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盆栽
这后宫中,还有什么比帝王的情爱更虚无缥缈呢?她自从进宫后,并不得宠,皇上偶尔宠幸过两次,面对俊美的帝王,她是动过心的。这个帝王是她这辈子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而且还如此俊美。
可是时间久了,看着这个男人在不同女人宫中流转,看着他看自己时冷漠的眼神,她渐渐的歇了这份心思,在后宫安安分分呆着,虽说不算好过,但也不像打入冷宫的那些女子难熬,左右蒋家也算是江南世家,宫里其他妃嫔倒也不曾刻意为难过她。
今日见昭充仪在皇上面前的样子,那掩藏不住暗恋的眼神,让她有些恍然。她一直以为昭充仪自从被冷落后便聪明了,所以从庄婉仪连连晋升至昭充仪,如今看来,哪里是聪明了,不过是动了不该动的心罢了。
她想嘲笑这个女人愚蠢,却又觉得心头苦涩,对这个花样年华的女子起了几分怜悯,不过想着自己眼下在宫中的地位,哪里又有怜悯别人的资格。移开视线,不去看被帝王手掌包裹的柔荑,这个手掌今日暖了昭充仪的手,昨日牵了谁,明日又会抱哪位?
封瑾对蒋贤嫔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寡淡的女人,蒋家在江南是书香世家,可惜这蒋贤嫔没有沾染到书香世家的才气,反倒被书本教得木讷无趣,不过这样的女人在后宫之中倒也省心,至少干净。
“既然得遇两位爱妃,不如随朕一道走走,”封瑾松开庄络胭的手,看了眼园子,“等会儿只怕要赏景,也受不住日头。”
庄络胭与蒋贤嫔两人自然行礼随侍在侧,与蒋贤嫔的木然比起来,庄络胭眼神便有神许多,就像是一幅有色彩的画卷,所以即便沉静如封瑾,一路上也偶尔与其说上几句话。
“宫中之人皆爱姹紫嫣红的花儿,朕倒是觉得这几株松柏精神头十足,”封瑾指着不远处的几株松柏,“二位爱妃以为如何?”
“堂堂正正,风雨不催,”蒋贤嫔恭敬答道,“松柏四季常青,再好不过,于天下来说,皇上比这松柏更挺拔,更堂堂正正,更风雨不催”
封瑾闻言点了点头,倒不置可否,随即看向庄络胭,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爱妃不赞同贤嫔之言?”
“蒋姐姐之言自然有理,只是妾想得没有那么多,”庄络胭羞涩的笑了笑,指了指那松柏下的阴影,“夏天扎那些地方一定很凉爽。于妾来说,皇上是参天大树,是顶天大梁。”说完,又指着松柏脚下的一株不起眼小花,“妾便是那倚树而生的小花,或许永远不会全部知晓松柏的能耐,但是却依靠松柏而生。”
于男人说,还有什么比知道女人一切都依靠于他更满意更放心呢?封瑾听了这话后,见昭充仪面上带着一丝羞涩,似乎为这番浅薄言语感到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的样子,淡笑着开口,“帝王要如松柏,但松柏却未全如帝王。”
“妾失言,请皇上恕罪”蒋贤嫔听到这话,面色一白,直直跪了下去。
庄络胭见蒋贤嫔这副表情,便欲跟着跪下,但是被封瑾伸手拦住,“蒋贤嫔无需如此,你何罪之有?”他虽并未因蒋贤嫔之言不满,但是终究对蒋贤嫔这般规矩木讷的样子没有什么兴致,淡淡安慰两句,便不再开口。
蒋贤嫔听到皇上称自己“蒋贤嫔”时,咬着下唇起身退到一边,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
封瑾转换了语气,对庄络胭道:“爱妃以花自比,不若去看看那树下是什么花?”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调戏了,庄络胭面上娇羞一笑,心里对男人的劣根性进行强烈的鄙视,嘴上却道:“皇上这般便是断章取义了,妾只是比喻哪里又是以花自比了?”
向来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即便美人如花娇,但美人终究有迟暮一日,她脑子正常得很,哪里会把自己当花看了,更何况是那么可怜吧唧的花?
更重要的是,若那树下的花长得干巴巴,她的麻烦就大了。
这会儿,庄络胭其实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嘴贱,叫你忘记再正经的男人也有不正经的一面!
