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成,万一清军后续以澎湖为前哨纷至沓来,本藩又该如何应对。”水师左翼总兵陈起明坚决反对不战放弃澎湖的计划。“另外本藩两年大旱,民粮殆尽,军粮多系世孙从广南、暹罗购置,若听由清虏据澎湖,那运输洋米之船堪忧啊。”
“吴桂大人所言胜算只有五五之数,臣深以为然,可澎湖又不得不守,万一出了偏差,该如何是好。”水师四镇镇将萧武又提出要保守退路的想法。“不若派一队西去真腊、占婆等地探路,也好防备万一。”
一众宿将们吵得厉害,而王进忠、张学尧又跟泥塑一样,对此郑克臧不禁皱起了眉头,于是轻咳一声,这才让受到暗示的武夫们消停了下来。
就听郑克臧问洪磊道:“洪卿,你兼管营田、仓库诸司,余且问你,军粮尚且足够?”
洪磊没有任何的犹豫张口便道:“各库储备军粮尚有四万余石,咸鱼及腌鲸肉等六百余桶,足可以供全军食用半年的。另有一万二千石的番薯干等是预备供应承天及天兴、万年两州百姓,若是军中急需也可以挪用。”
郑克臧点点头,既然军粮有保障,那剩下来的就是指挥官的决心了,于是他扭头向刘国轩询问道:“武平伯,你以为此事该如何抉择?”
刘国轩捋了捋胡子,从容的说到:“东宁地什汤、武,沃壤宜耕,榖蔬果实,少歉多丰;又有糖盐竹木之饶。交市商舶,鹿麝、珍禽、名材、异卉、皮甲、铜铁,不可胜用;练卒百万,缮舰数千,铳炮、神器、硝磺、怪药,不待他求。环海依山,天限莫入。见利则略地进取,沿海皆通;无利则坚守力农,人人自给。幸投天隙,以图霸王,举天下无足抗耳。若夫天命靡常,人心鲜固,内忧外患交讧洊乘,则桀、纣富有四海,亡可翘足待也!(注:刘国轩语出自台湾文献丛刊《台湾郑氏始末·第六卷》)”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段,刘国轩斩金截铁的说道:“以此堪比崤函之固,自当拒敌以海上,至于未战而先寻遁路之举则动摇军心,断然不可!”
刘国轩随即瞥了瞥周云隆、萧武等人,又看了看吴桂,最后才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方寸之间:“几位大人都说得很清楚了,清军必然是先攻打澎湖的,臣以为澎湖的防御已经相当完善了,应当在澎湖予以清虏迎头痛击,有道是能战方能和,只有打疼了清虏让他们知道本藩的力量,才能一劳永逸保全东宁。”
郑克臧知道刘国轩在澎湖的守备上确实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其中在娘妈宫、风柜尾、四角屿、鸡笼屿构筑可城砦,在东莳、西莳、内堑、外堑、西屿头、牛心山等地设置炮台,特别是那道长达二十余里的矮墙更是用去了相当数量的水泥、石料。
既然刘国轩对自己一手建立的防御体系充满了信心,郑克臧自然也乐见其成,于是他询问道:“既然武平伯决心已定,余自然是信得过的,那还需要余和政事堂诸公做些什么?兵力上是不是还要再做加强?”
“澎湖地狭,陆师倒不需要很多,有一两镇便够了。”尽管刘国轩早就有了准备,但此刻他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仿佛刚刚才想到一样。“不过水师应当尽量调集,若是兵船数目不够,还需要世孙调拨商船、民船。”
商船?民船?郑克臧一呲牙,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要知道那一年从思明撤军回台,他大刀阔斧将一万余名老兵和一百三十余条各式战船转为了民船、商船的,如今旧话重提,莫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但大敌当前,郑克臧似乎必须仰仗这位威名赫赫的统帅,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武平伯的要求不过分,海战吗,当然是船多胜船少的,这样,命令分驻打狗、鹿港等地的水师各部及五行、五兵两镇悉数调往澎湖,右虎卫总兵何佑率五常、五通两镇扼守淡水,仍调商船十只以被输运,定西伯率戎旗第二镇、戎旗第四镇、五宣镇、右虎卫镇守鹿港、中提督中镇洪拱柱率建威镇、建威右镇、宣毅镇、右武卫镇守备倒风各港,童子军水兵营接管打狗港,其余各部由余自将以为武平伯后盾。”
刘国轩一皱眉,郑克臧看似大度的把绝大部分的郑军水师都调给了自己,然而却没有同意自己进一步征调商船的建议,这样一来,真正可以用来进行海战的不过二百艘左右,和他早先的预算还有差距。
但郑克臧的话已经说完了,刘国轩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所以他沉吟了片刻,随即俯身应道:“臣领命,臣绝不辜负世孙的期待,一定击败施琅,用他的狗头祭奠于先王灵前。”
