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甚至干出过全家一起吃饭时,就是不给他三叔放菜的事儿。当然,王济这不是刻意在为难王湛,他只是想王湛能大闹一场,让大家知道王家三郎也不是好惹的,如果王湛能打他一顿,那就更好了。世人大多欺软怕硬,如果王湛凶狠,旁人肯定不敢再笑话他是个傻子。
结果……
王湛根本就没和王济计较,只是从容的让下人重新给他端了菜。
这事就过去了。
过去了。
了。
(卫玠:我感觉我好像听到了少年二舅心碎的声音。)
王济彻底恼了他三叔,怒其不争,便想着那我也不管你了!后来因为王尚的死命令,王济这才会在扫墓的时候,偶尔去看看王湛,频率大概是五次里看一次。
后来王济姑且试着问了一次王湛的日常(还是王尚命令的),惊喜的发现王湛回答的条理十分清晰,最近在读《易经》。王济很是意外,便和王湛深入的聊了下去,越谈越尽兴,王湛有很多独到的见解都是王济闻所未闻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的。
听完后,王济对王湛可以说是肃然起敬,之后更是坐而论道数日,王济自愧不如。离开后感慨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
后来,王济发现王湛不仅在学术方面比他成就高,在骑射武力值上也远甚于他。
晋武帝总会和王济开玩笑的问“卿家痴叔死未(你家傻叔叔还没死?)”,王济每每无言以对。但这一次不同了,当晋武帝再问的时候,王济便一本正经的回答“臣叔不痴”,还把他发现的王湛的种种厉害讲了出来。晋武帝没想到骄傲的王济能如此推崇一个人,便问“你叔叔的才华能与谁比?”,王济给出了“山涛以下,魏舒以上”这样的极高回答。
于是,王湛得晋武帝钦点出仕,一路从秦王文学(官名)做到了汝南内史。
如今王湛就在汝南,官声极好。
王济和他三叔这段“先误解,后推心置腹”的往事,成为了一时的美谈,王湛的不与小辈计较,和王济知错能改的耿直,是当时不少人心中的名士风度。
那个时候的王济,名声还是极好的。
“所以,我便想着,不如再效仿一次。”回到现实里的王济,对常山公主道。只不过当年王济是发自真心的服了王湛,如今嘛……也算是发自真心,为了家人,王济可以豁出一切。面子又算什么呢?最主要的是,如果操作的当,就又是一场佳话,不仅不会失了面子,里子都有了。
还可以……
“对啊,还可以借此重回主流视野!”王济说着说着,便茅塞顿开,有些问题就是这样,一通百通,王济曾经觉得苦恼的问题,其实都只需要一个解决办法,“只要和峤愿意配合,我便能重新起复。”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里,与晋武帝重归于好,就代表着一切牛鬼蛇神就都降的住了。
和峤如今是中书令,最清贵不过,位高权重,建言朝政,基本相当于宰相了。只要和峤能在晋武帝面前把这事当趣谈说上一说,那便是王济和晋武帝之间各退一步的台阶。
常山公主安静的面容,一半在烛光下,一半在阴影里,不喜不怒,她只是问:“决定不和皇兄闹别扭了?”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王济笑道。
王济真正想说的是,他辞去官职后,总觉得事事不顺心,人人都跟他有仇,他以前总想不通为什么,如今才渐渐意识到,因为别人根本不怕他发脾气啊,他生气了又能如何呢?顶多是砍个李子树。而等他忍到位高权重能砍人的时候,他倒要看看谁敢再给他气受!
就像是兄长王尚还在时那样,整个太原王氏上上下下,有谁敢挑衅王尚的权威?哪怕王尚看上去是那么温润如玉好说话,但只要是王尚决定了的事,他们这一辈中就不敢有不同的声音。
王济想变成他兄长那样,不止是在王家,在朝堂上也是!
常山公主就像是完全不知道王济在想什么一样,只是附和着王济的话说:“是啊,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还闹什么呢?”
“就是……”
“恩?”
万事俱备,只欠和峤配合。王济有些踟蹰:“姐夫会愿意吗?”
能对王济砍李树一笑了之,和在被砍了李树之后还帮王济造势回朝,这两件事之间绝对隔着n个北邙山。
常山公主长叹一声:“你是在告诉我,你想了这么多,其实是在空想吗?”
“不!我会努力的!”不就是让和峤真正的原谅他吗?他一定会做到的!
常山公主笑了,决定不再为难王济:“小娘没给你吗?”
