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了了的堂哥正是深陷绥南战役的一位军官,她面色沉痛道:“现在战事吃紧,前线伤亡惨重,后方的几位司令个个都不愿意出援,再这样下去,绥南就要沦陷了,棉城与绥南这样近,绥南沦陷了,下一个就是棉城,棉城沦陷了,下一处又是哪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简单的道理,乐天你一定是知道的。”
乐天面色越来越沉,心乱如麻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四叔他不肯支援,一定也有他的考量,他是司令,我只是个文人,这样大的事是轮不到我来做主的。”
“他们现在不肯支援,就是怕谁当了先头部队,谁就会损失惨重,到时争不过其他几位手里有兵的司令,”陈了了急道,“都这样的情形下了,国将不国,还争那些地盘有什么用呢?”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乐天摸着手上的咖啡,两道秀眉深深拧成了一团,“好罢……我会想办法劝劝四叔,但……我实话跟你们说,我心里是没有一点底的,你们不了解我四叔,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陈了了却是松了口气,“不要紧,你去劝一劝,总算聊胜于无。”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章谦益出来打圆场,“咱们难得能出来这样美好地聚一聚,还是先吃饭吧。”
饭桌上的气氛在章谦益的不断活跃下,总算是稍微热了一点,但热只是在表面,三人心里头都是凉的。
这样静谧的友人相聚的夜晚还能有几个呢?
吃到最后,乐天对陈了了道:“那么我那个朋友读书的事?”
陈了了道:“这你放心,我已都打点好了。”
乐天垂下头,“她其实是傅司令的侄女,如果傅司令真的肯去支援,她在女子学校读书也许是个挺好的选择。”
饭桌上又静默了。
其实陈了了也知道,这世上有几个真正高尚的人肯牺牲自己的利益?一共有六位手握重兵的司令,如果这事真的好做,早就有人打头阵了,何必拖了又拖,拖到现在依旧只是‘自扫门前雪’?
她也并不怨恨那些人,只可叹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家中又有年迈的父母难以取舍,说到底她也并非‘高尚的人’,没有资格去要求旁人割舍。
分别前,陈了了用力拥抱了一下贺乐天,无声地给了他一点歉意。
乐天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将他的态度传达给了陈了了。
因为心事重重,乐天和章谦益散步回傅宅,傅家的车在后头慢慢跟着,章谦益与乐天说了一路的闲话,到了傅宅门口才终于道:“乐天,这次死里逃生,在警察局里我想了很多,如果……就那样死了,我必定会抱憾终身,我想将我的生命用到更值得去用的地方。”
乐天停下脚步,转过脸忧心忡忡道:“谦益,你的意思是……你要参军?”
章谦益摇头,“我这样的体格,参军也是拖累战友。”
乐天道:“那么你是想……?”
章谦益瘦下的瓜子脸上满面肃然,缓缓道:“我想去绥南做记者。”
战地记者……
章谦益道:“大家之所以对绥南的战事只有表面的重视,是因为他们没有轻眼看到绥南那里惨烈的情景,我愿意去做那个见证传达的人,以我的相机和笔唤醒这些人麻木的情感,一齐支援我们的战事。”
乐天垂下脸,久久不言,良久才轻声道:“你去吧,从今日起,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谢谢你!”章谦益再一次拥抱了贺乐天,他的至爱亲朋,“原谅我将我的责任抛给了你。”
乐天仰头拍了拍他清瘦的背脊,那个圆脸胖嘟嘟的男孩长大了,“你已肩挑起了更重大的责任,我所能为你做的,与你将要做的事相比不值一提。”
两人长久地在街边拥抱着,彼此默默地做着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的道别。
傅铮坐在车上,一直看着两人拥抱道别,贺乐天对青年不断地挥着手,青年数次回头,贺乐天一直在挥手,直到青年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垂下了手,慢慢捂住脸似乎是哭了。
傅铮沉着地下车,走到贺乐天面前,乐天听到军靴踏地的声音,仰起脸见一脸严肃的傅铮,情不自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将热泪抹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四叔……”
傅铮满腔的憋闷与怒火在这一声充满柔情的呼唤中消散了,沉默良久,抬起手轻拍了拍贺乐天的肩膀,“有四叔在,别哭。”
第299章摩登公子11
傅铮本来是憋了几天的火,又说不清火从何来,见贺乐天与青年在门口缠缠绵绵的告别更是怒火达到了顶点,然而贺乐天扑在他怀里一哭,他的这颗心就莫名其妙地融化了,搂着人低声安慰道:“哭什么,跟人吵架了?你的嘴也有吵不过的人?”
乐天仰起头,对傅铮简直无语了,转过脸就要走,又被傅铮拽回怀里,傅铮两手捧起他雪白的脸颊,见他眼睛哭得略红了一点,用粗糙的手指轻抹了抹他眼角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没听过?还读书人。”
“只是未到伤心处,”乐天不服气道,“四叔是不是被听过下半句?”
傅铮还真没听过,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顶嘴。”
一来一去的,乐天面上的愁绪倒散了许多,傅铮与他并肩走进傅宅,傅宅的佣人正在拿着网兜抓蜻蜓,最近天气闷热,像是要下暴雨,傅铮不喜欢院子里全是蜻蜓乱飞,于是佣人们吃了饭都三三俩俩地抓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