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杨瓒忽生不祥预感
而他的预感,向来极准。
果然,下一刻便听杨廉道:“顾伯爷来家时,卸下十辆大车。娘说,光是银子和丝绸就能堆满三间大屋。还有野物皮毛,人参古器,侄儿没见着,听六叔说,几张银狐皮就能买下整里。”
“对了!”
杨瓒忽然一拍手,道:“还有大雁!用红绸裹脚,送到祖父面前时,祖父半天没说话,样子很奇怪。”
杨探花表情木然,当下决定,非必要,十年内不还乡。
“四叔,顾伯爷为何送大雁?”
“……”他现在不想为侄儿解惑,只想撸起袖子,找某人探讨人生哲理!
叔侄说话时,顾卿交代长史,暂不卸车,从侧门拉入府内。
待长史应诺,转身走到杨瓒身边。
不顾杨御史目光如刀,按住杨廉肩膀,肃然道:“自今日起,杨御史之侄便为我侄。尔等当恭敬,不得怠慢。违者定不轻饶!”
“是!”
马长史为首,众人再次行礼。
顾伯爷满意点头,看向杨瓒,道:“四郎以为如何?”
“……”
以为如何?
请君入瓮四个字,瞬间闪过脑海。
杨探花能坚定立场,威武不屈,富贵不淫?
自然不能。
于是乎,美人展颜,色如春晓之花。杨御史为艳色所迷,恍惚之间,主动举起铜锤,三下五除二,节操碎满地。
碎裂声中,毅然抛弃立场,纵身一跃,落入瓮中。
目送三人走进前厅,马长史回头,四下里扫过,眉头一挑,瞧见没有?今后怎么做,都该心里有数。
护卫家人点头如捣蒜。
说是侄子,以伯爷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儿子。
难道说……不成,岂能生出这种想法,甩飞,立即甩飞!
皇宫中,知晓杨瓒抵京,朱厚照愈发兴奋。
“杨先生回来了,朕要出宫!”
张永和谷大用不敢有二话,匆忙翻箱倒柜,取常服,请陛下换上。
“陛下,旗手卫可调……”
“不用。”
不等张永话说完,朱厚照一挥手,道:“取儒衫来,朕要私访。这么大张旗鼓出去,内阁六部都会晓得,杨先生携玉米归京,必要抢走不少。”
先时皇庄种出甘薯,朱厚照激动之余,本着抚育万民的思想,早朝之上,下户部议,当如何推广种植。
起初,户部很不情愿。
番粮到底是舶来之物,岂可比谷麦。万一种植不当,收获不丰,恐招致民怨,动摇国本。
虽有些危言耸听,到底有一定道理。
朱厚照不想浪费时间,干脆抛出田庄亩产,连同管事太监记录的册子,一股脑丢给户部。
看过之后,不只户部,内阁都两眼发亮。
无需天子下敕,自动自觉前往皇庄,查证属实,当即上疏,此物大好,大大的好!可广泛种植!
朱厚照很高兴,手一挥,至皇庄取种!
群臣拱手,山呼“万岁圣明”。
少年天子刚有些飘飘然,就被皇庄管事的奏报拽回地面。
奏报中,管事太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朝臣所为:“陛下,您快管管吧!内阁相公,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全都属饿狼,动起手来,半点不留余地。
几日来,仓库搬空,仍不打算收手。瞧这架势,是一颗甘薯都不打算留!
陛下,皇庄也没有余量啊!”
意识到不好,朱厚照双脚落地,已经晚了。
甘薯运走,内阁制定章程,户部官员撸起袖子,联合顺天府,打算大干特干,在京畿荒田广种番粮。
翰林学士杨廷和,在内阁掌敕诰,知悉此事,暗中给杨一清递送消息。
杨总制看过,拍着大腿,好,这东西好!
狭西奏疏递上,皇庄里的甘薯,除留种之外,全被运走。会种甘薯的农人庄头都被暂借。
是否归还,需看打借条的脸皮厚度。
如杨总制这般,在狭西风吹日晒,古铜色的健壮文臣,基本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着空荡荡的库房,管事太监欲哭无泪。
甘薯条断顿,只能靠硬糖磨牙,朱厚照怒瞪群臣。
然而,关乎万民福祉,少年天子终究没有犯熊。后退一步,运走就运走,朕下旨双屿卫,多截几艘番船就是!
