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我等得,我这可怜的孙儿等不得啊,他……他……”
唐越拨开赵三郎,蹲下来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脉搏,触手一片冰凉,哪怕这大爷把所有布料都裹在小孩身上,也没有什么御寒效果。
唐越注意到两人都光着脚,一双脚又红又肿,还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他叹了口气:“先把人抱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站起身,让一名药童引着老人家进去,犹豫着走到太子昭跟前,“殿下,帮个忙成不?”
太子昭今日穿着绛红色的棉袍,外头罩着雪白的狐狸毛披风,一张俊脸哪怕没有一点笑意也愣是被逼出了三分可爱来。
唐越不怕他,笑着指了指盖着红绸的牌匾,“这个就交给您了,有您这么一尊大佛为药铺开张揭牌,绝对是这家药铺最大的光荣!”
太子昭握住他的手,答应了下来,“孤让柯带着人去帮忙,这次不可拒绝了。”
唐越连忙点头,他就担心今天忙不过来,特意把自己的护卫队都带来了,这些人哪怕不懂医,也能做些烧水熬药的活计。
他打趣了柯一句:“记得等会别往里凑,万一见了血又晕倒了,本公子可没工夫照顾你。”
柯尴尬的脸都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小声说:“说不定给郎君添麻烦!”
唐越转身进屋,乌太医和其他几位大夫也忙跟了进来,外头再热闹仿佛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唐越让人把再烧了两盆碳进来,他换上白色的长衫,提着药箱走进诊室。
老大爷已经等的心力交瘁了,一张面黄肌瘦的脸上布满了不安,只有看到唐越时才能多几分神采。
“老人家到外面等候吧,有结论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唐越让人将他请出去,然后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命人将那小男孩的衣裤脱光,唐越先检查了一遍全身有无明显伤口,“病人身高一米五左右,年纪十三上下,男性,全身发红发紫,有明显冻伤,有长期的营养不良现象,腹部干瘪,应该有段时日没有进食了,在背部、前胸和大腿上发现一些愈合的伤疤,疑为钝器所伤……
病人正在发烧,高热,手测温度在三十九度上下,有可能是风寒所致,也有可能是体内炎症所致。”
他选了两个助理,一个是栎阳侯府的禾,他进城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还有一个是七个药童中的一个,名叫项安,其父是南晋有名的仵作。
“你们要把我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知道吗?”唐越再次叮嘱道。
两人点点头,小手握着毛笔在厚重的竹简上快速写着,虽然字体凌乱,但勉强能跟上唐越的速度。
唐越撑开小男孩的眼皮观察了下瞳孔,紧接着鼻子、嘴巴、舌头、耳朵、手足都一一仔细翻看了几遍。
乌太医暗暗点头,望闻问切,唐小郎做到了“望”,不知他接下来该如何诊断。
“去把哪位老大爷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老大爷一进门就情绪激动地扑倒床边,以为神医出马,孙子肯定立马好了,哪知道孙子依旧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顿时心凉了半截。
“神医啊,这……”别是坑人的吧?
唐越安抚地冲他笑笑,“别急,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孙子从小都与你一起生活吗?”
老大爷点头,“自他出生,我那短命的儿子就战死边疆,他生母受不了苦便改嫁了,我们爷俩相依为命。”
“那你平时可有责打于他?”
老大爷眼神充满戒备,死命摇头,“并无。”
“大爷,如果你不合作,我们是没办法治好你孙子的。”唐越走到床边,指着孩子背部和小腿上的伤疤说:“那这些又是怎么留下的?”
