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吴兴祚派遣使者前往澎湖招抚,结果人船皆为郑军所扣押,迟迟等不到消息的吴兴祚又在九月二十日派出第二波的使者,但依旧一去不复返。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吴兴祚拜会了姚启圣,在病榻前向其讨教抚台良策。
“老大人,如今闽省危急,皇上那边又亟待着咱们拿出章程来,”吴兴祚向姚启圣诉苦着。“可几次派人到海逆那里,却音信皆无,这是什么道理?莫不是下官的声名不显,要不下一回还是打着老大人的旗号行事。”
“伯成兄,这件事是你办差了。”姚启圣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的病一多半是心病,若是没有心药估计是治不好的。“海逆向来得志便猖狂的,你几番派人去招抚,焉不是跟海逆再说,朝廷撑不住了,请你们快些投降吗?”姚启圣摇着头。“海逆不漫天要价是不可能的。”
“老大人,下官也准备好海逆漫天要价的。”吴兴祚苦恼的说着。“可是对面扣了人也不给回应,就算是咱们想就地还钱,这不是也没有机会吗?”吴兴祚表情急切。“归根结底是要海逆现在停了对闽省沿海的袭扰,不谈又怎么成呢。”
“伯成兄,听老夫一句话。”姚启圣看着这位原本可以转任两广总督的老部下轻叹一声。“朱钦少年得胜,正是骄狂之际,你再三派人也不过是助长其气焰罢了,不如镇之以静,其实沿海实行封界令多年,他们能抢多少?至于海逆可能深入内地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就算朝廷兵败东宁,可元气尚存,不客气的说,海逆敢冒险吗?”
“话虽如此,可是还有不少刁民恶党越墙而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署理了福建总督,吴兴祚才知道福建的窟窿有多大。“万一之间勾连,海逆再度西犯怎么办?”
“伯成兄,这可能吗?”姚启圣反问了一句,随即看到吴兴祚眼中的那抹精光,他忽然神色一动,原来吴兴祚是在打军费报销的主意,一念及此,姚启圣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伯成兄想打老夫的旗号,那只管打去好了……”
蔡通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到宾童龙的港口来寻找东宁的来船了,二十次还是三十次亦或者是四十次?每一次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却失望而归。渐渐的,渐渐的,就连宾童龙人的眼光看自己也有些不同了。正当他已经失去希望,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使命之时,一队悬挂着童子军军旗的福船赫然映入了眼帘。
“原来是你这家伙!”望着靠岸后从福船上走下来的孙飞,心情激荡的蔡通情不自禁的在对方的胸口重重的锤了一拳,只打得孙飞呲牙咧嘴的,但蔡通却只是以为对方在作怪,便丝毫未加留意,只是一个劲的追问着东宁之战的详情。“快说说,抓到施琅这个汉奸了没有?”
“那家伙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不成了,就给自己来了一剑。”孙飞回答着,同时手还捂在胸口,这时蔡通才发现对方的不妥,对此孙飞解释着。“在蚶西港阻敌的时候吃了清军一家伙,虽然有锁子甲护着没破了皮肉,但肋骨折了一根。”
蔡通一惊,急忙关切的问道:“那你怎么还出来乱晃,在家里好好养着呗。”
“这里不好打夹板,在家养着也是这样,还不如出来走走,据说这样还好得快。”孙飞却轻描淡写的说着。“对了,主上把我调到职方房了,房上又派我来宾童龙,今后咱们俩就重新搭伙了。”孙飞解说着自己的新身份。“另外,房上还给了六个伤残老兵,占婆、广南这一块就先靠咱们撑起来了。”
“房上的任务是?”蔡通问着,但孙飞却笑而不答,他恍然大悟。“看看,这些日子着急上火,连规矩都忘了,好,咱们回去慢慢谈……”
“这一次,主上从战利品中拨出了四百门鸟铳和六门二寸佛郎机后膛炮作为宾童龙商栈的运作经费,其中两百门火铳和四门佛郎机炮是直接作为向宾童龙人租借金兰湾的地价。”回到蔡通临时租借的商馆里,孙飞详细介绍着郑克臧的指示。“今后,菜头你就以本藩的官方身份主持金兰湾的武装商栈,而我就以商人的身份留在宾童龙港商埠,咱们一明一暗,以免宾童龙人屈服清虏的压力后被一网打尽。”
听到让自己主持武装商栈,蔡通的眼眉顿时一挑:“如此说,世孙,不,主上已经许可了在金兰湾设置远航营的补给站喽?”
