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托战事以及封界令的福,数千名郑军热火朝天的登岸引发的偌大的动静却丝毫没有外人的注意,只消半天,这支数千人的部队便消失在了丘壑起伏的内陆深处。看到运载的友军已经登岸,明郑方面的船队也收起了小舟,在逐渐西斜的太阳下悄然向北方摸去。
就在这支明郑登陆部队上陆的第二天,一支数目更加庞大的清军正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从毗邻海滩不远处的官道南下。由于战事紧急且战区甚远,指挥这支清军的将领并没有小心谨慎的派人搜索官道的两侧,反而急不可待的要求自己的部下尽可能的加快脚步。
突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弓箭如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射向了大道,同时大炮的轰鸣声也开始响彻起来。当被铅子、弓箭打得奄奄一息的清军发出垂死的惨叫声时,事先埋伏在官道两侧的郑军嘶喊着冲杀了出来。
被突如其来打击震慑的清军很快就崩溃了,甚至拔刀出来砍杀了数名逃兵的清军将领也最终不得不在亲兵的掩护下落荒而逃了。趁着清军大溃,郑军掩杀了一阵,随即收拾了部分粮秣、甲胄、大炮、马匹和火药作为战利品,随即向北消失在连绵起伏的丘陵中,只剩下数百具殒丧在此的清军悲惨的等待着腐朽。
“刘国轩到底在哪里!”宁海将军喇哈在自己的营帐里暴跳如雷。“五天前报段应举部一个参将营在去泉南水头的路上被击溃,四天前报兴化副将在经泉北南铺南下路上被其伏击,今天居然又报潮州满洲营三天前在诏安东北陈岱镇外官道遇袭,难不成刘国轩他会飞嘛?尔等都是干什么吃的!”
“喇大人,以仆之见,不是刘国轩会飞,而是郑逆的水师神出鬼没。”随军而行的巡抚杨熙摸了摸一尺多长的胡须如此分析着。“有舟船效劳,郑逆可以日夜兼程,且舟船可以借水势风力远甚人马脚力,故而可以乎南乎北,袭各军之不备。”
“水师?又是水师。”喇哈虽然自命是国人贵戚高人一等,但对杨熙这位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却也不敢给予颜色,所以只能微赤着双眼,作出一副苦恼相来。“王爷督办水师至今未成,倒让郑逆得以从容奔袭,这,这可如是好。”
杨熙分析问题还成,让他解决问题却有所不能,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才给出了一句话:“而今之计怕是也只有谨慎前行,虽然有按兵纵敌之嫌,但也好过莽撞行事而致损兵折将。”
“也只有如此了。”喇哈也早有类似的想法,然而外表粗犷的他其实生性狡诈不愿担行军误期的责任,所以才想着办法从杨熙嘴里套出了这句话。“日它老母的,老子就不信了,等与泉州绿营汇合了,他刘国轩还有这么好的牙口,一下子吃掉数万人……”
“南北两面的鞑子援军吃了苦头,如今一天三停,估摸着一时半会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倒是黄芳世挟击溃白衣军声势有不可一世的气焰,所以仆决议接下来就拿这个家伙试刀。”
刘国轩口中的白衣军是一支有明郑方面支持的反清武装,其领导人朱寅是漳浦人,原来是一个邪(教)分子。郑军去年兵败,此人就冒头出来号称朱三太子——光顺治、康熙两朝杀掉的朱三太子就有十几位,也亏得有愚民会相信世上有不死不灭、长生不老之人——收容了不少郑军残部,此后跟清军打了几仗,赢多输少,逐渐成了气候。因该部的标志是以白衣裹头,所以被明郑方面称为白衣军,当然清廷方面的称谓是白头贼,无论哪种称谓究其本质而言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黄芳世并不这么看,他以为自己能击败有万人之众的白衣军就能跟同样数量的郑军相抗衡,于是便在其余各路清军均磨洋工的情况下主动出击,准备挑战郑军的主力,也好在向康麻子邀功的同时一雪家仇。
当然黄芳世也知道自己的部队恐怕跟刘国轩所部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因此他的计划是筑营死守,预备成为一颗碾不烂压不碎的铁核桃,然后四面合围他好中间开花。不过黄芳度显然没有郑克臧两世为人的经历,不知道当一颗铁核桃是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的,特别是当他与各路满州将领的关系就一如后世那位最后希望别人看在xx面子拉他一把的张军长一样的时候,这个代价就相当的高昂了。