“好,好,”郑克臧连声叫好着,仿佛真的被刘国轩的豪言壮语所感动了,等脸上的喜色敛去后,郑克臧冲着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郑省英施了眼色。“那就有劳郑参政宣喻吧。”
郑省英冲着郑克臧一躬身,随即站到百官之前,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道早就草拟好的令谕朗声读了起来:“……惟武平侯声塞宇宙,义炳月日。电掣风驱,胆落望刘之帜;虞张机骇,气夺撼岳之军。草木已知其名,楼船亦壮其烈。兹特命尔总督诸镇营兵,驾我大小战船,前往扼守澎湖,遏截虏船。鱼龙队里,独高杀气之英腾;霹雳声中,倏见敌舟之虀粉。岂不休哉……”
刘国轩听罢当即翻身跪倒,高举双手承接着郑省英递过来的令谕,随后冲着郑克臧叩首道:“蒙世孙信任,臣这就去了……”
郑克臧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荡荡的银銮殿不禁心潮起伏,施琅来犯是他继冯锡范谋逆之后遇到的第二个大坎,也是东宁这个汉人政权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依仗都寄托在刘国轩的身上。
“来人,”郑克臧轻唤到,一名侍卫快速的从阴暗处闪现了出来。“去让童子军船场把马承办、苏帮办他们都叫到这里来。”侍卫刚刚想走,郑克臧修正着。“不,不必让他们来了,你直接去传喻,让马原接掌军器司镇海船场、唐通接掌营建司宁澜船场、吴虎去接掌定波船场,至于童子军船场就交给李平,另外你再去通知军务司,将他们四人官升一级以从五品叙用。”说到这,郑克臧站了起来。“再安排苏帮办巡视各家船场,从即日起抢造……”
第118章 大战要开始了
烈日炎炎,万物枯焦,稀疏的番薯苗提醒人们持续了两年的旱灾并没有过去。
望着到处龟裂的大地,以安定人心为由再次出巡东宁各地的郑克臧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已经干结了的泥土,一面用手指捏捻一面扭头向身后的满脸愁容的诸罗县尹陈可探问道:“陈卿,诸罗今年备旱的情况做的怎么样?”
“回世孙的话,先前挖的深井还倒能出水,只是一些溪流断绝了。”陈可老老实实回答着。“大肚溪、浊水溪沿岸倒还是能用水车灌溉,但不在这些大的溪川边上的农户也只能每日花上一两个时辰排队从深井打上一两桶水。”
“苦了百姓了。”郑克臧感叹着,顺手将刚刚捻得松散的沙尘洒在路边。“藩上已然作出决定,今年的夏税免征。”陈可脸上一喜,就听郑克臧接着说到。“另外要跟百姓们说清楚,老天爷终归是要下雨的,还请他们再熬上一些时日。”
“臣一定会把世孙的旨意传达下去。”陈可赶忙拍着郑克臧的马屁。“想来,百姓们一旦得知今夏赋税减免,必定会歌颂世孙宽仁的。”
“人心呢。”郑克臧摇摇头,他之所以免税,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收不上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不过这将有多少成效,他却并不看好。“对了,陈卿,虽然久旱不雨,还是要做好防汛的准备。”看着不解的陈可,郑克臧解说着。“久旱不雨,一雨成灾。”陈可若有所悟,郑克臧进一步指示道。“绝不能让百姓刚刚受了旱灾,接茬再受涝灾了……”
尽管郑克臧的免税政策和他本人镇定自若的出巡让东宁混乱的局面有了一定的稳定,然而三月底,澎湖安抚司杨秉模奏报澎湖出现鳄鱼、淡水安抚司李沧奏报四月中淡水有火山喷发的各种自然现象被别有用心之人认为是改朝换代的预兆而大肆传播,使得尚未稳定下来的台湾人心再次处在动荡之中,以至于陈纤巧生下一子都为让东宁上下欢欣,更甚者这些荒诞的谣言甚至影响到了英圭黎人的决定。
“陛下,鉴于目前极度威胁的军事形势,为了保障我国商人的安全,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决定撤出在大员的商务人员。”英国商馆代办罗素夫虽然态度恭谨,但传递的消息却是英国佬要溜了。“请陛下相信,我方依然愿意与陛下及东宁王国政府保持正常的商贸关系,相信在战事停止之后,我方会尽快恢复在大员的办事处。”
“对于贵方在这个时候离去,对于这种近似背叛的行为,不得不说让人遗憾和愤怒。”郑克臧的话让通译一愣,然而职责让他还是完完整整的进行了翻译。“任何巧言令色都不能改变双方的关系因此此次事件而遭到破坏,代办先生,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本藩去年订购货物,还能不能按时运抵?”
