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舒了口气,但刚刚拍马不成却被刘国轩怒视的萧五却心中一动,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格外的灿烂了……
第110章 再谈
“应兄,不,应大人,”由于说清楚了这一次会晤带有官方性质,因此与会的两人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选择商人的打扮,一个个盛装以待,不过其中一个穿清廷六品的朝服,另一个则着明室五品的官衣,看上去异常的不协调。“没想到再度见面,咱们的身份已经大不同了。”
“秋大人此番话倒也是不错。”应太农微笑的请对方坐下。“没想到在福州之外,双方还有机会坐下来聊聊招抚的事情,只是秋大人的上司此番可算得上是越俎代庖了,会不会让福州那位制军恼羞成怒呢?”
“他们归他们谈,咱们归咱们谈,谁谈下来算谁的本事,至于说福州那位恼羞成怒吗?”秋大人的脸上闪过一片不屑。“应兄也消息灵通的人物,虽然福州那位的官爵高了点,可说起在皇上面前的宠信来,他还真不够看的。”
“就怕他在背后捣鬼啊。”应太农知道这家伙其实是在虚张声势,但却并不点穿,只是着意强调着。“这家伙可是疯狗,谁要挡了他的路,他不扑上来撕咬一番是不可能的,就算贵上在北京受宠,可是真要是从中横插一杠,他到底是疆臣,北京不会不给他几分面子的。”
“话说的也是,看起来还真不容易谈呢。”秋大人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应太农为什么要在会谈之初拿姚启圣做引子,因此他顺水推舟着。“如此,咱们就先些别的。”应太农点点头,但还没有开口,秋某人抢先问道。“应兄,听说贵方出了大事?”
应太农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开出一个价码来:“秋兄,咱们可预先说好了,要么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要么还是老规矩,回答的那方开价,提问方得先同意了才好再做回答。”
“应兄是不是商人做久了,喜欢斤斤计较啊。”秋大人含笑看了应太农一眼。“可以,如今应兄坐镇琉球,也算得上半个地主,所谓客随主便,自然是听应兄的。”
“地主?”应太农苦笑一声。“算是吧,说实在的余只想离开这里回到军中,可是世孙不答应啊。”点了一下自己的背景之后,应太农随即竖起两根手指。“本藩却是出了大事,只不过余才刚刚得到消息,没想到秋兄耳目这么灵通,这样,二十担春丝。”二十石春丝少说能在琉球卖到六百两白银,可以说应太农的要价是非常高的,不过虽然觉得贵了,但秋大人却依旧点了点头,于是应太农这才压低了声音。“本藩使者确实已经到了长崎,不日将以大明使者的身份参谒日本国主及执政大将军。”
秋大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应太农,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开了,他思索了片刻,再度询问道:“贵方素来跟日本方面有着交往,只是多用商贾的名义,这次怎么就想起来打着大明的旗号了,贵藩想干什么?”
应太农轻笑起来:“秋兄这可以是第二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可比前一个要更贵啊。”
“老兄这个竹杠敲的倒是厉害。”秋大人虽然抱怨着,但却更加想了解其中的实情了。“开价吧,只要值这个价,就算老兄张口要一千担春丝,余这边也是不得不给的。”
“用不了一千担这么多。”应太农伸手比了四下。“只要两百担上等春丝便足矣了。”
秋大人当即吸了口冷气,别说他刚才说的豪气,可毕竟是六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他思前想后,很是斗争了一番,最终重重的点点头:“好,余答应你,就两百担上等春丝。”
应太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召来身边的侍从,飞快的写了几笔,随即盖上自己的私印,应太农正准备去接,然而秋大人此刻却一把扣住手中那张纸:“东西可以给应兄,但要是答案不让人满意,应兄,少不得下次余这边也狮子大开口啊。”
应太农看了看表情严肃的秋大人,当下也唤来一名童子军身份的手下去取共计二百二十担春丝的提货单:“秋大人放心,咱们不是第一回做生意了,正所谓生意要做得长久,首先就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余这边还想继续跟秋兄合作下去呢。”
秋大人这才稍稍放缓了紧绷的脸,让童子军出身的密谍拿走覆在手掌心下的提货单:“秋兄,当心口如一才好啊!”
应太农不为所动,等己方确认过提货单上的数字和暗记后,这才肃然的回答道:“本藩此举共有三重意思,最表面的一重,自是和日本恢复国交,这第二重,乃是籍此向日本国中借贷百十万量银货,第三重吗?本藩其实想从日本借兵。”
“借兵!”秋大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贵藩甘冒大不韪,想引倭寇入境?”
“秋兄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应太农用嘲讽的语气说着。“当年若不是吴三桂以为先帝报仇的名义打开山海关,引鞑子进关,恐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大清朝吧,珠玉在前,本藩只是效仿一二,难道只允许贵方做初一,就不许本藩做十五吗?”