三月初二,姗姗来迟的西路清军赖塔部约一万五千余人在漳州城东的赤岭一线背城布阵,希望与围城的郑军所部决一死战。但刘国轩早已经打定主意要避实就虚,拿黄芳世部开刀,便故意一把火焚烧了在漳州城外的营寨,作出就此撤军的假象。清军入关时的锐气在经过三十余年的腐化后早就不复存在了,见漳州围解,这干满洲大爷和绿营二爷自然不愿再跟郑军硬拼,遂心安理得的进入漳州休整,坐观刘国轩部安然的撤出了漳东。可他们却未曾想到,刘国轩其实是虚晃一枪,他前脚刚刚从漳东撤出,随后就再次奔袭水头,将驻军水头镇中的黄芳世军一举围住。
“发炮!”一声令下,隆隆的炮声宣告了水头围歼的开始,黄芳世虽然在被围之前就派出多路请援使者,但一来四邻相距甚远,二来无论满洲兵还是绿营兵都没有兴趣为救他这支战后必将裁撤的团练付出自己的生命,因此他已经预定了失败的苦果。
在火药燃烧巨大动能推动下,炙热的铅弹很快就击破了单薄的镇门还将并不坚固的镇墙打得分崩离析。就在镇门破裂的一瞬,成千上百的郑军顶着盾牌和新扎的云梯逼了过去。
镇墙上黄军拼命的发射弓箭和火铳,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郑军方面的进攻。然而在炮火的威胁下,黄军射手往日的镇定已经全然不见,颤抖的双手射出的箭矢和铳子除了少数命中目标以外,其余均以失的而告终。
近了,郑军的炮火已经停下来了,但还没等恢复过来的黄军提高自己的射术,云梯已经架了上去。在前冲的弓箭手和火铳手的就近掩护下,一手持藤牌一手持利刃的数百名郑军鱼贯冲上墙头,厮杀随即展开了。
黄军挺着长枪、挥着大刀迎击着郑军将士,可训练不足的他们很少有联手对敌的时候,结果各自作战的他们反而被人数较少的郑军分割、击败、驱散。当城头上的激战正酣的时候,扛着原木当攻城椎的郑军已经利用城头压制火力熄火的空档,撞开了在炮火下已经残破的镇门,并顺利的清除了门后障碍物掩杀了进去。
看到郑军已经从南门冲杀进来,黄芳世的一腔雄心化作了不可抑制的害怕,他害怕兄长黄芳度的遭遇落在自己的头上,彻底丧失了勇气的他,顾不得指挥部下抵挡郑军,反而驱使着亲信家丁从还未攻破的北镇门突围而逃。
打马而逃的黄芳世根本来不及回头去看陷落后的水头镇是怎么般景象,就知道身后有追兵的他抱着马脖子拼命夹着马镫,吃痛的战马嘶吼着拼命奔跑着,结果却是腿一软,跌到在了地上,将黄芳世整个抛了出去。
所谓祸不单行,摔得晕晕乎乎的黄芳世还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身边家丁的战马就他身上越过,其实不少铁蹄就落在他的身上。倒霉的黄芳世彻底痛晕了,见势不妙的家丁赶快勒住马将他救起,随即赶在追兵到来之前溜之大吉了。
没有抓到黄芳世是刘国轩水头一战的遗憾,但这个遗憾很快就被传来的消息所弥补了,又气又急又伤的黄芳世终于没有挡住死神的召唤,在水头之战一个月后不治身亡了。
宿敌黄芳世虽然死了,但段应举和数万姗姗来迟的满洲兵、绿营兵却终于开到了,刘国轩还来不及庆贺自己的胜利,一场更激烈的战事便迫在眉睫了……
第047章 黑奴来了
孙有劳叉着手正和一群人站在北汕尾岛英圭黎商馆二层的外走廊上遥看着正在陆续靠岸的四艘英圭黎武装商船,不过和其余几人充满期盼的目光不同,他的表情是冷淡的。是的,没错,对于郑克臧试图利用黑奴作为补备兵力的作法孙有劳是有异议的。
“听说这黑奴膀大腰圆,各个都有八尺身高。”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来,孙有劳用眼睛的余光一扫,原来是顺昌伯府的二管家在指手画脚的说着。“一顿能吃两个人的饭,吃饱了能干三个人的活……”
“各位先生们,殿下代表各位订购的货物已经上岸了,”商馆馆主史蒂文生的声音打断了某人的兴致,说起来,他为了这笔生意已经几次被郑克臧找上门来了,此刻他只想尽快的完结了此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领取货物……”
“315、316、317、318……514、515、516……1322、1323、1324……”
几人来到码头之上,只见被串成一行的黑奴们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手拿皮鞭的英国水手们驱赶下了甲板。几个伯府的家人嘴里啧啧有声,然而更让他们记忆深刻的一幕出现了,正在下甲板的一队黑奴中突然有一个腿一软、整个身子就萎顿了下来的。
“死了?晕了?”诏安伯的三管事有些吃惊的叫出来,然而踉踉跄跄走动的队伍并没有停下来,就这么拖着那人一步一步下了甲板,而岸上的水手则立刻解开系在那队奴隶脖项上的绳扣,将昏迷或是死亡者从队伍里拖到泊位边,看也不看,四只手一抛,就将其丢进海里。“啊!”诏安伯的三管事又是一声惊呼。“红夷还真心狠手辣!”
