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不过半月未见徐进嵘,只此时骤然见到,竟似有了长别重逢的恍惚之感,尚未回过神来,那徐进嵘便已是一步抢了上来,长臂一伸便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一张脸便已是蹭向了她脸,笑嘻嘻道:“许久未曾见我娘子了,想煞人了。”
淡梅见他那张不晓得几日未曾刮胡的脸要往自己面上蹭来,且又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酸之味,半身衣裳都被雨水打湿了,急忙伸手挡住了,自己已是朝外面喊喜庆去备沐浴之水了。
徐进嵘方才推门而入,见她只着一袭薄薄的翠绿春衫,秀发松松绾成个鸦髻,露出了半截洁白的颈项,半月未见,一时念起,这才搂住了玩笑几句的,见她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嘴,便顺势捉住亲了下,这才讪笑着道:“确实是连着几日未曾换洗过了,自己都闻到味。这就去洗了。”嘴里说着,那手却是扯着她的手不放。
淡梅晓得他意思,是要叫自己过去一道伺候了。见他不声不响地突然回来,心中也是有些欢喜,当下也没推拒,被他牵着一道到了隔壁的浴房里去了。待他这一番澡洗下来,连自个也是春衫半褪,湿漉漉地便似打过一场水仗了。
两人回了卧房,各自换了松爽的里衣,并头倒在了锦帐里,徐进嵘搂住了她亲了下,闻了闻她颈窝里散出的香气,这才伸了个懒腰叹道:“连着睡了半个月的船,今日才晓得家中这床榻的好。”
淡梅听他提起了话头,忍不住便问道:“水贼可打好了?”
徐进嵘侧头看她一眼,摇头道:“没想得容易。如今围了那水寨十来日了,确实遇到了些难处。”
淡梅听他这般说,翻身卧了起来仔细看去,见他说话口气虽还轻松,只眉间却隐隐带了丝凝重之色。本想再问下详情的,转念一想,此时男人大多不屑与妻子讲论公事,徐进嵘只怕也是如此,便伸手轻抚了下他眉头,微微笑道:“既回来了,就不要多想,好生歇息一晚吧。岂不闻明日又是新朝?不定到了明日,昨日的诸多愁烦就寻到路子自解了去呢。”
徐进嵘见她笑语婉转,自己也是呵呵一笑,想了下,便开口简略说了几句战况。
原来他初到任上,当先第一件事便是要拿这乌琅水寨开刀。州府里的官吏们明面上不说,只私下交好的,相互言谈起此事,难免就有些微词,道他只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却不晓得这火头不是那么好烧。一些人更是存了冷眼看热闹的心思,心道若是最后与从前的几任知州一样,闹了个灰头土脸的收场,那时才叫好看。
巡检姓方,本是掌训州邑治甲兵巡、擒捕盗贼事务的,晓得乌琅水寨的厉害,本就懒洋洋提不起劲,待晓得自己被命为左右官,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虽未显出来,只遇事都是能推则推,想着万一以后败了朝廷问罪,自己罪责也可小些。那赵通判亦是有些躲闪,奔走不力。
徐进嵘冷眼瞧着这一干人,自己早有打算。原来他等着朝廷下令的这段时日里,已是做了周密部署,也早命兵甲上船训练,自己亦是时常亲自上船巡视,激励士卒。士卒们见这徐知州不似从前那些个大人的样子,只晓得指手画脚,喜他亲民厚待,且被许了诺,言若是剿了水寨,灭了贼首,必定论功行赏,哪里还会含糊,自然卖力训练,只等着灭了水贼后邀功请赏光宗耀祖了。便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渔民,晓得这回官府竟是要动真格的了,自然群情激动,官兵训练之时,送来米面鱼虾的络绎不绝,更有熟识路径的自告奋勇要到时领路。如此上下一心,徐进嵘又身先士卒,指挥得力,起头那几场遭遇战,打得乌琅水寨的水贼们措手不及,折损大半。
