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兄姊三人小时候,其实都很喜欢这样,排排坐在望星楼上,一起感受卫家最高处的风景。尤其是在夏夜的晚上,凉风习习,群星坠坠,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别提多舒畅了。
最先发现可以这么做的自然是栆哥,据他说,是鱼哥告诉他的。卫玠曾对此持强烈的怀疑态度,毕竟鱼哥看上去那么靠谱,实在是不太像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不过在经历过上次深夜三人一起爬墙的事件之后,卫玠又开始有点相信这像是鱼哥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了。
卫玠站在楼下,仰望着其实也就只有三层高的望星楼。冲栆哥挥了挥手,就在他也准备上楼去陪着栆哥一起登高望远的时候,栆哥却已经在先一步看到卫玠后,飞快的离开围栏,从楼上跑了下来。
“你下来干什么?”
“你怎么从屋里出来了?”
兄弟俩默契的在见到对方的同时开口。
“我病好了,出来走走。”
“生病了就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走,我送你回去。”
又是同时开口,彼此在开口的时候,还不忘接受来自对方话语里的信息量。然后,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等着对方先开口。结果却发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只能自己开口,于是:
“你先说。”
“你先说。”
第三次同步,兄弟俩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就同时笑了起来。这样的兄弟默契他们遇到过很多回,但不管遇到多少回,都依然会觉得有趣。
最后还是拓跋六修实在是看不下去,建议他们不如先一起上楼,然后再决定谁先开口。
卫玠同意了这个点子。
但是当卫玠开口说:“先上楼?”的时候,栆哥也这样开了口。两人一左一右,对彼此做了个请的动作,除了身高以外,从背面看,他们就像是一对双胞胎。
拓跋六修在心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和卫玠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我!
兄弟二人重新踩着木质的楼梯,上了三层楼,排排坐下。正好能从围栏的空隙,将整个卫家后院的小花园尽收眼底。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颇为怀念的想起了打着柔光的往昔。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每一处都好像充满了无数的回忆。那边是卫璪摔了腿,很不争气哭出来的地方;这边的鹅卵石小路上总有熠姐暴揍栆哥的身影;景山上的凉亭是卫玠最喜欢看戏的地方……林林总总,多姿多彩。
“从小你就特别被奸诈你知道吗!”栆哥莫名悲愤了起来。每次兄弟一起做了坏事,最后被卫熠“追杀”的却只有他。
“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才想明白这件事?”卫玠不由同情的摸了摸栆哥的头,还是需要多吃核桃啊,补脑。
“……”
“一眨眼,我们就长大了。”也不知道是环境所致,还是话题没有起好,卫璪今天格外的文艺与惆怅。
卫玠很懂卫璪的问了一句:“你终于知道你要被外调的消息了?”
“你早就知道了?!!!”卫璪猛地回头,在这个家里到底谁才是长子?为什么卫家的核心消息总是卫玠知道的比他早?而他只能知道一些零碎的八卦?
“也没多久。”卫玠避重就轻的对卫璪笑了笑。
一对上卫玠的笑脸,卫璪就彻底没了脾气:“你准备用这招吃定我一辈子了是吗?”
“是哒!”卫玠不假思索道。好容貌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老天爷赏饭吃,他就是这么会长,赢在了起跑线上,他也没办法啊,不用会遭天谴的。╮(╯_╰)╭
被卫玠这一插科打诨,卫璪早就没了什么“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忧愁,重新调整回到了喜剧气氛常年绕身的心*oy的频道,他自己也开始觉得刚刚那会儿的忧愁脸实在是不适合他。他重振精神告诉自己,爱谁谁吧,不想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外调?”卫玠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绝对是亲弟!
