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刻钟,公堂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板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两个衙役出来,搜检完汪仪凤母子的随身物品,才带他们上堂。
顺天府的公堂很大,后面的墙壁上,一幅红日东升的图画贴在正中间,鲜明瑰丽,顶部的牌匾上“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格外耀眼。公堂正中有几张摆放整齐的书案,是府衙官员落坐审案的位置,两边还有几排散椅,用来招待旁听者。
皂衣衙役手持板杖,分列两旁,对上堂告状者冷目而视,确实够威武。公堂门口摆放各式各样的刑具,流露血色腥寒,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惊胆寒。
沈妍进到公堂,扫了一眼公堂里的陈设,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前世,她在影视剧中看到以民告官要打杀威棒,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沈承荣是朝堂新贵,顺天府尹能不能为他们母子申冤还未知,先挨一顿打岂不更冤?
“跪下,威武――”衙役们边喊边用板杖敲击地面,声音很刺耳。
汪仪凤揽着沈妍姐弟跪下,两手分别捂在他们姐弟头上,堵住他们每人一只耳朵。沈妍见汪仪凤满脸绝然之色,心中衍生出昂扬斗志,她的头高高抬起。
看到几个官员从侧门陆续进来,尚未坐定,沈妍就向前跪爬几步,扯起嗓子高呼“冤枉”。听到她高声呼喊,衙役们安静下来,官员的目光也集中在她身上。
为首的官员看到血状,微微皱眉,威严出语问:“你们有何冤?尽管直说。”
第二十一章 认亲
顺天府尹项怀平端坐在正中的书案后面,两侧落坐的是府衙的同知,一旁还坐着三名书记官,两名师爷和一队亲卫侧立在项怀平身后。
沈妍看到顺天府衙的排场比影视剧中开封府的排场大得多,庆幸能亲眼所见,却也因为排场足够威严而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舔了舔嘴唇,刚要开口诉冤,见汪仪凤给她使眼色,她赶紧往后蹭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项怀平拿起血状,越看眉头越紧,看完血状,又翻过来看反面的通辑令,随即暗哼一声,将几份血状递给左右的同知官和身后的师爷。几个人轮流看完血状,脸上神情都别有意味,悄声讨论,却迟迟没人开口发号施令。
沈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人也感觉到疲累。告状这种事也讲究缘法运势,不是哪个有冤的人都能碰上青天大老爷。顺天府的官员看到他们状告沈承荣,没把他们打骂一顿、赶出去,而是在商量,就足见对此事的慎重。
“汪氏,你说沈驸马是你的丈夫、是你孩子的父亲,有何证据?”项怀平翻开血状,说:“你说与沈驸马是夫妻,想必对他的情况很了解,本府容你细说。”
汪仪凤顾不上羞涩,从沈承荣到永州拜汪孝贤为师、两人相识说起,一直说到他们母子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发通辑令辑拿。其中,她省略了他们在徐底打零工、住在林嬷嬷家的那段日子。这番话听得满堂之人唏嘘不断,议论声四起。
项怀平深思半晌,说:“汪氏,你们母子先到偏堂休息,本府自有定论。”
沈妍惊讶,让贱民身份的原告到偏堂休息又是什么桥段?古装影视剧中没见过。这案子顺天府是不是要受理,府尹不明说,沈妍为此悬着心。
官员及亲随从侧门出去,衙役们松懈下来,坐到旁听的椅子上,兴致勃勃议论此事。两个衙役把汪仪凤母子带进偏堂,问了他们一些闲话,对他们还算客气。
在偏堂呆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理会他们。沈妍见汪仪凤满头满脸的汗,知道她忧急于心,不敢多言。通辑令上说他们母子涉嫌杀人,若他们在府衙悄无声息消失,只需编几条证据把杀人罪名坐实,顺天府也算辑凶成功了。
沈妍越想越害怕,不能坐以待毙,先出去看看情况,再想应对的办法。她刚打开门,就看到府尹和几名官员带着侍卫朝偏堂走来,沈妍的心顿时提到了上嗓。
“娘,他们……”
汪仪凤把沈妍揽到身后,冲门口跪下,“民妇汪氏拜见几位大人。”