那乌琅纵横淮南路的水路多年,养成了自恃甚高的性子。虽从从前柴正水寨处投奔过来的喽啰处听闻过这新任知州的名头,晓得他便是剿了柴正的人,也未放心上,觉着不过是柴正无用。去岁年底奉了秘令谋算他那官印之事,最后虽也败北,连暗中派出的人都未回来,只也不服气,只道他运道好。正好趁此番对方送上了门,好好给点颜色瞧瞧,叫他晓得自己厉害,往后收敛着些。不想几番遭遇下来,竟没一次能讨得好处,哪里还肯再碰硬,便带了残余缩回了水寨之中,闭门不出。
那乌琅经营了水寨多年,守得极是牢靠,且占据了地形,真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徐进嵘命人攻了数次,却都被对方居高砸滚木泼火油给拦住了,非但攻不进,反倒折了些人,只得暂时退了下来,只命人围住了,俟他潜下山再合围夹攻。
“我如今唯一头痛的便是那乌琅山地域甚广,监视不利。听探子云,他那寨子里竟有不下数十条的密道,或通往湖心,或通往山下。那乌琅极其狡猾,时常派人到各出口刺探情况。我若派人死死守住通道出口,他必定不肯出来,缩在寨子里,即便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饿死,我却不想等这般长久。只我若派人远远守着,白日里还好,尚能勉强盯着,唯恐他趁了夜色悄悄潜下来,我还浑然未觉,故而如今有些左右为难。”
淡梅未料他竟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些,想了下,迟疑着问道:“你那些属官如今都怎样了?”
徐进嵘哼了声道:“你还记着我们去岁年底刚出京城在大具县的遭遇吗?那乌琅竟然纵横淮南水路多年都安然无事,且有如此大的胆子去动我的官印,背后必定是和官场的人相勾的。我去打乌琅,一来是为你报仇,二来为民除害,三则也是要引出背后打我主意的人。”
淡梅听完,仔细回味了下,果然觉得是个问题。他方才虽没提,只不用说,想必如今压力也是有些的。若是迟迟未能剿灭贼首,州府里的一干属官明面上虽不敢怎样,背地里怎么活动却是不晓得了,不定还把脑筋动到淮南路上,甚至到京城了。只恨此时没有后世的夜视望远镜,否则每个出口处都远远地架上一尊,对方便是插了翅膀也飞不成。
该当如何,即便是在夜里,也能远远便晓得对方从哪条道上潜出来呢?
淡梅冥思了片刻,突地心念一动,隐约想起了个从前听过的典故,正待再细想想,不想徐进嵘见她沉吟不语,还道她听了觉着没趣,便伸手搂住了她笑道:“怪我话多了,跟你说这些,连我自个都觉着没趣。你莫多想了,你方才说得甚是,过了今日,明日不定就有好法子了,前次打那柴正都费了三四个月的功夫,如今才一个月,急什么。我好容易回来一趟,真当不好辜负了这般大好夜晚。”
五十六章
那徐进嵘说着,已是翻了个身将她压住,不由分说低头便要亲嘴。
淡梅听他呼吸之声中慢慢带了丝急促,怕再不说便不知要被纠缠到几时了,急忙伸手挡住了,开口道:“我有个想法,你听下成不成……”
“唔……,往常都是我有想法只见你推三阻四的,半月未见,你竟自己有了想法?甚好。只要你想,我总会如了你愿便是……”
淡梅见他低头,眼睛只盯着自己脖颈之下,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已是往下褪她衣裳,竟是把她这话听偏了去,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手把他脸端高了些与自己对视,这才道:“你脑子想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方才提到的打水贼的的事。”
徐进嵘眉头一挑,伸手摸了把她脸,笑嘻嘻道:“哦?我娘子竟也对打水贼有想法?说来听听。”
他显见是不信,故而连说话口气都还和方才一般无二。淡梅倒也未有不快,毕竟只是自己灵光一闪想到的,行不行还真没底。于是拂开了他还摸自己脸的手,正色道:“你可听说过两军交战之时,路上泥盒里飞出鸽子?”