“没错,东宁之战刚结束,主上便在第一时间决定将金兰湾作为日后水师在琼州西面的落脚点,但是目前本军的损失不小,一时半会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加强水师方面,所以暂时不需要你大动干戈把军港、炮垒、要塞都建好了。”这个固然是因为暂时还不需要这么做,同时也是因为明郑方面缺乏足够的财力。“我在来的路上想过,这样也好,至少现阶段咱们还不会跟宾童龙王起冲突,不过,你还是要想办法组建一支一两百人的护卫武装,教头可以用这次来的老兵,至于武器,火铳和佛郎机炮反正有多,你可以截留一部分装备起来,另外刀枪、甲胄什么,缺什么报给东宁,下一次直接给你运过来。”
蔡通按捺住兴奋好生思索了一会,这才若有所悟的探问道:“可是今后东宁就不再向咱们提供经费了?”
“东宁现在属于百废待兴,不指望你我反哺已经很不错了。”孙飞实话实说着。“当然后续的支援肯定也有,但归根结底还要咱们自己能闯出一片天来。”孙飞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咀嚼了两口,然后说道。“菜头,如果不嫌我越俎代庖的话,我建议你,你留五十门鸟铳、两门佛郎机炮就可以了,其余的还是卖给宾童龙王换钱。”
“咱们什么关系,我又怎么会怪你越俎代庖,其实我是担心宾童龙王没有那么多的钱。”蔡通苦笑着,他在宾童龙的时间算是不短了,对宾童龙王的底细也知道了不少。“你不知道,宾童龙王其实就是个破落户,说不定全部家身还比不上内地一个土财主呢。”
“那么就以物易物。”孙飞一路上都打好腹稿了。“东宁现在最缺的是牛,这次咱们可以先运五十头回去,至于剩下的舱位想办法用赤糖,用日本、朝鲜喜欢的苏木、象牙、玳瑁之类来填补。”说到这,孙飞又有一个新的想法。“等金兰湾到手了,咱们暂时不用的空地可以租给当地人开垦,这稻米也是一宗收入。”
“这你就又错了。”蔡通听到这笑了起来。“当地人懒得很,交给他们种,收拢部分汉儿来种,而让汉儿来种不如直接买黑奴来屯种。”蔡通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昆仑标的奴军要是在岛内分田地的话怕是有很多忌讳吧,不如让他们到这里来,即酬了功,还能确保金兰湾永远掌握在咱们手上,或许商栈的护卫队也能从他们中出,这可比那些三心两意的占人好多了。”
“这倒是个好建议。”孙飞和蔡通还年轻,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这么大的一件事,两人一合计就决定向郑克臧建言了。“等等咱们联名写个折子让船队带回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孙飞把自己先稳固宾童龙后向广南、北河发展的计划跟蔡通讨论了一番,蔡通又盯住他询问了许多关于东宁之战的具体情况,正在谈兴甚浓的时候,一名商馆通译过来禀告道:“上国老爷,王宫派人来请。”
“鼻子倒尖呢。”蔡通不置可否的评价了一句。“咱们的船才来就被他盯上了。”
“谁让咱们的货扎眼呢,”孙飞轻笑起来。“这样也好,趁热打铁把事情敲打下来,另外我估摸着宾童龙王会问你施琅的事,你不妨吓吓他,省得他起了坏心。”
“他敢!”蔡通显得底气十足。“老曹,你等我回来,今晚咱们要喝个痛快!”
“好,我等你……”
第142章 杀何
何佑倚在牢墙边透过踮起脚都够不到的小窗仰望着那片偶有白云拂过的蓝天,距他被关进此处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最初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过场,以自己郑军第一战将的名头和何乾的保证,几天之内就会被无罪开释,最多也依旧撸夺现在的地位,贬为镇将、协将一流,没几日就会东山再起的。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没有被提审过一次,也没有见到亲人的探望,何乾也消失不见了,除了那些怎么辱骂都不会反应的牢子送来一日两餐及收拾粪桶以外,他仿佛彻底被人遗忘了,这就让何佑有些度日如年了。
外面如今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家里好吗?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够了解?这些个问题始终在何佑的脑子里盘旋,几乎把他逼到了疯癫的边缘。
“老十八,你别骗了哥哥。”现在能支撑何佑下去的只有当初何乾的承诺了。“不让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正在何佑又一次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听得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名皂隶抬着一个矮桌走了进来放在何佑的面前,接下来是四冷四热四个果子,满满当当的放满了一桌,此外还有一把锡壶和两个酒盅。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沾过一滴酒的何佑鼻翼抽动了几下,随即强压住口腹之欲,淡淡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送老子上路的断头酒吧。”
“十二哥想多了。”一个声音从黑暗处响了起来。“还没有公审定罪,哪来的上路一说。”
何佑闻言双眼一眯:“老十八,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地里,是不是没脸见我?”