“给我什么?”王济一愣。
“王濬冲家李园的地契。”
濬冲是王戎的字。之前介绍过了,王戎与和峤是西晋两大著名葛朗台,王戎有好李,卖李还钻核。和峤家的李子树,就是想办法从王戎家得到的。没介绍的是,王戎出身琅琊王氏,是竹林七贤之一,如今在朝为官,是九卿之一的光禄勋。
“太原王与琅琊王,虽然是不同的两个世家,但毕竟姓是一样的,关键时刻总会守望相助。”常山公主这话说的好听极了。
但事实上,同样的王姓世家,总是要争个高低的。如今两家旗鼓相当,其实暗地里谁也不服谁。不过两家小辈倒是按照长辈嘱咐,时常走动往来,王济的清谈会就请了好几个琅琊王家的人。两家算是一个比较纠结的相爱相杀的关系。
“王戎怎么会把李园的地契给你?”这简直是要了王戎的命。
“令淑与王戎的母亲有些交情。”王戎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老母。虽然世家子大多都很孝顺自己的母亲,却很少有像王戎那么孝顺的。
这种很私密的内宅事,常山公主和王氏本不该知道,但谁让卫老爷子有外挂呢。
“王戎死孝,和峤生孝”的典故就在《晋书》里大大咧咧的写着,而王戎的老母还有一年就要去世了。试问,在这种时候,给王戎的母亲送去能缓解她痛苦的良药,只求买下王戎名下一个李园,王戎又怎么可能不同意?王戎可不止一个李园。
事实上,小气的王戎难得大方的表示要白送,但王氏坚持要给钱,超出了市面上很大的价值。王戎自然是心满意足,两家皆大欢喜。
地契在今天常山公主与卫玠入京时,就由卫璪给送了过来,交到了卫玠手上保管。
卫老爷子不知道王济会抽风自己想通,打的主意还是让卫玠在想办法说服王济之后,再把地契拿出来。
“怎么能累妹妹花钱!”王济被臊的不行,脸颊通红。他这个哥哥的,竟然还需要妹妹帮着扫尾。最可怕的是,这才过去几天,他妹妹连地契都准备好了。
“交好王戎的母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时交好,也只是为了给日后一个保障。你瞧,如今不就用上了?”常山公主安慰王济,希望他能不要过于介怀,“这是我们妇人惯用的内宅手段,你不懂,很正常。”
“不,是我确实不如你和妹妹还有母亲。”王济的性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他不会因为是亲戚、是女人,就有什么区别对待。
常山公主笑了,灯下美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这就是她爱王济的地方啊,纵他有千般讨厌,万般烦人,只他会尊重她这点,就足以弥补了他全部的不是。当然,王济会真心真意的尊重一个人的前提,是要他能认可才行。
为了这一个认可,常山公主等的差点绝望,幸好,她还是等到了苦尽甘来。
……
隔壁院子里,卫玠看着地契,愁的头发都快掉了,他小声问与他对坐的拓跋六修:“你说我祖父是怎么想的?把地契给一个三岁的孩子,他难道就不担心我根本不知道地契的价值,把它随随便便丢了吗?”
【那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
拓跋六修耸肩:【所以咯,你祖父有他自己独到的看人眼光。你不能总拿现代标准来衡量古代,你知道本应该还在上中学年纪的王卓和王聿,已经在考虑出仕的事情了吗?】
“……”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拓跋六修面无表情道,【有个不靠谱的爹,孩子自然只能早早当家。你舅舅要是还不幡然醒悟,不出明年,你外祖大概就会推举王卓为官了。】
卫玠真的没办法想象,今天还和他玩的孩子,明年就要去当官了。
【这就是古代,平均寿命不高,成家立业自然也早。】
“那三岁的我,也没办法说服舅舅不要犯中二病啊啊啊。”卫玠一个头两个大,“要不干脆我替舅舅,打着他的名义把地契送给二姨夫得了。”
【你不怕王济知道生气?】
就是怕王济生气,卫玠才会如此犹豫啊。
【为什么我感觉你并不想改变王济呢?】
“因为越是了解他,我越是明白他这样没有被世俗打磨了棱角的性格有多难得。有可能这话说的有点酸了,但是你知道当我看到明知世事黑暗,却始终不肯弯下自己的脊梁的舅舅时,我觉得他有多帅吗?!”
拓跋六修……不想知道王济有多帅,也不想卫玠知道王济有多帅!