徐进嵘见她神色严肃,瞧了倒觉着有趣,也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便歇了调笑的心思,摇头道:“未曾。”
淡梅见他不知,便隐去了作战双方的名头,只是道:“我从前在古书上偶然读了个典故,倒也有趣,故而记住了。说古时南北两国交战于边境,那北人堪察地形,晓得了一个伏击的绝佳之地,只附近并无适合遁形埋伏之处,便预先在路上放置了许多只在四角留了气孔的封闭泥盒子,然后佯败,将南兵将引入伏击之地。南人见了路边泥盒,大惑不解,且听里面似有跃动之声,那将军便命士兵拍开泥盒,装在里面的群鸽便一惊冲天而飞。于是北人便晓得南人正经过此处,得到了伏击的信号,万千伏兵从预先埋伏的各处一起涌了过来,将南人压在谷底,此役南人大败,北人获了全胜……”
徐进嵘起先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手也是在她身上不大老实,待听到最后,手掌已是猛地一拍床榻,倒是吓了淡梅一跳,只听他赞道:“妙啊!猎奇之心,人皆有之。路上见了这般的东西,谁人又能忍得住不去拍开看个究竟?便是怀疑,也不过怀疑里面是些暗箭弩簇之类的机关,只道小心防备了便是,哪里会想到竟是传讯的飞鸽,真当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徐进嵘说到一半,突然闭口不语,只是凝望了淡梅片刻,见她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不语,猛地圆睁了双眼,一下已是从她身上跳着坐了起来。
“我晓得了!你的意思便是在那乌琅可能潜逃的路口都放上这种关了信鸽的泥盒,然后引诱他出来。只要他和你这典故里的南人一般,禁不住好奇拍开了泥盒,那时便一切都好办了。妙,太妙了!”
徐进嵘嘴里说着妙,已是飞快地卷了帐子便翻身下榻,匆忙穿起了衣裳。
淡梅急忙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掀开了帐子,看着不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进嵘三两下便穿好了衣裳,见她帐子里探出个头来,便道:“你自管睡吧。我要立时赶回大营里去好生谋划下。”
淡梅这才恍然,见他竟也是个说风便是雨的性子,回来连被窝都未捂热便又要走了,没奈何只得道:“外面还下着雨,方才见你回来半身都湿透了,回去路上小心着些,在那里吃饭睡觉的也都要顾好自己,莫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停歇。”
徐进嵘本已是到门口了,听她这般吩咐自己,站住了脚回头看了她一眼,几步走了回来,按了她躺回去,扯了春被给盖到了她脖颈,这才笑道:“我晓得了。你如今都还在长身子,我不在家时你也要多吃多喝着些,莫等我回来觉着瘦了一圈,那时就有你好看了。”说着俯身往她额头匆匆亲了下,已是大步离去了。
淡梅听他脚步声便和来时一般,噔噔地下楼去了,忍不住下了榻,趿了绣鞋到了窗前,稍稍推开支摘窗往外看去,见外面一片漆黑,雨声仍是淅沥,雨丝绞缠在一起。楼下庭院里徐进嵘正站在廊子上,对着身后打了灯笼照他出来的喜庆在说着什么,隐约又瞧见他似是抬头朝自己这里望过来了,便悄悄合下了窗。
淡梅回了榻上,脑中反复想着方才自己跟他说的那个故事。虽听着不错,只事情都是有诸多变数的,未到最后一刻,便不晓得到底会如何,心里一下又觉着没底了,一时半刻地哪里能睡着。
她方才说的这泥盒飞鸽之事,实则那南人便是宋朝的大将任福,北人则是西夏元昊了。淡梅从前的祖父是个历史老师,又喜好养鸽,对鸽的各种掌故轶事也是如数家珍,在淡梅面前提得最多的便是这场战事。时常感叹后人在修史时过于重视中原文化,怠慢了元昊这位雄才大略又穷兵黩武的少数民族政治家和军事家,这才导致这场用信鸽做信号弹的奇袭之战几乎未被载入正史,只偶见于史书的夹缝之中。
淡梅虽晓得此时朝廷与西夏元昊已是交战数年仍无果,只这场利用鸽子而诱击宋军的战事到底有无发生过,却是丝毫不知,故而方才开口之前才小心试探了下。看他样子,竟然闻所未闻,那便应该尚未发生过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情,朝野之中怎可能全无声息?
