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杨贤弟。”
未几,今科状元一身御赐朝服冠带,快步行来。
官靴踩过石板路,发出一阵轻音。
谢丕面上带笑,神采飞扬,更显得丰神俊朗。
“谢兄。”
顾晣臣和谢丕性情相投,早已熟识,且有几分莫逆。杨瓒年纪最幼,彼此行礼后便退后半步,偶尔问到他才会出声。
宫门前,引路的不再是小黄门,而是着紫色葵花衫的中年宦官。
“谢状元,顾榜眼,杨探花,请随咱家来。”
三人端正衣冠,以谢丕为首,穿过奉天门,行过金水桥,直入奉天殿。
弘治帝高坐龙椅,朝中文武仍列两旁。
待三人行礼之后,宁瑾手捧敕书,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谕:授第一甲进士谢丕为翰林院修撰,赐银带朝服,宝钞千贯。”
“授第一甲进士顾晣臣为翰林院编修,赐银带朝服,宝钞千贯。”
“授第一甲进士杨瓒为翰林院编修,赐银带朝服,宝钞千贯。”
“择吉日,谕状元谢丕、榜眼顾晣臣、探花杨瓒率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
敕书念完,谢丕三人再行大礼。
“臣谢天子隆恩。”
翰林修撰是从六品,编修则是正七品。在翰林院的主要工作是修史抄录,编撰记述。按照后世的标准,相当于“文员”。以品阶论,在朝堂上并不入流,却无人敢小看。
六部掌权,御史掌言,翰林清贵。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现今三位阁臣,刘阁老是天顺四年进士,被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李阁老是天顺六年进士,考中庶吉士,授翰林编修。谢阁老是成化十一年进士,一甲状元,授翰林修撰。
殿试中一甲三人,皆为少年英才,得天子赞许。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谁也不敢保证,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后,三人会否入阁参政。故此,哪怕杨瓒只是个七品小官,也再不容人小觑。
谢恩之后,三人退出奉天殿,仍由中官引路,行至宫门前。
打马御前,不意味着在天子面前骑马。真按字面意思理解,绝对是胆大包天,想要法场一游。
“请谢状元上马。”
谢丕脚踩马镫,跃身上马。一身状元服,两翅乌纱帽,行动间,有读书人的斯文,亦有唐时士子的矫健。
顾晣臣不如谢丕肆意洒脱,却也无需他人帮扶,动作利落,应是曾习得马术。
唯有杨瓒,上马之后,试着拉住马缰,却换来一声长嘶。栗色骏马踏着前蹄,显得有些焦躁。
杨瓒背脊僵直,顿感牙疼。
说来也奇怪,他向来不得动物缘,简直是猫厌狗嫌。换成杨小举人,仍是没变。
“小心!”
正僵硬着,骏马忽然扬起前蹄,牵马的卫军没拉住,险将杨小探花甩下马背。
正危急时,忽有一人冲至近前,跃起拉住缰绳,暴躁的栗色大马竟被生生拉住,再前进不得半步。
均骏马喷着粗气,甩着脖颈。
杨瓒趴在马背上,心惊之余,竟还有心自嘲,该庆幸危急时记得抱住马脖子?
“杨探花可无事?”
骏马被安抚下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
僵硬的牵了牵嘴角,杨瓒翻身下马,心总算落到实处。
“我无事,多谢这位……”
“在下姓顾,北镇抚司千户。”
“多谢顾千户。”
在马上尚不觉得,当面站定,杨瓒忽然发现,这位顾千户竟比他高了半个头!
杨小举人的个头不矮,至少有一米七五。
这位竟高出他半个头!
这样的长相身材,再次让杨瓒产生了“真人与否”的怀疑。
说话间,已有中官折返奉天殿,将此事禀告天子。
城门卫重新牵马,杨瓒咽了口口水,跃身上马。再寻顾卿,却发现顾千户已不见踪影。
马蹄哒哒作响,耳中充斥沸腾人声,杨瓒的心思却逐渐飘远。
该怎么说?