“这……老夫平日事忙,疏于照料,才让孙儿受了欺负。”
唐越知道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不过老人家显然不愿意说,而且看他紧张的态度,也不像是他打的。
“先给他挂点滴,喂点温开水,顺便去熬一碗稀一点的米粥来……来个人拿热毛巾帮他擦擦身。”
唐越话音一落,众人便看到两个彪悍的中年男子打开药箱,拿出一根竹筒倒挂在床上的铁支架上,竹筒的一头插着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头似乎是连着细针,然后将细针扎入了病人的手背上。
乌太医压抑着问话的冲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深思着此举的用意。
“咦……公子,您来看……”给小男孩擦拭身体的男护士惊叫起来。
唐越走过去,眼神顿时一变,他刚才竟然忘记检查病人的肛门了,从眼前这情况来看,明显是被人性侵了。
再结合他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疤,恐怕还是一次性造成的。
“大爷,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别说自己不知道啊。”唐越只觉得胸口积压了一口郁气,不管到了那个年代,总少不了这些有变态嗜好的人渣!
老大爷见瞒不过,才声泪俱下地交代:“老夫年纪大了,是在无力养活他,这才把他送到当地的富户中做小工,只盼着他有口饭吃能顺利长大。
前些日子,有邻居说在路上见到我孙儿被人抬着出城,看样子伤的不轻,老夫赶到的时候便瞧见那群畜生将我孙儿丢在了乱葬岗,身上只裹着一层草席,冻的人事不省。
至于他身上的伤,我也是趁着他清醒的时候问出来的,原来,从去年开始,那富户中的二老爷便看上了他,将他带到身边做书童,本以为是好事,未曾想那老爷竟然人面兽心,把我可怜的孙儿残害至此……”
唐越一边听一边写下一副药方,理智地说:“派人去煎药吧……把事先备好的消炎药取来,伤口已经严重发炎,还好天气冷,这要是在夏天,恐怕早发脓溃烂了。”
这么尴尬的位置,如果真到了发脓溃烂的程度,他都不知道敢不敢拿刀子下手。
第111章 爱信不信
爆竹声响,药铺门口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这一间小小的诊室仿佛成了被遗忘的空间,没有人来打扰。
唐越用镊子夹着沾了药水的棉花团小心翼翼地给男孩清洗伤口。
尽管如此,最后还是缝了五针,这么尴尬的位置,未来几天内小孩恐怕都不能吃太多东西了,否则那才叫受罪。
“好好养着吧,身体上的伤一个月准能好,不过他长期受虐又挨饿,体质很差,然后……”唐越瞥了眼老泪纵横的老大爷,无声地叹了口气。
救急不救贫,唐越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老大爷给唐越磕了九个响头,“只要能保住我孙儿的命,往后就算是沿街乞讨,老夫也断不会离开他半步。”
唐越洗干净手走出诊室,发现药铺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有人迫不及待地把冻疮膏抹在手上脚上,那一双双手脚被严寒冻的红肿不堪。
“小郎,看这样子,五百盒的冻疮膏半日就能送完了,现在做也来不及了。”雀拐着脚走过来说。
唐越环视一周,吩咐他:“命人去熬几大锅汤药,加苏叶,黄苓,牛蒡子,每位路过的行人都赠送一大碗,防风寒的。”
“喏。”雀领命而去,乌太医在背后问:“防治风寒,理应再多加一味太子参更妥当。”
唐越转头看他,笑了笑,“这晚辈知道,可太子参稀少且贵重,晚辈可送不起。”
乌太医胡子翘翘,哼了声背着双手走开了。
唐越要办三天义诊,消息一传开,附近的百姓都蜂拥赶来了,不过有些人还心存疑虑,抱着观望态度在门口徘徊。
陆陆续续有病人上门,唐越让陈老和其余两位大夫坐诊,自己在一旁学习,同时也考察一下这三位大夫的水平。
不过陈老擅长的是妇科,唐越倒是很想在他的桌子上摆“妇科”两个字,不过碍于识字的人有限,而且这个时代的妇产科病还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即使不舒服也没有人愿意给一个男大夫治疗。
“让让……让让……你们这群贱民,看到王子的车驾还不赶紧退让?”一声尖锐的斥责传进药铺,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两排护卫用力推开挤在门口的百姓,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子贤,啧……”赵三郎靠过来,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
唐越扶额,这人简直自带霉运,到哪哪遭殃。
改天应该偷偷给他洒点狗血,也许能帮他去去霉运。
“三郎,你不在后院跑这儿来做什么?”牌匾揭开后,太子昭就先走人了,留下一群公子哥在后院自娱自乐。
唐越也没空管他们,便由着他们玩,听说赵三郎做了好几副牌,在挨个儿教他们玩斗地主,玩的不亦乐乎。
“无聊,都是一群笨蛋,根本打不过本公子!”