这一夜,春雨一直淅淅沥沥,淡梅前半夜里想着徐进嵘打水贼的事情,后半夜里想着自己园里的牡丹。这淮南地气候不比京畿,春日雨水要多些,唯恐泥地吃水过多导致烂根,这一夜竟都没睡好。第二日大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检看牡丹园里的泥地,叫人挖沟引水,忙了大半日,又寻思着不如再搭个雨棚,逢晴好揭了,遇这般天色便盖上,倒也可以减轻些排水问题。越想越觉着有理,便又和喜庆一道筹划了起来,如此日子倒也过得飞快,离前次徐进嵘离开又已是过了十来日。
这十来日里,姜瑞虽都在徐进嵘身边,只偶尔也会回来给他夫妻二人传递个信。前些日里,淡梅便得了封徐进嵘的手书,洋洋洒洒的一页闲话过后,最后只提了句诸事俱备,如今只等着撒网捕鱼了。此后便再没消息,也未再见姜瑞回来。淡梅虽知道徐进嵘是个谨小细微的人,只这般空等了多日,慢慢地便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唯恐出自自己口中的那主意最后失败了去,到了后几日,连花园都没心思打理了。好几次夜间听到楼梯上起了脚步声,虽明知不像,只心里竟也都隐隐盼着是自己听错了,真当是他胜利归来了。
三月底了。这日晚间不过戌时中,喜庆便送了碗宵夜过来,见淡梅懒洋洋地只拨弄了几下调羹便放下了,忍不住笑道:“夫人和大人真当是恩爱非常,羡煞旁人。大人前次离去之时,就特意叮嘱过婢子,务必要小心伺候夫人,饭食不能少了一顿。如今见夫人却茶饭不思的,莫不是在想大人?”
喜庆为人稳重,虽如今处得极熟了,平日也甚少这般开口打趣的。此时想必是见自己有些心神不定,这才拿话来宽慰的,想了下,便笑问道:“喜庆,你觉着你家大人此番会顺利打下水贼寨子吗?”
“自然。”
喜庆连想都未想,便接口道。见淡梅扬眉看着自己,这才又笑着解释道:“婢子跟随了老夫人多年,亲眼见着大人从青门县一步步出去到了京城,如今又到了这里。从来都是稳稳妥妥,绝无闪失的。他若是有办不成的事,只怕这世上也就没有旁人能办成了。所以如今这回,自然也会和从前一般顺顺当当。”
那徐进嵘在喜庆眼里竟成了个高大全的举世无双之人,这倒叫淡梅有些惊讶。心道若是自己对他有喜庆对他的一半的信心,大约也就不会像如今这般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了,便笑道:“借你吉言,顺当便好。”
“夫人快把宵夜吃了,昨夜就没吃,今日再不吃,大人回来晓得了,只怕要给我吃排头了。”
喜庆说着,笑眯眯把那碗粉花香圆推到了淡梅面前。
淡梅笑了下,拿了调羹正要吃,突见小丫头长儿推门而入,面上带了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喜庆姐姐,大人和姜护卫一行人的都回来啦,如今正在外堂衙门和州府里的一帮子官员在议事呢,听说是打了胜仗了!”