“鉴于如今的局势,我方不能保证这些物资还能运到大员……”
代办还想解释什么,郑克臧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很好,这又违背了贵方一贯提倡的商业信用,既然如此,来人,扣押所有在港英圭黎船只,接管英圭黎商馆及仓库,驱逐所有英圭黎人员,给他们一条小船,不,派一条福船送他们去澳门。”
“不,陛下,您不能这样做。”英圭黎代办咆哮着,然而两位剑鱼服侍卫横亘在他面前,让这个张牙舞爪的英国人只能用语言发泄自己的不满。“您这是抢劫,您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代价?这句话应该由余来说才是。”郑克臧冷笑着。“这是你们破坏商业合同应有的惩罚,也是确保贵方能继续履约的必要抵押物。”说到这,郑克臧命令道。“赶他出去,十二个时辰里面,将所有英圭黎人送离东宁。”
侍卫推搡着将英圭黎的代办赶了出去,这个时候陪同英圭黎人前来的傅为霖作出担忧的神色:“世孙,英圭黎人也走了,本藩可就彻底孤立无援了,臣以为,既然时局已经败坏如斯,不如再派人至福州议和,以拖延清虏的脚步,臣不才,愿亲为之。”
“孤立无援?”郑克臧摇摇头。“欧罗巴诸夷素来只重视实力,只要本藩打赢了只要本藩表露出确保东宁的力量,到时候不要说英圭黎人会急着重修旧好就连吕宋夷、佛郎机人甚至法兰西夷都会一个个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自己找上门来的,卿不必担心。”
傅为霖见郑克臧不往郑清和谈上引,心中大急,于是再度开口:“诸夷趋利忘义或不打紧,但本藩内有旱情外有强敌,委实不能浪战,臣还是以为能缓和还是先缓和的为好。”
“傅大人这一片心思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郑克臧招来侍卫轻轻交代了两句,很快一份抄写的奏章递到了傅为霖的面前,傅为霖不明所以的接到手上,低头一看上书《海逆日蹙疏》,此时就听郑克臧说到。“傅卿可以打开来看看,这是施琅向鞑酋康熙呈递的奏章,内中意思已经什么清楚了,此战决不可能缓和。”
傅为霖大惊失色,忙打开来观看:“……及今臣在水陆官兵中挑选二万有奇,操练有日,可称精熟,足以破贼……睿鉴全览,留中勿发,恐剿抚之议不相入,或有漏泄以害成也……”
“这,这,”傅为霖看罢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之所以沮丧是因为施琅已经写的很明白了,招抚只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既然如此,他已经失去了前往福州的理由,自然也就不存在于战前脱身的可能。“世孙,这,这是真的?”
“琉球商馆搞来的,”郑克臧确认着。“花了不小的代价,应该不会有假。”
傅为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从郑克臧的话里收到一个信息,那就是琉球营在大陆有暗哨,一时间他心又有些活动了,不由自主的问道:“世孙,此等机密,琉球营又是从何得来的,莫不要上了别人的当啊。”
“上当?”郑克臧心中忽然一动,他觉得傅为霖的反应奇怪了,这一怀疑他立刻留神起来。“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此战是不可避免了,正好也拿这东西堵那些三心两意的家伙们的嘴。”郑克臧这话让傅为霖心头狂跳,正在此时,郑克臧命令道。“傅卿,童子军在北汕尾岛动手,怕失了分寸,你且过去监督一二,另外顺便让他们在商埠外砌一堵墙,以免清军可能利用商港上陆……”
傅为霖前脚刚走,郑克臧立刻招来郁平:“如今市面上谣言纷纷,其中不乏是从本藩重臣府邸里传出来的,你立刻派人查访,一定要把源头给找到,另外,傅为霖形迹可疑,盯死了他,一旦查有实据,马上予以捉拿……”
郑克臧坚定的不想跟清廷再度和谈,但刘国轩却为了打乱施琅的进军计划而派出了使臣。这一年的五月六日,水师前镇总兵黄学齎自海路抵达福州向姚启圣递交刘国轩的私信,提出“请照琉球、高丽等外国例,称臣进贡,不剃发登岸”。正因为施琅获得专征权力而闷闷不乐的姚启圣如获至宝,立刻飞马报奏北京。
清人蒋良骐在日后撰写的《东华录·卷八·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年)》中对此段历史有过非常详细的记载:“五月甲子(二十三日)。先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奏【海贼刘国轩遣伪官黄学齎书至,请照琉球、高丽等外国例,称臣进贡,不剃发登岸;应否如所请,请旨定夺】。上曰【台湾贼皆闽人,不得与琉球、高丽比。如果悔罪剃发归诚,该督、抚等遴选贤能官前往招抚。或贼闻知大兵进剿,计图缓兵,亦未可料。共审察确实,倘机有可乘,可令提督即遵前旨进兵】。至是,姚启圣奏【遣福州副将黄朝用往谕刘国轩等,仍如前言】。上乃趣施琅速进兵……”
于是一切的伪装都撕破了,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然而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从五月二十八日,一直下到了六月初六,东宁各地“溪谷皆崩”。面临着祸不单行的局面,郑克臧一面勒令各地驻军赶快帮助救灾,一面又咬牙下拨储粮一万石用于救灾,同时从琉球、日本、广南、占城、暹罗各地抢运粮食,为了筹集购粮所需的资金,郑克臧还被迫去信长崎,通知田川次郎左卫门接受日方极为苛刻的条件,以十年内每年提供五百担生丝作为利息,向日本关西豪商集团借贷价值三十万贯目的白银、红铜和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