一行人走近那株不起眼的花,庄络胭松了口气,这花虽说比不得前几日皇后用来欣赏的花,但是洁白的花朵在带着淡色金边翠绿的叶子中,显得也有那么几分可爱素雅。
“皇上,这是金边六月雪,”高德忠上前轻声解释道:“民间有些人家把这种花弄作盆栽,很是忌狂风烈日。大夫们爱称其为白马骨,奴才不大懂医术,不过听说这种花儿有舒肝通血、祛热疏风之效,想来是有益的花。”
“嗯,”封瑾点了点头,沉吟道:“即使如此,便把这株移植到朕的宫里,这花虽说小了些,但是瞧着倒是素雅喜人。”
“是,”高德忠忙答道:“奴才今儿便让宫里花匠办这事。”
“好好弄,别伤了。”封瑾说完,转而看了看天际高挂着的太阳,对庄络胭与蒋贤嫔道:“日头大了,爱妃们也早些回去吧。”
“妾告退,”庄络胭福了福身,瞥了眼那不大起眼的花,慢慢的往后退着走了好几步,才转身离开。
直至走出一段距离,走在庄络胭身边的蒋贤嫔才道:“六月雪虽耐阴厌烈阳,但是在松柏之下,却也难活,若是自在些,也许开得更好。”
庄络胭讶然的看了蒋贤嫔一眼,蒋贤嫔这话虽说不大入耳,但是细细想来,却没有恶意,倒是带了些提醒的问道,不过是故作这般还是真心实意,庄络胭倒是分不清了,所以只是回道:“也许那六月雪爱在那树下,你我不是六月雪,哪里知它自在与否?”
“妹妹所言是极,”蒋贤嫔语气中带了些别的什么,她细细看了庄络胭一眼,这是个漂亮年轻的姑娘,一双眼睛不如自己这般,早被后宫磨得失去了活力,“若是能自在快活一生,便是最好。”作为后宫从不曾得宠过的女人,她对这个昭充仪倒没有反感或是嫉妒之心,只是可惜这般鲜活的女子,一腔真心错付。
两人走到桃玉阁外,庄络胭邀蒋贤嫔饮茶,蒋贤嫔婉拒后她也不勉强,到软椅上坐下后,言自己头晕,让福宝去传太医。
太医院听闻是得宠的昭充仪需要请脉,哪里敢怠慢,派了得用的童太医便赶去了昭充仪处。
童太医四十有余,隔着手绢探昭充仪的脉,立刻便察出昭充仪并无恙,但口中却不能这么说,只说可能是天气炎热,让其好好休息云云。
“童太医这般说,我便放心了,”庄络胭装作不经意的问,“今儿听说汪嫔姐姐病了,她身子可有大碍?”
童太医哪里知道一个小小汪嫔的病,不过听庄络胭问起,只好道:“汪主子非下官请脉,下官并不清楚,请昭主子恕罪。”
“童太医言重了,我自是知道太医院之事繁忙,”庄络胭让童太医起身,又赏赐他一些东西,继续道,“只是我们姐妹一场,总是有几分担心的,想烦劳童太医再去请脉一番,不知会不会累及童太医。”
“主子们的安康便是下官的职责,哪里担得主子烦劳二字。”童太医当下便明白了,昭充仪这是想太医院好好医治汪嫔呢。
待童太医离开桃玉阁去蒋贤嫔与汪嫔居住的静玉阁后,听竹端着冰碗进来,“这宫里的人,都是这般见高踩低的。”
“谁又不是呢,”庄络胭笑了笑,见高踩低才是正常人做的事情,她今儿帮汪嫔一次,不过是谢蒋贤嫔方才话中好意罢了。
书香世家的女子,虽是好,但是却不适合这皇宫,也幸好蒋贤嫔今日点拨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不过凡事都有因果,若是别人,也不定能得蒋贤嫔一句点拨。
静玉阁中,蒋贤嫔正坐在汪嫔床榻便陪着她说话,一个宫女面上带着喜色匆匆走进来。
“主子,太医院的童太医求见。”
“你是说那个医术了得的童太医?”蒋贤嫔有些惊讶的看着宫女,莫说现在不是请安脉的时辰,即便是如太医这般的也不会到静玉阁来。
“奴婢听闻童太医给桃玉阁昭充仪请脉后,便直接来我们静玉阁了。”宫女老老实实回答。
“桃玉阁的那位怎么帮我了?”汪嫔咳了一声,有些不解的坐起身,靠着床头微微喘气,“姐姐,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样,先看好你的病方是正理,”蒋贤嫔安抚的看了汪嫔一眼,示意宫女去请童太医进来后,才又继续道:“你便安心吧。”
汪嫔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她与蒋贤嫔接不是受宠之人,今日不管昭充仪有什么心思,若是无她帮忙,自己这身体会成什么样子,连她自己也不敢去想。
待童太医来后,蒋贤嫔见其态度客气,诊脉也极其小心,便更加确定是昭充仪提醒过此人了,她想起昭充仪看皇上爱恋的眼神以及说的那些话,轻声叹息一声,不知是为自己与汪嫔还是为昭充仪。
乾正宫外,日头正烈,作为太监总管的高德忠却带着一个抱着盆栽的太监匆匆行来,待走进乾正宫他才松了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走进正厅小声道:“皇上,金边六月雪盆栽弄好了,不知摆在何处?”若是别的盆栽,他也不会问这一遭,只是今日这个有些不同。
正在批阅奏折的封瑾抬头,看了眼花匠小心捧在怀中的六月雪,看了眼四周,指着花架上的罗汉松道,“便放在那旁边。”
“是,”高德忠看了眼罗汉松,示意花匠小心摆上。