此话一出,淡梅啪一下便放下了调羹,几个香圆都被漾出了碗口,滚到了桌上,站了起来便想出往楼下去了。一抬头,见边上喜庆和门边的长儿都那样望着自己,这才顿悟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慢慢又坐了回去,伸手重新拿了调羹,舀了一勺圆子放进嘴里咽下了,这才抬头道:“他们既然刚回来,想必路上也没好生用过饭,去吩咐厨下重新准备些饭食,免得饿着了。”
喜庆忍住了笑,脆生生应了一声,和长儿一道离去。
屋子里只剩淡梅一个了,只她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吃什么圆子,先便握了烛火到梳妆台前匆匆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见绿鬓如云,眼波溶溶的,并无什么不妥,只也特意去换了件从未穿过的娇黄春衫,理了下鬓发,自己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又想起方才忘了吩咐给备沐浴用的水,正要出去亲自去找人准备,却听外面楼梯上又起了上来的重重脚步声,这回却是货真价实的了,没来由地竟是心里一阵狂跳,大口呼吸了几下勉强按捺住了,这才转头看向门口方向,果然便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徐进嵘已是大步进来了。
淡梅面上露出了浅笑,正欲迎上前去,不料已是被他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搂住了腰肢,低头便重重“叭”地亲了下,嘴里这才道:“亲亲小心肝,亏了你出的好主意,你官人我回来了。”
淡梅抬头,见他面上胡子拉碴的,虽犹带了些尘土之色,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显得极其兴奋,心里也是一下被感染了,多日的不安一扫而光。只听到他那一声叫人肉麻至死的“亲亲小心肝”,仍是有些臊红了脸,不敢看他眼睛,只垂了眼皮低声道:“你不是在前衙与人议事么,怎的这么快便回了后院?”
“如今我得胜刚回,他们便已是齐齐到了衙门候着,从前里干什么去了?懒得和他们应对,叫都散了,有事明日再议不迟。我心里都想着你呢,恨不能早点过来。”
徐进嵘说着,已是一把抱起了淡梅,哈哈大笑了起来,显见是心情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泥盒飞鸽,历史上是发生在1041年,宋夏战争进入第三年的时候的事情。我在女法医那个文里出于剧情需要,曾经特意说明过,把宋夏战争提早了几年,按照那个文的时间下来,这里这个事情还没发生,所以无视史实了,就当还没发生……
2.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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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便如前次一般,淡梅自是陪着徐进嵘从头到脚洗却了一身风尘,待他沐浴之时,便也从他口中听得了这刚过去的半个月里所发生过的诸多事情。
原来徐进嵘自被泥盒飞鸽之事点醒,匆匆回了大营之后,与几个心腹秘密商议,第二日便派人去定制了诸多泥盒,且为引人注目,还将泥盒外面漆涂成亮闪闪的银色。买来的鸽子亦是随身缠带了鸽哨,若是群鸽齐飞,鸽哨立时大鸣,夜间传音效果极佳。待诸事齐备之后,便下令撤了包围,明里是调回水营之中,暗里却选派了勇猛善战的士卒远远埋伏在了诸多路口。
这番举动做得都极是隐秘,连淮楚满衙的官员亦都是被蒙在了鼓里,还道徐知州终是和前几任一般,知难而退了。
