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么,不就是丝和丝绸吗?”黄旭傅急切的说到。“说个数字,我写给你!”
“爽快!”应太农口是心非的恭维着,报了个数字。“一千五百担生丝。”
黄旭傅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只是知道幸存将官的名单,以这个数字,若是要换回这些将官岂不是没个百八十万两还真办不成事呢。
不过正如他所说的,这件事甚为重要,因此只是犹豫了片刻,他自己写下了一张欠条,于是应太农便把一份厚厚的名单交到了他的手上,同时说到:“这是昨天随船自台湾送来的甄别名单,最新的要等下一次来船,届时我让人直接送到贵商号。”
黄旭傅随意的翻看了几页,从第一页上几名总兵开始,一直到尾页上的都司、守备,几百名字及他们的官缺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几十页的书册,这还是没有把千总、把总及外委都列上去呢,否则恐怕再多十倍也写不完。
粗粗看过之后,黄旭傅问道:“除了没有甄别出来的,没在名录上的可都是殉国了。”
“也有几个投诚的,自然没有列在上面。”应太农回应着。“当然,黄兄想知道是那些,掏钱就行了,反正他们既然投诚,自是做好了家人受株连的准备。”
“真是可悲啊!”听着应太农的话,黄旭傅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也不知道他是说应太农钻到钱眼里可悲,还是那些投诚郑军之辈被郑军出卖而可怜,当然肯定不是说汉人之间同室操戈这件事显得可悲。
“没办法,谁让你们把台湾打烂呢。”应太农理直气壮的回应着。“两万多精壮啊,光是抚恤的银子都要淌成银河了,少不得要你们帮衬几个。”
“那好,我再出五百担生丝。”黄旭傅报了个价钱,并咬死道。“嫌低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反正过几个月,我们也能从福建知道确切的消息。”
“不见得吧。”应太农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他笑了笑。“五百担就五百担,多少是个补贴。”说罢,他又拿出一本较薄的册子,等黄掌柜写完欠条,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了,黄兄还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
“问不起啊,这几万两就没了,要是再问,阜顺联号都要折腾光了。”黄旭傅将两本册子贴身放好,站起来拱拱手。“告辞了!”
“不送!”应太农虚情假意的说着。“日后希望还机会继续跟黄掌故互通有无……”
说起来最担心东宁被清军占领的除了那些外派人员以外,就是曾经借钱给东宁采买物资的日本豪商集团了。澎湖海战之后,东宁失利的消息传来,日本举国大哗。一想到几十万的投入可能瞬间打了水漂,这些豪商们就死死的盯住了明郑在长崎的商馆以及田川氏一门,只是因为东宁在日本的货物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以及借方内部还没有理清分配比例,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手。饶是这样,田川氏及明郑商馆人员还是被监视、被围困,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至于后来被郑克臧送到日本避难的郑宽、郑智及郑柔、郑裕等人甫一来到长崎,也被豪商雇佣的浪人一一给盯上了。
“原来以为离了虎口,没想到却是又入了狼穴,那个混蛋小子怕是早有预谋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东宁,就算最后投降了清虏,也未必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学二哥、三哥留在东宁呢?”郑智拿着一杯清酒冷冷的看向郑柔和郑裕两人。“我跟老六、老八是没有办法,人家当咱们眼中钉肉中刺,是一定要送走的,你们完全可以留在台湾同生共死的,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吗?”
“不晚,老七、老九你们也可以从长崎浮海前往大陆投靠清廷,就像当年五叔一样。”郑宽也略带嘲讽的说道。“想来,那小子一定会很乐意看到你们投降清虏的。”
“日本人会让咱们离开吗?”还别说,郑柔还真动过降清的主意,只是尚未实施就因为日本的严密监控而宣告破产了。“要是这一仗,那小子能打赢了,老子说什么都要回东宁去,省得再受小鬼子的恶气!”
“省省吧,就算是能打赢了,那小子也不想咱们回去,”郑裕这个时候倒也清醒。“再说了,真要是打赢了,咱们的处境也不一样了,哪还用回去受那小子的腌臜气。”
“伯爷,伯爷,不好了。”几人正无趣的互相嘲讽,一个郑温的家生子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日本人,好多日本人到府外了,通译说,长崎奉行要进府见伯爷们。”
难不成真的是大限来了,几个人面色如土,但他们不相见,日本人却不走,强撑了半天,好不容易几个人让对方进来屋子,结果却听到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几位公卿大人,对于那些暴徒的恶行,下官代表幕府表示歉意,请几位大人放心,接下来绝对不会有恶徒骚扰贵府了,请安心在日本居住……”
“这是?”看着日本奉上的若干补偿,几人面面相觑。“我没听错吧?长崎奉行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莫不是……”
郑温把郑智的话补全了:“莫不是东宁那边真的打赢了?”
