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马车就停在宫门警戒线外面一旁,与宫门保持了三四丈的距离。听说慧宁公主要回府,沈妍赶紧催促丫头赶车离开,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沐元澈见沈妍很紧张,重叹一声,又抓住她的手揉捏,满眼心疼,又自责愧疚。慧宁公主执意让他娶福阳郡主,指婚的圣旨都颁下了,他不能给沈妍一个交待,却赖在这里恣意贪欢。他觉得对不起沈妍,心中泛起恼恨,浸染于脸庞。
“山橙,不许走。”沐元澈的声音饱含不容质疑的果断。
“你……”沈妍知道沐元澈想要带她面对慧宁公主,无奈且有些担心。
慧宁公主早就知道他们有情,仍坚持让沐元澈娶福阳郡主,这也是几经权衡之后的选择。沈妍痛恨慧宁公主拿沐元澈的亲事做交易,从而伤害到她。但她也能理解慧宁公主的无奈,一个手握重权的人总会忖度,做出对事态更有利的抉择。
山橙和龙葵都明白沐元澈的用意,互看一眼,决定忽略沈妍的命令,不走。
“妍儿,别怕,诸事有我。”沐元澈柔声安慰沈妍,底气十足。
沈妍摇头一笑,表情淡淡,“我有什么好怕?只是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你我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意思?”沐元澈不顾沈妍挣扎,把她紧紧揽在怀中,用手帕为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汗珠,果敢的目光不时扫视宫门。
慧宁公主进宫,虽是轻装简行,不带銮驾,随行仆从侍者也有二三十人。朱红色的宫门打开,侍卫仆从鱼贯而出,后面才是慧宁公主乘坐的八抬大轿。两顶四人抬的小轿紧随其后,也有众多下人拥簇,威仪气势比起慧宁公主却差了很多。
看到慧宁公主的大轿走出宫门的警戒线,沐元澈突然用力,一把抱起沈妍就蹿出了马车。他腾空而起,几个箭步,就抱着沈妍在慧宁公主的轿子前翩然而落。
半空穿行,沈妍感觉浑身热血直冲头顶,脑袋阵阵昏眩。她知道沐元澈同她一起留下来是想面对慧宁公主,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大敢且肆意的举动。
沐元澈的行为在沈妍预知之外,她心中恐慌,又暗自埋怨自己胆小怕事。意念突转之间,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她就掌控了自己燥动的心绪,慢慢归于平静了。身体落地时,她脸色红润,神情坦然,眼底的嘲弄似隐似现。
侍卫看到有“不明飞行物”来袭,赶紧拨刀亮剑,围住慧宁公主的轿子,十二万分戒备。当看清腾空飞跃之人是俊男美女,且男子与他们相熟,他们才知道原是虚惊一场。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声叫好,立刻引来附和声,竟然有掌声响起。
暑夏酷热,慧宁公主乘坐的八抬大轿都经过了防暑改装。三面轿厢由描凤绘彩的特制茜色轻纱做成,外面看里面朦朦胧胧,里面看外面却很清楚。轿帘则是亮黄色纱羽,虽挂了厚厚几层,因飘飘扬扬,看轿子外面的景物也很清楚。
慧宁公主功夫不错,一贯警惕,对敌的警觉性极高。她正在轿子内沉思,马车的响声就惊动了她,她下意识地握紧长剑,准备防卫。看到有人凌空飞来,她透过茜色轻纱就看清了来人,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威严被挑衅的愠恼。
“落轿――”
掌事太监吆喝了一声,八抬大轿缓缓落下,后面的两顶小轿也落下了。侍者要掀起纱帘,被慧宁公主拦住了,隔帘对话本身就传达了一种不满的意思。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慧宁公主面色阴冷,沉声训斥。
宫门是威严庄重之地,进出者别说是威风八面的主子们,就是奴才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沐元澈抱着沈妍凌空跃起,又拦了慧宁公主的轿子,举止有违规矩礼教。此举会令慧宁公主背上教子不严之名,还会被有心人蓄意风传非议。
沈妍从沐元澈怀中挣脱出来,冲慧宁公主深施一礼,垂手敛襟站立,默不作声。这时候,应该把表现的机会留给男人,这不是推却,而是最起码的尊重。
她不说话并不代表她畏惧,在被沐元澈抱起飞出车厢的那一刻,她经历过短暂的恐慌。之后,她平静下来,就做好的被各式各样唾液“洗礼”的准备。大庭广众之下悖逆礼教会受指责,她早已决定与沐元澈一起提肩担当,无论褒贬祸福。
沐元澈躬身施礼,高声说:“沈妍是微臣的妻子,微臣此生只她一人,理应带她来见过公主,冒昧失礼之处,还请公主勿怪微臣造次。”
慧宁公主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压制自己的情绪,致使自己脸庞的情绪保持平静。沐元澈在这样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以臣子的身份向她宣告沈妍的身份及两人的关系,语气客气而生硬,这是对她的挑衅,也是对皇权的亵渎。
“大胆,皇上已给你和福阳郡主指婚,只有福阳郡主才是你的妻子,你身为臣子,胆敢抗旨不遵?”慧宁公主紧咬牙关说出这番话,语气不容质疑。
沐元澈长叹一声,放低声音,施礼问:“指婚的圣旨不能更改吗?”
