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老婆?
被同僚嘲笑?
他乐意!
管得着吗?!
正德元年,四月辛巳,钦差队伍经招远,过黄县,抵达蓬莱县。
县中多山陵,早有古人定居。
汉时立石,唐时置镇,国朝开立即升镇为县,设登州府衙于此,并于沿海险要处设卫所,建造堡寨。各营垒堡寨之间置峰堠,遇有海盗倭贼来犯,狼烟逐起,府衙官员亲登城头,与军卫共同抗敌。
杨瓒计划从登州卫登船,绕行过威海卫,成山卫,宁津所,南下淮安。
海图上,标注有近海几座岛屿,询问过番商,知岛上并无藏宝,杨瓒无意浪费时间,决定直接南下。
临行前,写就一封书信,请锦衣卫先行送往扬州府,交到顾卿手中。
“有劳黄总旗。”
“杨佥宪放心,卑职定日夜兼程,尽快送到。”
信件送出,见过登州府衙来人,杨瓒将中途将停靠江浙海岛一事,透露给王守仁。
王主事沉吟片刻,问道:“下官斗胆猜测,江浙之事,恐非轻易可为。佥宪欲要登岛,为何不等诸事妥当?”
杨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王主事,面前有一团乱麻,当如何解开?”
“自然是寻到线头,抽丝剥茧。”
“本官没有此等耐心。”杨瓒摇摇头,道,“依半官之见,应直接挥刀,自中间砍断。所谓快刀斩乱麻,王主事应该听过。”
“砍断?”
“正是。”
“麻绳尽断,该当如何?”
“断就断了,抓起来抖开,打结连起来就是。”
“……”王守仁无语。细思两秒,倒觉有一番道理。
“王主事,南下之前,本官即已知晓,江浙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决。若是内阁三位相公,或有可为。换成本官,休说盘根究底,稍有动作,便会捅了马蜂窝,尸骨无存。”
这其中牵涉太多人的利益,越是了解,杨瓒越是心惊。
同样的,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上刘瑾,从兵部挖走王守仁,感到万分庆幸。
“佥宪所言,下官已然了解。然天子钦差重任,纵是万难,也不当后退。”
“自然。”杨瓒重重点头,“本官早有粉身碎骨之心!未知王主事可是一样?”
“下官亦然。”
“善!”
杨瓒笑道:“既如此,本官有一计,需得王主事帮忙。”
“佥宪尽管道来,下官责无旁贷!”
“王主事果然国之栋梁,瓒佩服!”
“佥宪过奖。”
整整一个多时辰,杨瓒和王守仁关在厢房里,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密谋一番。
谋划到中途,刘公公也被拉入小团体,成为和江浙官员开掐的急先锋。
钱宁守在门外,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不甚分明。
越是听不到,越是好奇,到最后,似有百爪挠心。
待三人计议完毕,房门开启,刘公公率先走出,观其神情,只两句可以形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王主事慢其两步,却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离开时,不忘拱手道:“下官参圣人格物之道,今得佥事之言,隐有所悟,多谢!”
“王主事客气。”
杨瓒起身还礼,送走两人,关上房门。
钱宁正要离开,忽听室内传出几声钝响,转过头,钝响已消。
听错了?
室内,杨瓒捂着膝盖,疼得呲牙咧嘴,兴奋却是久久不消。
万没想到,他不过是提出框架,王守仁和刘瑾竟是主动加以完善,明枪暗箭齐出,陷坑深井无数。
仔细想想,他都有些同情江南官员。
遇上这两位,当真会非同一般的酸爽。
翌日,钦差队伍打点行装,持登州府衙重新开具的海上关防印信,登上一艘可载五百人的海船,由两艘小型战船护送,一路南下。
城北大木闸拉起,船舶行出海面。
杨瓒站在船首,遥望蓝天白云,振翅水鸟,正要发出一番感慨,忽遇浪头打来,官船开始摇晃。
五秒不到,杨瓒脸色煞白。
方才想起,杨小举人自幼长在内陆,别说海船,连河船都没坐过!