乌琅听得探子回报,又暗中得了秘递的消息,晓得包围了自己多日的官军已是撤离,观望了几日,见水寨附近果然未再有异常,渔民照旧驾舟泛于湖面捕鱼,心中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因他前几次与官军交战,竟没一次得利,自己反倒损失惨重,原本近千之数的手下也折损得只剩如今不到一百之众,对那徐进嵘亦是十分忌惮。此时晓得他虽撤了包围,生怕过些时日又围了过来,此地是万万不能久留了。心中便盘算着弃了这乌琅水寨,悄悄潜逃出去到自己从前暗中经营的另一据点,待恢复了元气之后再另作打算。
那乌琅是个极其狡猾之人,又按捺了几日,怕人多行路之时不便,选了个暗夜,撇下一干残余之众,只悄悄带了自己的七八个心腹从条预先谋好的路出了寨子。待顺利到了路口,却瞧见地上几个大箱子,淡淡月光映照之下,只见银光闪闪的,甚是招眼。那乌琅还未想妥该当如何,当先的几个都是平日劫掠惯了的,见了这般精致的几个箱子,哪里还忍得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提刀纷纷砍了下去,箱子立时破裂碎掉,从里面扑棱棱飞出了一大群乌压压的东西,这才辨识清竟然是几十只带了鸽哨的飞鸽,齐齐振翅升空,发出的鸽哨之音在这般万籁俱寂的夜间,极是刺耳响亮。
乌琅呆愣了片刻,这才突然意识到中计,竟是自己将行踪这般活生生暴露了出来,又气又急,待要逃窜,却是已经晚了,只见路口前方和左右两侧都已是杀生四起,黑压压早预先埋伏好的官兵已是手执火杖冲了过来,慌乱之中虽四下逃窜,只也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哪里还逃得走,没片刻便都束手就擒了。可笑那水寨里的残余之众直到第二日一早官军攻到了寨口,这才晓得昨夜那乌琅已是弃寨私逃,反被官军活捉的消息了,哪里还会顽抗,一下便抛了刀甲,开了寨门投诚了,至此这群在淮南水路上横行了多年的江洋大盗终是连老窝被一道端掉了。
淡梅听得是惊心不已,便觉在听说书,还待要再多问些,那徐进嵘却瞧着有些心不在焉了,随口应了几句抱她回了卧房,待一进去,便立时关了门上榻。
许是月余未曾有过亲热了,徐进嵘抚过身边人堪比温玉腻膏的一身肌肤,又用唇舌逗弄了那两团莹软琼缪片刻,竟如醉饮般豪兴大发,这夜锦帐里自如春潮带雨,无限风情,一片春娇画不成了。待得烛尽香消,已过夜半时分了,淡梅倦极,终是卧他身侧沉沉睡去。
那徐进嵘此时却仍是了无睡意,耳边忽而忆起围捉乌琅之时官兵发出的震耳呐喊之声,忽而又回荡成了自己的小妻子方才在他怀中喘息颤抖,媚人心魂的婉转莺啼,一时竟觉人生快意,也不过如此了,忍不住轻抚过怀中人犹沾汗湿的额发,低头轻刷过她柔软的唇,这才搂住了她腰,自己也是闭目慢慢睡了过去。
淡梅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醒,那徐进嵘早不见了人影,只听喜庆说大人早起吩咐过不叫打搅了夫人安睡。淡梅晓得他应是怜惜自己昨夜被纠缠得狠了,见喜庆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倒是微微有些耳热起来。待梳洗完毕,便如常那般去了牡丹园中。
衙署后院占地颇大,淡梅年后便选了个地势较高之处,专门开辟出了个园子,移种下徐进嵘给她从全城中大肆搜买过来的几百株牡丹和芍药。经她一番精心打理,如今四月初,已是满园青翠,有些早开的品种如醉西施、瑞露蝉等如今已是微微打出了花骨朵,瞧着至多半月便要开放了。
淡梅如今种花,当初刚嫁给徐进嵘之时怀着的那般念头已是有些消淡,十分里有七八分不过是当做消遣闲趣而已。故而徐进嵘如今得空既多了些,她自也是时时陪伴在侧。整个四月孟夏,淮楚城里城外百亭千树,花迎望野,景色极是妍丽。两人便似日日都在赏玩春色中度过:城中芙蓉池赏新荷,玉照亭尝青梅;城外乌琅山观橘花,满霜亭赏樱桃,日子倒也飞快,转眼便过了四月,入了五月仲夏。