“这,这岂能同日而语。”秋大人面色铁青的回应道。“国族虽非炎黄苗裔,但帝舜之时就与中华互有往来,此后商周都有肃慎来服成就圣王威德远播的记载,《大戴礼记》中有民明教,通于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的记述,《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也谓自虞暨周,西戎有白环之献,东夷有肃慎之贡,皆旷世之功等语。由此可见两族之关系密切,今日只不过君臣之位逆转,也是五德终始所致……”
“停,停,秋兄,要按照你的说法,倭人还是徐福之后同属华夏一脉,是不是更应该入主中华?”应太农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当然他们俩这么争辩也不是一定要辨出谁对谁错或者说谁统治中国较好,只不过身边都有眼睛,所以才不得不据理力争。“其实本藩也不想开门揖盗,若不是贵方把大军开在福建沿海,本藩至于去看小矮子的眼色吗?”
听着应太农的抱怨声,故作愤慨的秋大人正好顺杆往上爬着:“如此更是应该弭兵两岸罢战,这也是几日咱们为什么坐到一起的原因,其实朝廷是有诚意的,只是贵藩屡屡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而已,才逼得朝廷走到这一步。”
“有诚意?什么有诚意?让本藩退出到手的东西叫有诚意吗?”应太农放缓了调门,但语气依然坚定。“那好,今日就说开了,本藩其实也有诚意,只要贵方答应将沿海某岛交与本藩作为互市回易之所,和议自然成功。”
“应兄,朝廷已然非常宽宏大量了。”秋大人板着脸反驳道。“不削发不称臣不纳贡,已经比朝鲜事例更加退了一步,几类把东宁当成了如今的日本,贵方还要逼迫朝廷渡让沿岸的岛屿以供市易,这就是贵藩的不是了。”
“那就谈不下了。”应太农脸上浮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秋兄,这就后会有期了。”
“慢!”秋大人示意应太农暂时先不要端茶送客。“应兄,恕余问一句不该说的,若是朝廷答应拨出一个小岛来供双方商椎,那东宁能废去大明国号吗?”
“秋兄,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北京的意思,若是你自己的想法,余只好说这不可能,但若是北京的想法,余只能向东宁报告了。”应太农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秋大人的提议有些心动。“但以秋兄的手眼,应该早就知道了本藩世孙继位之初就拜谒了明监国……”
“知道,知道,余不但知道朱钦拜谒了朱术桂,还知道他虽然作出只受领漳国公的姿态以安明宗室之心,但依旧被明室余孽所忌惮,以至于朱锦最终只得到武荣靖王的追谥。”秋大人此时也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似乎片刻之前的唇枪舌剑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既然明室如此做派,贵藩又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改弦更张舍虚名就实利不是很好吗?还请应兄一定转达朝廷的善意啊!”
可应太农却不为秋大人的言语所动,只是再度追问到:“秋兄还没说这个主意到底是出自秋兄自己,还是北京那位的意思?”
见应太农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秋大人只好收起笑脸:“这只是本官上面那位的意思,还没有来得及报给北京,不过若是贵藩能答应下来,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可以落实的。”
“秋兄这算不算吃了上家吃下家呢?”应太农冷笑着。“先压着本藩表态,然而再用探知本藩的意图向北京邀功,成不成都是秋兄的功劳,好算计,好算计啊。”秋大人脸上一红,显然被应太农说中了心里的所思所想。“不过真要是想让本藩放弃拥立明室,那施琅的征台大军该不该先解散了才好取信于人呢。”应太农这招是叫做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同样也是空对空,果然一下子把秋大人给问住了。“好了,秋兄,不要磨牙了,反正咱们各自的底牌都已经探明了,真要有这个招抚的心,那就回去跟你主子说一声,也好继续谈。”
“那好,”秋大人点点头。“咱们就各自回去报信,若是真能不再起刀兵了,就是咱们俩的功德……”
第111章 不和
陈永华病逝的消息几经周折后传到了福州,姚启圣等一干清廷闽省官员弹冠相庆,自以为随着朱锦、董国太及陈永华的相继离世,明郑方面已经势穷日蹙了。不但如此,之前发生的郑克臧处置冯锡范的事件也被当成明郑政权分崩离析的开始而旧话重提、大肆宣扬。不过欢庆之后,姚启圣、吴兴祚、万正色、施琅等人却对接下来对东宁该采用军事手段还是政治手段发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如今陈永华又已身死,刘国轩必定独木难支,或许朝廷只要一纸文书,台湾就将遣使赍书就抚。”福建陆师提督万正色本来就不主张跨海攻台,但结果却因此失去帝新,被康熙将其从水师提督的位置上平调成了地位稍次的陆师提督,心中甚是有些怨气,如今台湾断了根擎天玉柱,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掌握作战指挥权的施琅从中取利,因此便再次坚持着招抚的方案。“而且知府卞永誉、张仲举专理海疆多有功绩,海逆多有投效,此消彼长,即便朱钦不降,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