船舶继续摇晃,杨瓒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好悬没吐出一肚子酸水。
眩晕稍退,转过头,发现刘瑾和王守仁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撑着栏杆,脸白如雪。
刘公公也就罢了,王主事出身江浙,怎么也会晕船?
王守仁苦笑,“下官习惯河船、湖船,乘海船却是第一次……”
话没说完,浪再次打来,船身又开始晃动。
三人同时表情一变,动作整齐的握紧栏杆,哇哇开吐。
杨瓒终于明白,什么叫不作不死。
他这样的,纯属自己找罪受!
受了罪,还要强撑,安慰比他还难受的两位,“没事,时间长就习惯了。”
王守仁比较含蓄,好歹记着杨瓒高过他四级,自己找地方躺着,眼不见为净。
刘瑾比较固执,面色青白,站都站不稳,仍怒视杨瓒,眼白充血,目似铜铃。扛不住,扶着栏杆清空肠胃,还要再戳两眼。
咱家豁出去了,就算挨抽,也要瞪个够本!
第九十六章 第一处藏宝
船行数日,风浪渐小。
杨瓒慢慢开始适应船身晃动,不再睁眼就晕,动不动吐得天昏地暗。
王守仁适应得更快。早两日,已随船工在船首眺望,甚至请教船工,自制一条鱼竿,玩起海钓。
钓不钓得上鱼,暂且两说。只这份心态,就甩下刘公公十万八千里。
三人中,只刘瑾无法适应海上行船,依旧是整日歇在船舱里。休说到船头吹一吹海风,欣赏一下海上美景,便是坐起身都困难。
饶是如此,每回见到杨瓒,仍坚持瞪上一眼。
咱家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谁害的!
行过大嵩所,三艘船将短暂停在海上。
海图上标注的一处藏宝岛,即在卫所东南方海域。
据番商说,该岛由巨石构成,覆有广袤植被,终年浓荫蔽日,栖息有海鸟和小型野兽。
“两石之间有一狭长水道,仅容小舟行过。藏宝即在水道之下。”
番商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勾画。
线条粗陋,海岛是两个长方的条状,紧紧挨在一起,中间留出缝隙,杂乱画出几个圆环。
“小的听闻,这些地方藏着的都是金块银砖,还有从海女处换来的珍珠……都绑上石头,沉入海里。”
“沉入海里?”
杨瓒挑眉。
不是埋在地下?这要怎么取?
番商继续解释,当初海贼沉宝,只为短暂掩藏,以为很快就能取出。
“没能想到,海贼竟然内讧。几股大势力把百十条船瓜分,不服的都被砍杀,丢进海里,整片海水都被染红。”
未曾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形,却从旁人嘴里听了不下五六次。
胜利者乘船返回,留在海里的,无论是伤是死,是否还有一口气,九成都得去见阎王。
血腥味最吸引鲨鱼。
当时,整片海水被染红,引来的可不是一两条,而是整整一群。
被十几条鲨鱼围攻,侥幸逃脱者,寥寥无几。
“这些消息,都是小的从海匪处打听来的。此处藏宝,小的有七成以上把握。”
“恩。”
杨瓒点点头,仔细看着番商绘出的简图,照其所言,官船和兵船都进不了水道,只能放下舢板小舟。
欲寻藏宝,必得水性好。
如他这般,下水只会狗刨,憋气不过十五秒,压根没戏。
亲手挖宝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杨瓒倒也未感沮丧。只要能挖出藏宝,是不是亲自动手,又有何妨。
只不过,护送的兵船上,仅江彬几人算得上熟面孔。加上钱宁赵横等锦衣卫,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人。余下都是京卫和登州卫的水军,是否能严守消息,杨瓒不敢打包票。
如果有哪个喝醉说漏嘴,朝中风闻,自己又会被扣上一堆帽子,喷一脸口水。
寻来的藏宝,内库留不住,户部和光禄寺必会想方设法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