四月底时,牡丹园中便已是花开正盛,几次夫人们的来往聚会之后,整个淮楚城中便流传开来,说知州后衙之中有个牡丹园,里面是纳尽春色,更有几株幻色牡丹,绝丽天下,便是洛阳之地也难觅这般新异品色,只可惜深锁高墙院内,一般人是难见芳容了。
外人口中相传的这几株幻色牡丹,其实便是淡梅利用芍药根接出来的复色新品。当初她栽了十几株,如今成功开花的不过三株,便照着颜色样貌分别给起了腻玉黄、合欢娇、魏紫传粉的名字。那腻玉黄是白黄两色相间,魏紫传粉是紫红粉白两色,合欢娇则是同枝分别开出红粉两色之花,如今正当花期,璎珞满身,极是美丽。
这日恰是端午,官府休沐一日,白日里淡梅带了慧姐,随了徐进嵘到城中的蕊珠湖上泛舟饮茶,天色擦黑才回,待送慧姐回屋安置妥当了,便端了用梅红匣子盛裹的端午果,送到了书房里去。
淡梅进去之时,见徐进嵘正靠坐在椅上,看着面前桌案上放着的一封书函,眉头有些皱起,神色间不大痛快的样子。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顺势便推到了一边,用本书给压住了。
淡梅也未多在意,只径直到了他身边,把手上的匣子放在了他面前,开了盖子笑道:“知你不爱吃甜的,只今日节次,好歹要应下景。”
徐进嵘方才那不快之色立时便消了,顺手把她抱上了自己膝上坐着,在匣子里捻了块紫苏白团送到她唇边,诱她张开嘴。
“特意送来给你吃的……”
淡梅避了下。
“我想喂着你吃,你吃了我再吃。”
徐进嵘笑道,持了点心的手在她樱红小嘴边晃动,连说话的口气都似是带了丝诱惑。
淡梅无奈,只得张开了嘴,方才那块紫苏白团便被喂进了嘴里,还没咽下去,徐进嵘已是又捻了另块栗糕挨到了她唇边。
“再吃块这个。”
“唔唔……”
淡梅鼓起腮帮嚼了几下,才刚吞下紫苏白团,嘴里便又被塞进了栗糕。见他还要再捡糕点送过来,急忙捂住了嘴巴摇头。
“真吃不下了?”
徐进嵘问道,见她忙不迭地点头,忍住了笑意,两手往她腋下一托,轻轻上提,就将她调整了个姿势,跨坐着面对了自己,然后低头便亲上了她的唇瓣,把自己厚实的舌顺势喂了进去,在她甜蜜温暖的小嘴里撩拨不停,鼻间萦绕的糕点香味和她口中的香甜让他有些欲罢不能。等他终于放开了她,淡梅的脸也已是嫣红一片,气喘有些不匀了。
“有个事跟你说下……”徐进嵘双手抱住她腰,犹豫了下,低头看着她道,“我记着从前有次跟你提过,良哥要随了徐管家过来的。方才得了信,徐管家月底便会到……”
淡梅自然记得这事。此时听徐进嵘提起,便笑道:“我明日便叫人早些收拾出屋子出来。”
徐进嵘看她片刻,见她神色间并无不快,心里竟也是悄悄有些放松下来的感觉,低头蹭了下她额头,又道:“另有个事……”
淡梅抬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不想他说了这半句,却是没了下文,定定看了淡梅半晌,这才摇头笑道:“无它。不过是想跟你说下,再小半个月,京里派过来的钦差便要到了。再几日我可能要忙些,再不能像如今这般常陪你左右了。”
淡梅晓得他口中这“钦差”应该便是京中得了淮南路行文后派下来的,想来一是到此行走观察,二便是转达皇帝的嘉奖令了。她虽觉着他方才这话转得有些突兀,原先想说的瞧着应该不是此事,只见他既然不愿再提把话头转开了,自己便也未再多问,只是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听了编辑的建议新开的,欢迎大家前去踩踩~,我要当话唠,各种小道消息都会在此第一时间露脸~
五十八章
那徐进嵘接下来没几日果然便忙开了。淡梅白日里没他陪着,自然慢慢便又把心思转回了自己的花上,见满园娇艳,心中便也似有所凭托,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这日徐进嵘一大早地又出去了。淡梅起了身,想起前次离京之前,父亲身体略有些不妥,如今已是多时未得娘家的信了,不晓得如今如何,又有些思念秦氏,便想写封信,托徐进嵘下回一道邮驿回京派人送去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