“十二哥不是一直吵着见我吗?”何乾从几名皂隶的身后显现出来,随即跨进囚室在何佑的面前的干草上盘腿坐下。“今日蒙主上开恩让我进来了,十二哥又冷嘲热讽的,是不是要让我现在就回去?”
此时几名牢子重新关上牢门用铁链捆好锁起,等做完了这一切,其中一名年长的冲着何乾谄媚的说到:“伯爷,不好意思,这是规矩,不过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们在外间候着,到时候吱一嗓子就行了。”
何乾挥挥手,皂隶们退了下去,周遭顿时安静了下了,就剩下何乾、何佑两位堂兄弟面对面的坐着,大眼对着小眼,好半天之后,何佑这才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矮桌前:“伯爷?老十八,混得不错啊,都得了世爵了,该不是出卖老子换来的前程吧。”
“十二哥休听他们鼓噪,主上虽然有赐爵的意思,但还没有正式布达,说不得准的。”何乾一边跟何佑说着,一边执壶替两个酒盅倒上酒。“再说了,我好歹也是跟施琅的大军面对面厮杀过的,难道就换不来一个世爵吗?”这句显然是对何佑之前的嘲讽的回应,当然今天何乾不是来吵架的,所以他很快话锋一转。“十二哥怕是有段日子没喝酒了吧,这是我特意准备的二十年陈的状元红,来先干为敬!”
看着何乾手中没有一滴酒液的酒盅,何佑这才展颜,于是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趁着何乾替自己倒酒,何佑倒是紧吃了几口炒菜,色香味俱全的酒席自然不是平日的稀饭咸菜可比的,一时间何佑下箸如雨,大有风卷残云的架势。
何乾只是慢慢的看着何佑大块朵颐,眼里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悲伤,然而何佑全然没有感觉,反而边吃边问:“老十八,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你说世孙,不,你刚才说的是主上,对,主上怎么时候才能赦免了我。”
“不急,明日就要公审了。”何乾又给何佑倒了一杯。“须得十二哥先认罪了,主上才好赦免不是,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扯淡!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主上要拿捏住咱们这些大军头的把柄,否则一个个听调不听宣的,主上的位置也坐不稳。”刚才何佑还患得患失着,可此刻见到何乾来访,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于是又摆出一副军中前辈的架势。“真他妈的畅快,平时山珍海味都没觉得有啥好吃,可真是两个月没见荤腥了,给口肉都馋的不得了。”说到这,何佑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这吃饭和做事其实是一个道理,主上要想坐稳了位置,咱们这些人自然得先扬后抑、恩威并施,才好一一掌握在手心里了。”为了加重自己在郑克臧眼中的份量,何佑甚至还提到了刘国轩。“不是你十二哥我自我夸耀,没有我的投效,就算主上打赢了这一仗,依旧未必能压服了刘观光这条老狗……”
第二天临近正午的时候,何佑被提出了牢房,这一天万里无云,天气可谓好到了极点。不过何佑却因此倒了霉,通往赤嵌楼的路上,他受到了太多热情的招待,烂菜叶、土疙瘩甚至石块砸得他一脸的污损,好在他成竹在胸,所以作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来。
等被拉上了事先搭好的高台,就看见正中坐着三人,分别是新近转任审理司司官的陈敦文、军律司司官郁平以及被郑克臧夺情启用的查言司司官的陈梦炜,由于警察司现在没了审判权,所以这次三法司的会审就以他们为主。另外,在高台的对面还有一座稍矮的平台,上面放在一整套斩首的器具,还有几个披红的刽子手光着膀子站着那里候着。
看到这一幕何佑心中虽然一抽,但依旧若无其事的跪在那里,他目光四下游弋,在声响巨大的围观者当中他似乎看到了一脸悲切的家人,这是怎么回事?何乾难道没有跟家里打过招呼?何佑试图寻找着何乾的所在,终于在赤嵌楼上看到了侍立在郑克臧身边的何乾。
见到了何乾和郑克臧,何佑彻底放心了,因此他还安慰着身边一同跪绑着的两位镇将:“没事的,只是一个过场,主上就在赤嵌楼上,等这边的判决下来了,那边的赦书也就到了。”
两名镇将却没有何佑那么从容,满脸惊疑的说到:“何帅,这事怕是有变呢?”
他们的私下交流还没有结束,那边的三名主审已经发话了,开始也就是问些姓名之类的,估计是为了验明正身,接下来就有些深入了,先问了从戎以来受过的勋赏又问了是否承认投敌一事,何佑三人一一作答着,期间还有证人证物的出现,形式格外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