正在猜测中,又有人报告田川次郎左卫门来了,这位爷爷辈份的叔公的到来让他们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确认,是赢了,入港的东宁船带来了最新的战报。
疑团被解开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东宁怕是回不去了,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吧,干脆,拿钱组个船队,想来,那小子该不会从中阻挠吧……”
第139章 尾声(六)
“何帅,粮食还剩下不到两天的份量。”在淡水军营里,几名愁眉苦脸的镇将、监督等围在何佑身边诉苦着。“百姓家里的粮食也已经搜刮一空,再没有粮食送来,全军都要饿死了,这可是怎生是好,您可要拿个章程出来啊。”
“粮食,粮食,粮食,你们已经唠叨了半个月了,老子有什么办法。”何佑咆哮着,自打最后一船铁矿石离开台湾之后,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运粮船队北上了,没了外来的支援,淡水这个只有五、六百户二千余口的小地方又怎么可能额外供养千余人的军队和倍数的奴工呢,何佑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很不容易了,当然奴工和百姓却因此遭了大罪。“上山打猎、下海打渔,把那些没死的奴工都做了两脚羊好了。”
听说要吃人,这些镇将、监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其中有人就建言着:“何帅,咱们还有两条船,干脆直接投了福州好了,何必在这个死地里拘着。”
“老子也想飘过海去,可两条船能带多少人过去,你们也不想想,光着身子过去,跟在台湾领兵投诚会是一个待遇吗?”何佑临死了还在做着迷梦。“跟弟兄们说,再坚持两天,等施琅占了台南,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再坚持两天?何帅这话说了可有日子了,下面的弟兄们早就不相信了,吵吵嚷嚷的要回台南那边去。”一名监督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事还不好用强,所以,还是请何帅亲自带人跟弟兄们说清楚吧。”
“林大可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佑眼眉倒竖,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了。“当初老子说要跟施琅联系,你们一个个大声说好,怎么,现在倒怪起老子来了?”何佑说罢把佩刀往身前一杵。“想回藩也行,自己先过来拿老子的人头吧。”
摄于何佑的武勇,一众将领们都沉默了,然而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正在为难当中,一名亲军喜形于色的冲了进来:“大人,船,有船来了。”
何佑大喜,带着同样脸露喜色的将领们冲出营房,闻讯的士兵也自发的跟随着,一众人等居然以平时速度的两倍跑完了从营房到码头的这段不短的距离。
然而到了码头,众人一看江面上的情况,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艘巨大的夹板船并没有靠岸,只是停在江心上,但侧舷的炮窗已经打开了,黑洞洞的,细细一数居然有十几门之多。但更让这些叛军们感到后怕的是船尾的战旗,上红下兰,这可是童子军的旗号。
似乎看到江边的叛军越来越多,战船上突然火光连闪,一阵隆隆的炮声响起,在靠近江岸的浅水处,几条混杂着大量泥沙的水柱腾空而起,不少水花还溅落到江边叛军的身上。
看到这个架势,顿时有人大喊到:“开炮了,快逃啊!”
仿佛是被传染了一样,一众叛军一哄而散,何佑他们也慌慌张张的向内陆逃去,跑了一会,几人回头望去,只见江上的大夹板船放下一条四桨小舟,随后小舟直直的向码头驶来。
“停下,都停下!”何佑呵斥着,边上来不及逃遁的几十名士兵被他拦了下来,就听何佑命令到。“你们几个去看看怎么回事。”叛军们怯懦的不敢前行,何佑大骂道。“都是孬种,小船上才多少人,抓住他们,船上未必敢开炮。”
在何佑的威逼下,十几名叛军胆战心惊的返回了码头,此时何佑找到五常、五通两镇的镇将及一部分协将,好不容易将溃兵重新组织起一部分,不过还没等他这边整顿完毕,刚刚派去码头的叛军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大人,是童子军的人,说,说,南边打赢了,施琅也自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顿时炸得所有人内酥外焦的,施琅居然输了,打赢了澎湖海战的施琅居然输了?这怎么可能,但不可能的话,童子军的战舰又怎么大摇大摆的会出现在淡水呢?一时间,何佑跟几名将官都陷入了思维停顿的状态之中。
这种鸦雀无声的情况其实没有保持几息,边上的下级官兵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说这下可以回家了,有人说自己成了叛逆了,有人当即说抓了主官投降……各种各样的声浪汇聚起来,顿时惊醒了何佑等人。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何佑才说了几个词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沙哑干涩,但此时此刻他无暇思索是怎么回事,只有有些焦躁的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审判。“或者说,他们上岸可是来剿灭咱们的?”
“对了,俺忘了,其实他们让俺传一句话,说是有位何镇统何大人要见将军您。”
“何乾?”何佑当然知道镇统是童子军对镇将的说法,而童子军中镇将姓何的也只有自己那位远房的堂弟了。“他来了?”何佑不能不思索对方的来意,好半天之后,他咬牙说到。“请他到军前一叙……”
何乾来得很快,远远望见站在路中央的何佑便打招呼道:“十二哥,好久不见了?”
“老十八,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何佑冷冰冰的回应到。“咱们哥俩都是丘八,这绕圈子的话就不要说了,干脆一点,你是来干什么的?”
“十二哥还是火爆的脾气,那好,我也长话短说,”何乾脸色一肃。“奉世孙之命,请十二哥把五常、五通两镇给带回台南去,也省得这些将士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