“万大人此言差矣。”施琅为什么来福建,就是为了主持对台作战的,要是万正色的提议得到通过,那他不就成了打酱油的了吗,为了自己的前途,他说什么也要坚持武力进剿的措施。“当年前朝赐姓庾死,朱锦也曾末路,然而十年之功,东宁又卷土重来,如今的情况可谓相同,切切不可再纵敌了。”
“可是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的,东宁没有平定,闽省都要吃穷了。”吴兴祚作为抚臣自然首先从地方财政的角度考虑。“闽浙粤赣去岁大旱还需赈济,朝廷又刚刚剿灭了吴逆,这财力物力都很匮乏,还是能不动兵最好不动兵。”
“平台不仅仅是花钱,同样也是赚钱。”施琅之所以一力主张消灭明郑除了为家人报仇、为自己加官进爵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更深远的目的,那就是清除郑家对闽海航路的控制,以便由他来把持中外贸易、获取暴利,不过他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所以只能给吴兴祚画了一个看得见吃不到的大饼。“只有台湾平定了,闽省的丝绸、茶叶、瓷器才好出海贩与外域,如此一来,商民固然从中蒙利得活,官府也能从中收取商税。”
说到这,施琅把期盼的目光转向上座的福建总督姚启圣。姚启圣的妹夫为清东阁大学士署兵部事的黄锡衮,而施琅则是黄锡衮的妹夫,彼此之间有着相当密切的亲戚关系,再加上施琅能出任福建水师提督是姚启圣说服了李光地向康熙竭力争取来的,所以施琅以为姚启圣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但是姚启圣却另有一番心思,一方面刚刚万正色提到的卞永誉、张仲举和先前主持漳州修来馆的黄性震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干员,他们的功绩就是姚启圣自己的功绩,而另一方面姚启圣也在跟施琅的共事中感觉到了对方的跋扈不好相处,因此想借机压施琅一下,也好确把台海局势的主导权彻底掌握在手。
“尊侯(注:施琅的字),既然有机会,还是做两手准备吧。”说是说两手准备但这不啻是同意了万正色等的意见——政客和商人大多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相谈正欢的亲戚朋友,背过身去就可以出卖——这就仿佛如一捧冰水一样浇到了施琅的额头上。“你这边呢还是做打的准备,另外,督府会再派人去澎湖,若是真能就此招抚了海逆,也是你大兵压境威慑有功啊。”
大军压境震慑有功?这算什么功劳,简直连人家喝剩下的汤汤水水都未必算得上,以施琅的身份和眼光,自然根本看不上这点微末的功劳的,因此他强着头犹自不服帖的争辩着。
“制军,就算今日派人既去澎湖招抚,可真要进行下去,郑逆必然也派人来福州谈判,以前几年的成例来看,这一来二回,少说一年就过去了,到时候朱钦和刘国轩两逆稳定了台湾局势怎么半?”施琅的意思自然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万一中了明郑的缓兵之计,那后悔药是没处去买的。“而且吴抚台刚刚也说了,福建全省财力蹇蹙,早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这多拖一天可就是一天的损耗啊。”
施琅用吴兴祚的话作为反击的武器,这让吴兴祚自己根本无法反驳,而姚启圣也轻易说吴兴祚的话是错的,正在两人为难的时候,就听万正色冷冷的接口道:“施军门心忧王事想急切消灭海逆是好事,可是闽省水师可是整齐了?据报郑逆水师尚有三万之众,若是就以福建水师眼下的力量,可能确保击败郑逆?万一要是海战失败了,郑逆跨海骚扰闽省各地那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尊侯,万大人说得有道理,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看似耐心的开解,但姚启圣不动声色的给对方扣上了帽子。“还是一边整顿,一边进行斡旋,如此才算稳当。”姚启圣边说便捻了捻胡子,作出一副全盘掌握的样子。“就算海逆希图利用招抚苟延残喘,可同样让朝廷有时间充实水师,用句俗话说,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施琅气得将手捏成了拳头,然而闽省的文武都不站在他的一边,他一个人孤掌难鸣,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收起求战的心思,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军事征服的主张,一回到水师提督衙门,他就立刻飞马上奏,要求康熙赐予他专征的权力,并试图以来自北京的压力来迫使闽省官员对他的方案作出让步……
“这个施蛮子!”姚启圣并不知道施琅的计划,还以为成功压制了对方的他此刻正坐在书房里好整以暇的回想着施琅刚刚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想着想着,想到得意的地方,他的脸上就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在北京守了十三年的内务府大门,都没有磨去了火气,真是头犟驴啊,不过任你是齐天大圣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才自言自语说了两句,一名亲信的仆人前来报告:“老爷,闽安李家求见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