慧宁公主以为沐元澈示弱了,语气更加强硬,“君无戏言,指婚的圣旨关系两方,当然不能更改,你做为臣子,质疑皇权威严,本身就是大不敬之罪。”
沈妍见沐元澈声音低沉,姿态也变得谦恭,心里“咯噔”一声。她不怀疑沐元澈对感情的坚持,也清楚他的性情,最怕他在情急之下语出惊人。
果不其然,沈妍猜对了,沐元澈接下来的言辞举止令所有人跌破了眼睛。
沐元澈一声长叹,满含宽慰看了沈妍一眼,恭恭敬敬跪下,冲慧宁公主行了三叩九拜大礼,之后,他站起来,沉静开口,“公主养育微臣长大,教导微臣安身立命于朝野,此大恩大德,微臣永生难忘,也愿拿性命报此恩德。”
慧宁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不需要你用性命报答,别再做糊涂事就好。你身为臣子,是皇上之臣,是本宫之子,有些事情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去做。”
“我愿意以性命报答公主的恩德,我愿意浴血征战疆场、不惜马革裹尸报效家国。但我不想让皇上和公主左右我的亲事,以我的婚姻做交易,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不敢说自己时时清楚,事事明白,但今天我一点也糊涂。”
沐元澈摘下金翎卫统领的腰牌,丢向八抬大轿之中,绝然一笑,又说:“公主也说做为臣子不能质疑皇权的威严,那我就不做这臣子了。微臣现在就请辞金翎卫统领一职,稍后会给皇上呈递奏折,皇上和公主最好把微臣的爵位也一起拿去,免得微臣挂心。我没有价值,也不堪再为皇上和公主的筹码,一身轻松。”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慧宁公主握紧金翎卫统领的腰牌,暑热溽湿的酷夏,她好象置身森寒的冰窖,无法抑制身体微微颤抖。
侍卫随从看到这一幕,都垂头敛眉,只怕不经意间弄出半点声响就会危及性命。出入宫门的臣子命妇,看到慧宁公主的轿子,也都远远避开了。
几个宫女打着庶阳伞拥簇慧平公主走来,八抬大轿后面那两顶小轿坐的就是慧平公主和福阳郡主。三顶轿子挨得很近,这边发生的事,她们听得很清楚。
慧平公主见沐元澈宁愿辞去金翎卫统领一职,甚至浴血得到的爵位不要,也要拒绝与福阳郡主的婚事,她心中窝火气愤。又见沈妍在场,虽默不作声,却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她的气怒交加,跺脚咬牙,连公主的威仪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早就听说皇姐相夫有道、教子有方,沈驸马怎么样暂且不提,你教出的儿子也让皇妹我大长见识,一个狐狸精都能让他迷失心智,你也真是……”
“住嘴――”慧宁公主拍着轿凳呵令慧平公主,语气中隐含暴怒。
若不是因为御亲王诈死,又有卷土重来之势,而慧宁公主和皇上都摸不清御亲王现在的实力,不得不用姻亲拉笼,达到牵制的目的,慧宁公主怎么会逼沐元澈娶福阳郡主呢?事到如今,没人理解她的苦心,却弄得她里外不是人,她能不生气呢?她知道沐元澈的个性,就算她气得吐血身亡,有些事仍不能勉强。
“皇姐威呵我有什么用?你若真有本事,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儿子,别让我的福阳受委屈。皇上已颁下指婚的圣旨,你们母子却在宫门口上演这样的戏码,是纯心让我难堪吗?”慧平公主冷笑几声,满脸不逊的神情,又说:“皇姐可别忘了我们说定的事,若这桩婚事有反复,皇姐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慧宁公主咬牙说:“慧平你放心,只要他是我的儿子,这桩婚事就不会反复。”
“那微臣就不做公主的儿子了,公主的恩情我用这条命去偿还。”沐元澈的语气透出义无反顾的绝然,说完,他拨出侍卫的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
质子府,气氛沉寂宁静,几阵热风吹过,沉闷的气息有增无减。
高长史几经严谨措辞,才写好给西魏皇上的奏折,又检查几遍,才松了口气。
之前,西魏朝廷一直是左天佑摄政,皇上如同傀儡,内阁、军机处等机构形同虚设。朝廷上下,不管涉及哪一方面,都要听左天佑一人之言。凡否定或质疑者都被左天佑一派打压,根本抬不起头来,有的干脆被罢官,甚至丢了性命。
前年,西魏发动了誓要吞灭大秦皇朝的战争,没想到却以惨败告终。左天佑因此被几派政敌和皇上合力压制,才不得不卸掉兵权,赋闲修养。但他的党羽并未被剪灭,仍握有重权,在朝堂兴风作浪,等待左天佑东山再起。
如今,左天佑就是能再威威赫赫,施威的战场也换成了另一个世界。西魏朝堂会重新洗牌,左天佑的各派政敌定会蜂拥而起,此时的朝堂正值混乱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