“阁下误会了。”边上英圭黎商馆的书记官用怪声怪调的闽南话解释着。“这是为了防止尸体传播瘟疫。”说着,这个带着羊皮假发的英国佬耸了耸肩。“只有火和盐分能切断瘟疫传播的路径,水夫们也是为了幸存者的安全。”
“什么瘟疫,什么传播,仆一概不问。”孙有劳的目光从红夷船边收了回来,看着对于奴隶贸易已经司空见惯的书记官,他冷冰冰的开口了。“但贵方承诺的数量不能减少,否则,仆没有办法向监国交代。”
“将军阁下放心。”书记官微举手中的簿记本示意。“几位船长提供的货物清单表明,在摩里斯(注:马达加斯加岛,当时荷兰在东非最大的奴隶贸易站)上岸时,四艘船一共装运了二千七百名黑奴,其中有四百多名在航行过程中死亡,剩下的应该还有二千二百多名,已经超过了贵方应收货品的一成。”
孙有劳一听当即质问道:“听你的意思,本藩是乎还要为这多出来的一成黑奴再付钱?”
书记官干笑了两声,当然能付钱是最好的,但他也不想因此触犯了这位据说代表东宁王太子的高级军官,所以只能措辞婉转:“将军阁下,毕竟这么长的运输线路,沿途风浪又大,若不是为了钱,船上又何必冒如此风险。”
“这个仆管不了,”孙有劳无赖的说道。“这样吧,仆只要订购的数量,多出来的,你可以让他们再运回去。”书记官的脸顿时跟吞了大便一样难看。“或是你可以让他们另外找一些买家,什么北河、交趾、琉球、暹罗或者是日本也可以嘛。”
“不,不,”商馆书记官连连摇头,黑奴在拥有无穷人力的东亚国家中根本不吃香,而再把这些无用的黑奴运回去一来还要给他们吃食,二来还要在回航时占用宝贵的舱位,是绝对不符合英国商船主们的利益的。“将军阁下,为了双方的友谊,我做主,可以将这批多出来的黑奴无偿赠送给贵方。”
“这样最好。”孙有劳好不容易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然而还不等这丝笑容散去,他就冲着几位伯府家人说道。“几位管事还等什么,一府一百人,赶快挑啊!”几位伯府家人面色有异的看着他,孙有劳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错了,错了,监国去年是说一百人,但今年年节时又答应多给了一百人,一府二百人,要是各府不挑,仆就占先了……”
郑克臧遣走几名被他召来谈话的童子军,随即示意孙有劳坐下回话:“黑奴接回来了?”
“接回来,只是人已经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孙有劳却谨守着臣道,躬身报告着。“几家伯府的人都在嚷嚷,说监国让他们吃亏了。”
“吃什么亏,连几口饱饭都舍不得给人吃吗?”真是主人什么样,狗就什么样,郑克臧或许会给郑聪、郑明几位叔叔一点颜面,但对于这些只知道在自家主人面前狂吠献媚的恶奴,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古人说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说了几句,郑克臧就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对了,这次领回来多少?”
“英圭黎人一共运到了二千二百三十七名黑奴,除去各府挑走的一千四百人,余数八百三十七人全部带回童子营了。”
“八百三十七人,英圭黎人没有多收钱嘛?”郑克臧得到了肯定的消息。“这下足为本藩省下了四千两白银,做得好啊!过些日子换一身衣服吧。”孙有劳一阵狂喜,郑克臧这分明是暗示自己的官爵可以动一动了,可他正想谢恩,郑克臧却摆了摆手。“孙大人在童子营四年,功劳、苦劳,余都看着眼里,这番升迁已经是晚的了。”
郑克臧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孙有劳立刻翻身单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郑克臧行了个军中参拜大礼:“监国说的哪里话,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世孙厚待臣下,臣惶恐之极,愿肝脑涂地为殿下前驱。”
郑克臧不动声色的看着孙有劳的表演,缓缓的点了点头:“且先起来说话。”
孙有劳爬了起来,郑克臧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背抄,慢慢的跺到孙有劳的面前:“既然卿有如此用心,余就给卿一个机会。”
还不待孙有劳明白过来郑克臧所说的是什么机会,就听郑克臧继续着:“卿且交卸童子营总教习的职位,转任童子营护卫标标领一职。”
标?目下郑军中并没有标一级的建制,但孙有劳明白,这肯定是郑克臧又别出心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