇对他的态度,母后不时的提点,朱高炽头上的汗越冒越急,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脸色却骤然间变白,视线模糊,向前栽倒,不省人事。
世子昏倒的消息惊动了永乐帝和徐皇后。无论朱高炽让他们多失望,到底都是他们的嫡长子。
太医院的院判和当值的几位御医都被请到了文华殿。世子妃守在朱高炽身边,脸色发白,却没有哭哭啼啼,与一旁的侧妃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如此,徐皇后对她也不见多少亲近。
“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一时急怒攻心,痰迷心窍,醒来即无大碍。”
急怒攻心?
院判实话实说,朱棣的脸色却未见任何好转,反而更加难看,显然误会了世子急怒的原因。不等朱高炽醒来,袍袖一挥,大步离开了文华殿。
在朱高炽醒来之后,徐皇后叮嘱世子妃好生照顾世子,也很快离开了。
皇帝皇后同时驾临却先后离去,皇帝更是没等到世子醒来就转身离开,宫中传言世子不得宠,可见确有其事。
文华殿中一片可怕的寂静。
朱高炽躺在床上,青白着脸。
世子妃想为他擦汗,却被躲了过去。
御医亲自熬好汤药,奉上,待世子用药之后,告辞离开。
殿中的宦官宫人放轻了脚步,呼吸几不可闻。
许久,朱高炽出声道:“张氏。”
“妾在。”
结缡多年,又生育了朱高炽的长子,世子妃一直被世子看重,如此冰冷的口吻,从未出现过。
“自今日起,除向母后问安,不得踏出殿中一步。另外,管好身边的人。”
“妾……”
“恩?”
“是,妾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