“我不是不喜欢外调。”卫璪烦躁的想要用木屐后面磕一磕围栏的栏杆,结果……木屐如约而至的掉入了湖里,如石入水,只激起了一点水花,荡出一层层波纹后就消失无踪了。
“啊。”x2
卫玠和卫璪一起探头向下看,默契的在心里报了个数,22,这是卫璪掉进去的第22个木屐了,连湖里的观赏锦鲤都懒得再聚过来看看是不是吃的。
“怎么说好呢……”卫璪快速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不喜欢外调所代表的意义。”卫玠也配合起了枣哥。外调可以说是一种历练,也可以说是卫老爷子在委婉的表达一种对准继承人成长速度的不满。卫璪不是不好,而是不够好。对于卫家来说,卫璪如今的性格远远还不足以挑起家族的重任。
“既然知道就不要问了啊魂淡!”卫璪咬牙切齿道。
他时常在想,同样是人,他弟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他就能和祖父一样,轻易的看穿人的心事,并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聪明的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卫玠反问。
“我应该高兴吗?”卫璪一愣。
“当然。”卫玠点点头,“要求高,就代表了对你的期望高。你看我和鱼哥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因为我们根本没在祖父的继承人考虑范围内。事实上,我将来想要外调,肯定要费一番周折,说服大量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历练的机会。”
“你要出去?别开玩笑了!”卫璪只有在涉及到卫玠的神态问题时,才会变得格外强硬,像个哥哥样。
一般时候卫璪都更像是卫玠的弟弟,爱撒娇,喜欢八卦,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需要知道愁滋味的少年郎。
“你看”,卫玠摊手,“连你都不同意我出去。所以原谅我真的没办法体会你可以外调的奢侈烦恼。”
卫璪气鼓鼓的侧脸瞪着卫玠,他还在等着卫玠收回前面的话。卫玠的身体不要说远行了,他在京中溜达一圈,都会让人担心不已好吗?
“你看,飞鸟!”
“这招对我没用。”卫璪骄傲的挺胸,他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好骗的小孩了。
“我这只是一个想法,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呢。”卫玠敷衍道。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从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没有你得不到的,”卫璪这倒不是在嫉妒卫玠什么,而是钦佩,佩服他年幼的弟弟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他就没有这种过于强烈的情绪,大概是生活太过优渥,反而让他没了进取心。这个不行,那就换另外一个,多大点事儿啊,他总是这么得过且过着。
“因为你们所有人都会让着我,毕竟我这么好看。”卫玠笑的就像是一朵花,“你们总是那厉害,能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说这话的时候你都不害臊的吗?”卫璪哭笑不得。
“我只说实话。”卫玠狡黠的冲卫璪眨眨眼。
然后,他们就一起看起了望星楼外的风景,枯藤老树昏鸦,空调wifi西瓜……这里一个都没有,好怀念啊。
最后的最后,卫璪问卫玠:“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吗?”
卫玠就知道枣哥会抓住这个神奇的关注点,他没有看卫璪,只是晃着腿,看着下面碧绿色的湖面道:“当然,你会很厉害的,如今只是、只是厉害的不明显。”
轻信,傻白甜,很不责任……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信任卫玠、小小年纪就懂得要迁就弟弟的身体、会在乎弟弟的健康超过自己的枣哥。
人无完人,枣哥有缺点,却也有他的优点。
虽然卫玠在微博上看到说“你对一个人的好,就像是一块糖,吃完了就没了。你的坏却像是一道疤,总是那么丑陋又醒目”。
但卫玠却觉得这种事是要分人的,好比他,他的心不大,就只能装得下枣哥的好。
无论长大后枣哥迟到多少次,又或者枣哥给他惹了多少麻烦,他记得的永远是那个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探头看他,连手都不敢碰他一下的枣哥。
阿娘问:“为什么不摸摸阿弟,你不喜欢他吗?”
枣哥却说:“他那么小,我怕碰坏了他。”
如今那个怕被碰坏了的弟弟已经长大,但在卫璪看来,弟弟还是那么小,他还是生怕碰坏了他。
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又都变了,好比那个不会说话的弟弟,已经有了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一张嘴。
枣哥其实真正害怕的,不是外调,也不是外调的辛苦,而是怕他纵使经历了那些辛苦,他也还是没办法成长为让家里人可以信赖的继承人。如果三年后回来的还是那个让家人失望的他,怎么办呢?