幸好,这个乌龙在第二天,就被善于打直球的舅甥俩轻松化解了。王济说:“相信舅舅好吗,站在你和你阿娘前面,为你们遮风挡雨的舅舅的背影,只会更帅!”
因为那样的风景我见过,只沉溺进去一次,便再也不想出来。
☆、第37章 古代三十七点都不友好:
对于王济这种“不高调会死星人”来说,哪怕是浪子回头,他也要浪的轰轰烈烈,浪的满城皆知,浪的摧枯拉朽!
【……最后这个成语用的绝对不对。】
卫玠怒视。
【但用的很巧妙!】拓跋六修的话锋转的不要太快。
谁说面瘫就不能狗腿的?这两种属性并不矛盾。相反,卫玠很吃这一套。每当拓跋六修一脸严肃、用他苏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些没下限的话时,卫玠的心都会变得痒痒的,如被羽毛尖轻轻划过,战栗心弦。
“这、这还差不多。”卫玠慌忙的重回一开始的话题。
咳,他舅舅的重点是浪子回头的“回”,不能“浪”。
在王济因为“一言不合就砍了自家二姐夫的李树”这个八卦,而重霸京二十四小时热聊第一之后,他就没打算再下来过。想要老死在那上面也容易,“知错能改、砍李赔园”这个梗,就再次为王济的蝉联打下了坚实基础。
这阵名为王济的龙卷风,向整个洛京正式宣布了王济的王者归来。
卫恒和他四弟卫宣逛章台、王氏与繁昌公主妯娌反目什么的过时新闻,早已经不知道被王济的八卦挤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赔礼临行前的早餐桌上,大家都看到了有所“改变”的王济。
卫玠差点把酪浆喷出来。
王济充分运用了他的颜值和财力,将自己打扮一新,如一个会行走的玉石架子。身为王钟两家的优良合资产品,王济的颜值底子放在那里,无论他怎么作妖,都挺好看的,但是……
知道的,王济这是去赔礼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孔雀开屏呢。
钟氏并王家的其他人,倒是挺满意王济这幅打扮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又或者是整个魏晋的社会风气看来,打扮的越好看,才能越体现出对一个人的尊重。王济如此盛装,足可见对和峤的诚意。最主要的是,魏晋多颜控,王济这么好看,和峤自然不忍多为难。
卫玠:这个逻辑我给满分,不怕你们骄傲。
王浑王老爷子垂足而坐,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嫡子,心中一阵恍惚,他觉得他好像再一次看到了王尚还在时,那个令他和老妻都十分满意的次子王济,仅仅是从院中走过,就有带着说不上来的钟灵毓秀。
王浑还记得那时他为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次子,是多么的骄傲与高兴。他对老妻说:“生儿如此,足慰人意。”
钟氏却与他调笑:“若我和参军(王浑的弟弟王沦)结婚,生下的儿子肯定不止这样。”
无论回想多少次,王浑都觉得这段过去很有趣。钟氏总是这般敢说,他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夫妻之间最难的就是互相信任。他信钟氏只是开玩笑,钟氏信他一定不会怀疑她的玩笑。
那个时候他们多好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对,王尚战死。曾经怎么看怎么优秀的次子,变成了怎么看怎么闹心的继承人。对待次子和对待继承人的标准,自然是不一样的。虽然王济顾及了妻子的情绪,从未说过,但他一直是很担心王济的不成器的,觉得他会就此垮掉。
幸好,王济好像终于幡然醒悟了。他们还是等到了,不枉钟氏对王济那份殷勤的期待。
王老爷子忍不住对老妻钟氏道:“你总是对的。”
这话让餐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觑、匪夷所思,不懂王浑在打什么哑谜。唯有钟氏笑的如二八少女,重换生机:“我自然是对的。”
之前王济只是不想做,一旦他决定做了,就会做到最好。
因为王济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想得开。既然已经决定要学习竹子的精神,宁弯不折了,不开心是学,开开心心也是学,那他为何要选择不开心呢?他很快就为自己“为了家人忍辱负重”的伟大奉献精神,而得瑟了起来。对卫玠和他的两个庶子,发表了他最近的一个心得体会。
话太长,卫玠懒得复述,一言以蔽之就是:没有什么舆论八卦,是搞个更大的新闻所压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搞两个。
直到王济带着人敲敲打打的走了,卫玠这才忙问拓跋六修:“我阿娘和叔母的计划,是钓出幕后真凶吧?我舅舅把八卦压下去,还怎么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