待摆好后,高德忠带着花匠安安静静的退下,退到门口转身时,高德忠又看了眼那金边六月雪以及罗汉松,头埋得更低出了门。
☆、24、太后
“主子为何要帮汪嫔?”听竹小心的替庄络胭按捏肩膀,“奴婢觉得,蒋贤嫔与汪嫔虽说在宫中没有树敌,但是断断也当不得什么好帮手。”
“她们如今只尚够自保,何谈帮衬我,不过是不想招惹个敌人而已,”庄络胭靠着椅背,姿态极为慵懒,只差恨不得没长骨头了,“今儿皇上可是瞧着我与她走在一处呢,况且她今日也算是有点拨之恩,这后宫里什么可以欠,就是不能欠人情。”再说,今日蒋贤嫔有意提及汪嫔生病,恐怕也有让她帮忙之意吧。
听竹当下便明了,不过想起蒋贤嫔提醒主子不可动心,不由得心头一跳,想起前两月梨花园中主子说的那些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再度抬起头时,却见主子已经眯上了眼睛,她停下动作,给后面打扇的宫女做了一个手势,让她们动作都轻些,然后便起身悄声退了出去。
“主子睡了?”云夕端着酸梅冰汤,见听竹出来了,便看了内屋一眼,小声道,“那我把这汤搁在冰盘子里。”
“方才主子才吃了冰碗,这酸梅汤暂且搁着也好,”听竹看了眼日头,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今年的天气还算不得热,去年天气最热的时候,皇上太后皇后以及一些有脸面的主子都去避暑山庄了。”
“去年确实热,”云夕想起去年庄府上下还准备着送主子入宫,如今主子已经是从三品充仪,这日子溜得真够快的。
“听竹、云夕,殿中省的人来问咱们这儿的冰块够不够使,若是不够,便立马叫人送过来。”福宝顶着一头汗走了过来,见到两人,便问道。
“这会儿娘娘睡了,屋子里的冰还用着,暂时用不着,叫他们过了午时后再送来,”听竹想了想,“记得给来问的奴才赏些银子。”
“成,”福宝点了点头,“我这便说去。”
夏日的夜晚来得迟,庄络胭身着纱裙,倚坐在窗边纳凉,不过坐了一会儿,发现西北角似乎亮得有些奇怪,她眉头一皱,就听外面传来嘈杂之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主子,”云夕走了进来,面上并没有多少慌张之色,“西北边的瑞庆宫走水了。”
“瑞庆宫?”这个宫殿的名字听着十分端重,但是后宫似乎没有哪位妃嫔住在里面,她略一思索,“这里面住着哪位主子?”
“那里原是废妃韦氏的寝宫,后来先帝赐死韦废妃,便把韦废妃之子垢王圈禁在里面,”听竹的面色显得比听竹沉静了几分,她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些,自然听过一些后宫阴私。
“垢王?”庄络胭听到这个封号,便明白先帝有多恨这个韦废妃了。
“去打听其他妃嫔有没有去探问,”庄络胭沉吟道,“这事本与我们无干,不用知道太多。”
见听竹与云夕出去了,庄络胭才又继续盯着那火光漫天的西北角,不知道是她错觉与否,今晚这事儿恐怕不是单纯的走水。
不一会儿听竹与云夕回来了,脚步明显比刚才快了不少,“主子,除了皇上与皇后外,还有好几位主子已经赶去了,方才奴婢瞧着安清宫的淑贵妃坐着步辇正匆匆往瑞庆宫赶,听说就连太后娘娘也赶去了。”
“那我们也去瞧瞧吧,”庄络胭起身换了一件正式裙衫,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跟着去了。
坐在微微摇晃的步辇上,庄络胭想着当年的一些传言。韦废妃曾经宠冠后宫,甚至连皇后也要避其锋芒,不过最后却被先帝发现她联系外戚拥立二皇子成太子所行的种种阴私之事,最后先帝一怒赐了韦废妃三尺白绫,连带二皇子也被赐了一个垢字圈禁于韦废妃原先的寝宫,吐着血干完这些事的先帝,又拖着身体吐了几个月的血,最后一命归西,便由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承宣帝继位,而垢王便再未出过瑞庆宫。
靠近瑞庆宫,就见许多太监宫女提着水扑火,火势已经被控制下来,皇帝一行人坐在不远的空处,因为是夜里,她看不清皇帝的表情。
虽还有一段距离,庄络胭还是老实下了步辇,扶着听竹的手疾步走向皇家大部队,待走近了才发现皇帝身边坐着一个端庄的妇人,瞧着也不过四十有余的样子,她老老实实跪下行礼,“嫔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看了眼头饰服装皆规规矩矩的庄络胭,偏头看向皇后:“这是今年进宫的妃嫔,哀家似是没见过,”
“回母后,昭充仪确是今年入宫的,”皇后规规矩矩的回答,她这幅模样全然没有往日在其他妃嫔的模样。
太后点了点头,瞧着对庄络胭并无反感,“是哪家的女儿?”
“回母后,昭充仪是庄大人家的。”皇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