唐越对此抱有怀疑态度,不过也懒得去求证。
他嘴角勾起一道弧度,迎上去行了礼,“三王子可是身体抱恙?小店刚刚开业,大夫和药材都齐全的很,保准您看得放心!”
“唐、小、郎,你是在诅咒本王么?”王子贤一开口,满嘴的酒气便溢出来。
唐越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还以为他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去了,毕竟太子的位置已经定下来了,短期内他肯定是没希望的。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还是挺正确的,这都借酒消愁了,哭没哭谁知道?
不过,喝醉了出来闹事的失败者是没有人会同情的。
“我观您的面相,红中发紫,印堂略有黑印,双目无神,恐怕已经失眠许久了吧?您是否晨起还有便秘,口臭,恶心呕吐,精神不济的现象?”
王子贤还没开口,一旁狐假虎威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就先叫起来了,“你如何知晓?”
唐越这时才发现,太子府中是没有太监的,也不知道是李昭不想用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自信地笑笑,“在下医者,医术尚可,如此简单的病症还是能看出来的。”
唐越的医术如何王子贤当然不会怀疑,他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些小问题,也值得神医大惊小怪?”
他故意加重“神医”二字的读音,嘴角斜的都能挂住油瓶了。
唐越摇摇头,“这怎么会是小问题?您可以按一按自己的太阳穴,是否觉得脑胀,间歇性钝痛,再多按几下又觉得好受多了?”
“这不过是宿醉罢了。”王子贤翻了个白眼,用“别忽悠老子”的眼神瞪着唐越。
“正好乌太医也在此,不如您问问他,正常的宿醉是怎么样的。”唐越让人去把乌太医请来,这老太医闲不住,自个也开了个窗口,义诊去了。
一听唐越喊他,乌太医屁颠屁颠地就跑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唐越的白大褂,垂在地面上拖地板,如果再拄个拐杖估计就能扮演土行孙了。
一看到唐越身边站着人,老大医立即刹住脚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从容不迫且高深莫测,踱着步子慢慢走过来。
“臣见过三王子,王子万福。”乌太医鞠了个躬,白胡子一抖,立马又挺直了腰背。
“乌太医不在太医署当值,如何跑到民间小药铺来了?还是说你已经不想在太医署干了?”
“您言重了,臣今日沐休。”
唐越怕这疯子连乌太医也记恨上,忙打住话题,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乌太医虽然不知道唐越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既然没有事先知会他,想必就不需要串通撒谎了,于是便实话实说。
大致上与唐越说的一样,只不过听起来就没那么玄乎了。
唐越把乌太医推开,自个继续应付王子贤,“您最近富态了不少吧?有没有觉得小腹时而胀痛时而附痛?”
“有话就说!别给本王卖关子!”
“呵呵,您请随我来,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唐越指了指被隔开的诊室,想把人叫进来慢慢忽悠。
哪知道王子贤不买账,“人多又如何?难道还有话不能在这里说?”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埋伏之类的?
唐越腹诽:夜路走多了才会撞鬼,这李贤一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怕这怕那。
“倒也不是不能对外人言,只是……您这病症,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然,您不介意,在下也无所谓的。”
王子贤狐疑的盯着唐越,心里跟长了草似的摇摆不定,一方面怀疑唐越骗他,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真的生了什么怪病。
人都是怕死的,王子贤也不例外。
他正准备抬脚,一旁边的内侍提醒道:“殿下,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些,这太子殿下才刚离开,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