为大明的粮食问题,欧罗巴的探险家们,再度泪洒大海。
吸取教训,朱厚照表示,玉米是稀罕物,必须先吃过瘾!
未曾想,刚换好衣服,准备出宫,就被三位阁老围堵。
看着乾清宫前三位,朱厚照扬眉,这什么意思?
李阁老笑眯眯,听闻杨御史归京,携带一车番粮?
少年天子心道不妙,打几个哈哈,想蒙混过去。
然而,面对三只设好圈套,守株待兔的老狐狸,终没能成功落跑,更被好言好语“劝”回乾清宫,畅谈为君之道。
未几,杨瓒接到旨意,携番粮觐见。
出宫宣旨的是丘聚,瞧着杨瓒疲惫的脸色,低声道:“三位相公都在乾清宫,陛下也是无法,杨御史担待些。”
杨瓒点头,表示理解。
当下换上官袍,着人拉起大车,入宫觐见。
前脚刚走,顾鼎后脚便至。
结果,没见着杨瓒,只对上兄弟冷冰冰一张俊脸。
踌躇半晌,顾世子终于咬牙,丢出家宴帖子,转身就跑。
顾卿放下茶盏,翻开帖子,扫过两眼,当即黑脸。
第一百六十章 悲怆的顾世子
遣返鞑靼来犯,杨御史仗剑守城,立下大功,自北疆还京,当日便奉召觐见,实在不稀奇。但不乘车脚,以马代步,且带着一辆大车横穿东市,直往奉天门,委实引来不少眼球。
“车上都是什么?”
“必是金银珠宝。”
“我瞧着不像,八成是北疆运回的番粮。”
“好大一车!”
“如不高产,陛下岂会口谕褒奖!”
车行过,巡城官兵,街旁百姓,酒楼茶肆上的官员小吏,皆目光灼灼,紧盯车身,猜测纷纭。更有性子急的,恨不能穿过蒙布,一探究竟。
有同杨瓒不睦的朝官,坐在酒楼窗栏之后,见此情形,借几分酒意,出言讥讽道;“佞臣小人,当真不知廉耻!贱途之行,似商户小贩,招摇过市,何其可笑!”
闻言,在座之人互相看看,有不以为然,也有反感蹙眉,均未附和。
伙计弯腰垂目,上菜送酒,殷勤伺候,似未听到半句。
得几枚赏钱,更是千恩万谢,好话不要钱般吐出,捧得几人飘飘然。先时出言讥讽之人,更是大放厥词,有些忘乎所以。
下楼之后,见左右无人,伙计躲到角落,自怀中取出巴掌宽一本薄册,以炭条勾画记录,凡是官员言行,一字不落。
“啧!”
写到最后,伙计撇撇嘴,将小指搓上炭灰,压在字尾。
“这样嫉贤妒能,还想青云直上,入阁拜相,简直是做白日梦!嘴上没把门的,活该七品到老。”
伙计嘿嘿一笑,翻页记录下几行,满意的合上册子,藏进怀中。
今日的消息,送去北镇抚司,七品官都做不得,发到北疆西南去做个八、九品,保住官身,就该谢天谢地。
若是削去官籍,跌落云端,变成小吏,也只能认倒霉。
谁让志大才疏,口不留得,说话不过脑。
诽谤朝官是一例,讥讽朝廷北疆战事,又是一例。
虽说御史给事中靠嘴皮子做官,但说话办事也要有根据。
红口白牙,鼻孔朝天,鞑靼狼子野心完全不见,盯着边军请功,说个没完没了。
什么叫祸由兵起?
什么是奸臣误国?
什么又是圣君当仁及八荒六合?
照着他说,等鞑靼打来,干脆放开边镇,由其大肆劫掠,官兵眼睁睁看着,不做防御。其后,朝廷再派遣使臣,带去金银丝绸,犒劳贼匪,赞一声“抢得好”?
简直混账!
想起战死蓟州的弟兄,被鞑靼劫掠烧屋,无家可归的边民,伙计怒气上涌,肝火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