锦衣卫果真是神出鬼没。
第二十三章 初见太子
恩荣宴,沿袭唐之曲江会,宋之琼林宴。
此番设宴礼部,天子亲命英国公主宴,皇太子陪宴。三位阁老、六部尚书与诸人同席。对新科进士而言,堪谓荣宠非凡。
未时正,内廷中官已开始忙碌。
奉天子命,设宴的桌椅器皿皆出自宫中,内官监掌印陈宽及御用监掌印萧敬不敢有丝毫马虎,一应碗碟酒盏必要亲自过目。
“赐给一甲进士的酒注需另取,酒盏用银。”
“英国公和三位相公用金注酒盏,马尚书、刘尚书、韩尚书亦同。六部侍郎以下用银制酒注,都小心着点,莫要弄错。”
“若是弄混了,司礼监提督掌印可没有咱家好说话。”
中年宦官抬出箱笼,小黄门和长随束铃安置方桌矮凳,火烛器皿。看似忙乱,实则乱中有序,至未时末,桌椅屏风多已安置妥当。
“状元一席,榜眼一席,探花一席,都记下。”
“二甲和三甲进士都是四人一席,二甲有读卷官同坐,三甲由填榜官等陪席。”
“英国公主宴,三位阁老必是在上首。马尚书之后是刘尚书,韩尚书。”
陈宽和萧敬一边走,一边四下里看着,遇到不合适的摆设,当即让小黄门撤去。
“皇太子与宴,安排在哪一席?”
“哪一席?”
萧敬拢着袖子,朝陈宽使了个眼色,走到一边。跟着两人的长随知机后退,不敢听两位公公叙话。
“状元榜眼探花,谢状元乃是谢阁老亲子,顾榜眼早有才名,杨探花更得陛下青眼。”萧敬笑得像个弥勒佛,道出的话却让陈宽冒出冷汗,“你说说,该怎么安排?”
“这……要不然,与英国公同席?”
“这倒也是个办法,却不是太妥当。”萧敬摇摇头,道,“依我看,当于英国公的席位旁另设一席。”
两人商量之后,将一甲三人的席位稍作变动,留出给朱厚照的席位。
不能说两人不尽心,见识少。只因国朝开立以,皇太子陪席恩荣宴,实在是首例。
“从天顺六年到弘治十八年,这恩荣宴,咱家也经历过不少。早些年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跟着上边的监官掌司忙活,看什么都稀奇。后来经历的多了,看出的道道也多了。”
萧敬眯着眼,语气中似有感慨。陈宽安静听着,并没有出声打断。
“这年复一年,状元榜眼探花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太子陪宴,我打眼数着,这却是头一遭。”
天子下这道皇命,十有八九是要为太子铺路。起个大不敬的念头,更像是在安排后事。
“陛下恩德,求才若渴。”
陈宽没正面接萧敬的话,反而扯开话题。后者也不恼,却是不再多言。
满打满算,弘治帝掌朝十八年,对他的性格行事,身边伺候的宦官都有几分了解。
自正月一场重病,龙体就时好时坏,始终没能大安。宁瑾和扶安在御前伺候,眼瞅着也瘦了一圈。知晓天子开始服用丹药,萧敬陈宽都晓得不好。
对这些在宫里活过大半辈子,执掌十二监的大太监而言,内廷基本没有秘密。唯一忌讳的就是脑袋拎不清,嘴巴不严。
陈宽急着处置刘瑾,一是察觉他品性不佳,继续留在太子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二是怀疑他秘通前朝,同礼部右侍郎焦芳暗有往来,传递消息。
内廷中官不是镇守太监,胆敢同朝臣私自结交,依制可是大罪!
锦衣卫查不到内廷,东厂的探子却是早有线索,只可惜没能抓住实据。
原本可借天子发话处置了他,奈何皇后横插一脚,落得个虎头蛇尾,无疾而终。经过这次,想再抓住刘瑾的把柄,无疑是难上加难。
思及此,陈宽颇觉有几分萧索。
“你也别想太多。”萧敬仍是笑道,“天子令太子陪宴,定是要培养太子。前儿宁瑾不是递话,陛下很是看重今科探花?”
“杨探花?”
“对。”萧敬道,“瞅着吧,若是宁瑾那老货没诓咱家,今科一甲三位,谁龙谁凤,还真不好说。”
两人说话时,小黄门已重新安置了桌椅。
皇太子所用的器皿需另行准备。萧敬陈宽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查验,大到桌椅小到碗碟,不错丁点。
“好了。”
放下最后一只酒盏,萧敬直起腰,吩咐长随道:“你在这看着,咱家和萧公公回禀天子。勿要让生人近前,礼部官员亦要拦住。”
“是。”
长随干脆立在桌旁,谁来瞪谁。
萧敬摇摇头,对陈宽道:“瞧见没,这又是个棒槌。”
棒槌?
陈宽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