他的弟弟委婉的给了他答案,无论怎么样,他在他心目中都是最厉害的。
卫玠好像总是这样聪明又体贴,他说的话永远都不会真正触及底线,他只会拿捏着一个度,在你能够承受的地下范围内,悄悄安慰到你真正忐忑不安又不敢与人诉说的内心。
时光倒流,卫璪觉得他好像再一次感受到了,第一次被奶娘领着去看到阿弟,阿娘说“二郎这么厉害,一定要保护好弟弟啊”时的感觉,心中涌起万丈豪情,嘴边则闷骚的藏着一句“我会的”,他觉得在他像是祖父一样,用自己军功给弟弟挣来一份爵位前,他是不配说这话的。
所以……
“你可以开始考虑想当哪地的亭侯了。”
“啊?”
☆、第78章 古代七十八点都不友好:
枣哥同意走了,却不是一切迎刃而解的开端,反而是麻烦的开始。
因为全国那么大,二十一个洲(省),一百七十三个郡国(市),数不清的县(乡),枣哥偏偏选了两个历史上最容易发生战事的郡,哭着喊着要去那里当太守(基本等于市长)。
去哪里当官,对于卫家来说,其实都不是难点,只要枣哥想去,他们就能操作;但问题是,他们不太想让卫璪去卫璪选的那两个地方。
“并州的西河郡,离五胡乱华里的汉赵政权起兵的西河国,近到了仿佛不分别你我;益州蜀郡,离成汉政权起兵的成都只需要跨条线。”拓跋六修在【幻境】中给卫玠变出了一张比较直观的西晋末年战事图,将枣哥想要去的两个郡用红圈重点标了出来,“你能替我采访一下他是怎么想的吗?我真的挺好奇他的幸运值的。”
卫玠全程黑着脸。如果他知道,他就也不会这么愁了。如果不是确信蠢蠢的枣哥没有那么强的演技,卫玠都要怀疑枣哥是不是也有什么他们全家都没发现的金手指,所以才一心想去这两个郡去实现英雄梦了。
“你祖父没有替他规划一下?”
“这是祖父的考验,想看看枣哥选择就职地点的眼光。如果枣哥选的还不差,并且他本人真的很想去领略一下那个地方的风光,那就满足了他,作为把他外调的补偿。”
卫玠以前看过很多小说,里面主角外放,总有一个理论,越穷的县越容易出成绩。
但……其实这是很,呃,怎么说好呢,很脑洞大开但毫无卵用的想法。
西晋延续的是汉朝的官吏考核制度,是“上计”+“监察”+“选举考课二合一”,这三者合一的“仕进制度”。
全部说就太复杂了,只拿其中的“上计”制度来举例好了。
“上计”其实就是各地的税收情况。始自春秋战国,操作方式大致是这样的:
各地县令将该县的户口、钱谷出入等编为计簿,呈送到郡国;
郡守(太守)进行汇编后,将赋税收入的预算一式两份,其中木券副本送入中央审核;
审核通过,木券一分为二,皇帝持有右券,臣下持有左券;
到了年底,等真正收到的税银送入中央,两者一对,官吏一年成绩的优劣也就出来了。
再加上正身、勤民、扶孤、修人等民意口碑,三年任期小满,六年为秩满,由总和来决定官职的升降。
简单明了。
看上去再公正公平不过。
但实则隐患满满,好比年初送上的预收,这其实并不是郡守真正能决定的数字,而是由上面根据一年国家的支出而给各地摊派下来的数字。能完成自然好,完不成也要努力完成。虽然朝廷会根据不同地方的情况,适度斟酌一下要求的数字,可一旦扯上“适度”这种根据人的主观臆断来决定的东西,就准没有好事。
这么说吧。
一个富裕的郡,能承受的税收极限(算上各种压迫盘剥啊什么的)是100,朝廷一开始要50,后来要打仗了,增加到75,无论如何,郡守都能满足,甚至对百姓心狠一点,就能超额完成。
而一个穷的郡,能承受的极限只有50,朝廷一开始要40,后来要打仗了,增加到55。
说起来好像还是朝廷对穷郡的照顾,你看,富郡那边我们增加了25,你们这边我们只增加15。可那25对于富郡来说不过是洒洒水的小事情,这15却能逼得穷郡的太守上吊自杀,真的是拿不出一点余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