项怀平让侍卫守在门外,他和几名官员进来,门关闭后,他才让汪仪凤起来。
“阿凤,你不记得我了吗?”项怀平问话的语气随意温和。
“民妇……”汪仪凤一脸迷茫,不敢正视项怀平。
十几年前,汪家也是大秦皇朝的名门旺族,亲朋故旧自不在少数。获罪败落之后,嫡系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旁支也全部强返原籍。永州距离京城几千里,亲朋好友或是人走茶凉,或是怕被连累,和汪氏一脉都鲜少来往了。
汪家离京时,汪仪凤只有十岁,少不经事,对亲朋的记忆不多。尤其嫁给沈承荣这些年,她辛苦操劳,连父母兄弟都顾念不及,更别说旁人了。
听项怀平叫汪仪凤的小名,沈妍瞪大眼睛,惊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顺天府尹虽说只是四品官,却是京城的实权人物,若汪家有这样的亲戚,还怕沈承荣吗?她陪着笑脸给汪仪凤使眼色,希望两人快点认亲。
“我年长你七八岁,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了,你还记得怀安吧?我是怀安的堂哥,师从令尊多年,你在公堂上说娘家是永州汪氏,我就想起来了。”
汪仪凤的泪水喷涌而出,饮泣点头,“记得,记得怀安,他……”
项怀安年长她两岁,也是汪孝贤的学生,与她哥哥汪耀宗很要好。两家长辈颇有交情,想给项怀安和汪仪凤订亲,日子都看好了,汪家突然犯了事,亲事不了了之。汪家回原籍之后,因路途遥远,和项家渐渐断了联系。
“哦,怀安放外任三四年了,就回过一次京城,他和令兄一直有联系。我听他说你嫁到了彬州沈家,万万没想到是沈驸马,估计令兄和怀安也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家里人也……”汪仪凤悔恨心痛,泣不成声。
她和沈承荣是私订终身,汪家以她为耻,根本不屑于跟亲戚朋友提起,怕家丑外扬,才让他们草草完婚,又让她匆匆忙忙跟沈承荣回了彬州。
沈承荣无兄弟姐妹,只有年迈的父母,日子过得贫困清苦。汪仪凤是要强的人,到沈家之后,侍奉公婆,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日夜辛劳,只盼丈夫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她在沈家的日子捉襟见肘,怕人笑话责难,从不向娘家诉苦。尤其沈承荣赴京赶考,杳无音信这些年,她跟娘家也几乎断了联系。
老天不给她争气的机会,丈夫确实高中状元,却抛妻弃子,她多年辛苦付诸东流。此时回忆往事,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什么方式怨天尤命。
“阿凤,别哭了,别说是你,就是别人遇到这种事,到公堂告状,我也会秉公处理。”项怀平叹了口气,指着他身边的官员说:“他们同我一样,都是令尊的学生,听说这件事,都气愤不已,无论如何,都要替你讨个公道。”
几名官员跟汪仪凤见礼,自报家门,说尽好话安慰她,又夸赞沈妍姐弟。汪仪凤很激动,回礼时泣不成声,又让沈妍姐弟给项怀安等人行大礼。
“阿凤,你先梳洗收拾,一会儿说正事。”项怀安吩咐婆子伺候汪仪凤母子。
“多谢大人。”汪仪凤母子施礼道谢,刚走到门口,又被项怀平叫住了。
项怀平深思片刻,说:“这件案子很简单,办起来却很棘手,你小时候在京城,一定也听说过慧宁公主,她有战功在身,很得皇上宠爱,也很难缠。你们状告沈承荣意图杀妻灭子,最终想达到什么目的,还需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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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目的
汪仪凤母子到顺天府告状的目的看上去很清晰,却又模糊不清。
通辑令上写他们母子涉嫌杀人,侍卫到处盘查辑拿,他们母子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到顺天府告状。他们只想跟官府要一个清白、一条活路,若想证明他们没杀人,就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而整事件开端就是沈承荣抛妻弃子。
他们告状,不可能只说杀不杀人的事,还要把事件的因由说清楚。官府审案也不可能删繁就减,必须连沈承荣的案子一起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