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岱的许可下王国兴娓娓道来,原来广西有一提三镇,然而多次援粤以及攻打肇庆不果之后,桂省绿营的兵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骇人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梧州、平乐、桂林等地迅速失守的原因,虽然后来萧永藻重建了柳庆镇并责令左江镇重振旗鼓,但桂省绿旗兵的战力并没有恢复多少,因此王国兴部守城可以,但野战却是不能的。
“故此,下官恳请抚台大人,此战以林镇兵马为主,下官所部还是留镇城中吧。”
林万僖一听脑门上的青筋就爆起来了,哪有外来增援的客军出城作战,本地守军却高卧城中的道理,自己又不是炮灰喽,所以心中不满的他当即向陶岱说道:“陶大人,下官所部千里来援,一路上水土不服多有损伤,怕是难担克敌大任,不若还是有桂省绿营先行出兵,下官所部暂为留守南宁府城……”
看着两人踢皮球的绿营将官,陶岱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林万僖部是客军,他并没有指挥的权力,因此一肚皮的火气只能发泄在王国兴的头上,可此时却不比日后一个知县就能呵斥总兵、副将的年代,王国兴同为二品,虽然文贵武卑,却也不好大声呵斥。
思来想去,陶岱只好先冲着王国兴下令道:“王镇台,本官以为兵能不能打关键不在于训练时间的长短,还是得让他们沾沾血才成,如今国家危难,正是尔辈武人用命之时,不必再推却了,这样吧,上元节后,再给你五日整顿的时间,届时务必抽调三千精锐出征,若是怠误了军机,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王国兴腹诽着,可他就算明白对方是想用兵血染红顶子又能怎么样,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是在这兵火连天的时候,他要是敢当众说一个不字,陶岱立马就能下令斩杀了他,于是王国兴只好讪讪的站起来应诺了一声。
边上的林万僖还没来得及露出得逞的笑容,陶岱的话奔他来了:“林总戎,本官也知道滇中兄弟们的难处,但战事紧急,桂省绿营又系新近编练未经战火,委实充当不得主力,还请总戎以国事为重,劝说弟兄们用命。”
林万僖面露为难之色,此时陶岱利诱道:“这样吧,本官先拨五千两的年节犒赏,若是能击退两路海逆,收复浔州府城,本官除了向朝廷据实报功外,再筹措一万五千两的赏银慰劳滇军弟兄,不知道林大人以为如何啊。”
林万僖还没有答复,王国泰却跳了起来:“抚台大人,广西历来就是受援省份,原本藩库就极其困顿,此刻又哪来的两万两犒赏银子。”
高国梁也紧张起来,在他看来陶岱的主意肯定是打到了左江道的头上,于是急忙摊手道:“抚院大人,左江道的所有用度都是省内拨付的,如今到了年尾,早就用得精光了。”
辛桂也惨叫道:“陶大人,南宁今年已经连着加征过两次田赋,又发动府内士绅报效过两万两白银,如今还要筹集五万石军粮,实在,实在没有余力支付这犒赏银子了。”
“慌什么,又不是要你们掏银子出来。”陶岱不屑的看了看这群神色惊慌的官员,平日里还不知道捞了多少呢,现在却在哭穷,真是可笑之极。“最近户部的章程没有看到吗?传令下去,只要一万五千两,本官便可以保举他为从四品,待收复了浔州,立刻补缺,至于知县的实缺也只要四千两银子。”陶岱等于把浔州府上下的所有官位都预售了出来,但他却没有想过万一战事不利,人家回不了本,结果会是怎样。“如此,这银子不就够了嘛!”
王国泰以下几人面面相觑着,此时王国兴却出了幺蛾子:“抚台大人,这一碗水可要端平,若是下面的弟兄们知道滇省绿营能拿这么多银子,自己却一无所获,那可是要出乱子的。”
“只要捐纳的事办成了,有多的银子,本官也不是不可以给左江镇的弟兄们过个肥年的。”话虽如此,但事实上现在已经快封衙了,短时间内根本操办不了这样的大事,因此陶岱的许诺都属于画饼充饥一类。“但是。”画饼充饥归画饼充饥,但有了这个因头,陶岱显出一副全盘掌握的样子来,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钱壮人胆吧。“年后出征的兵要是不成,那就休怪本官言之不预了……”
几个与会者或是脸带喜色或是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左江道衙门,但南宁知府辛桂却没有走成,只见陶岱围着他转了几圈,一脸的假笑,却让这位知府大人心里频频打鼓之后这才开口道:“澜泉兄,本官初来桂省,对省内一应官员本无意见,然今日会议,却甚为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咱们满人的江山还是要咱们满人自己来管。”
陶岱的说法乃是这一时期清廷的统治方针,即所谓的利用汉奸、防范汉奸,不过辛桂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果然就听陶岱继续说道:“如今天下板荡,海逆坐大,国朝处境十分困难,正要你我挺身而出。”
说到这,陶岱抛出一个诱饵:“本官准备保荐澜泉兄为左江道,不知道澜泉兄意下如何。”
左江道?难道这是天上掉馅饼吗?可是久历宦海的辛桂却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于是耐心的等着陶岱的未尽之词:“只是……”
转折终于来了:“只是捐纳的事情一时半会也办不好,年前年后的犒赏还没有着落,还得澜泉兄这边倾囊相助才是。”
倾囊相助,这是要辛桂动私财啊,对此,辛桂有心不答应,但五万石军粮的沉重压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他头顶上,随时随地会被陶岱抓住小辫子,思前想后了一番,辛桂叹息一声:“既然抚台如此说了,下官也不能不识趣,不过左江道也就罢了,下官只请抚台开恩,保荐下官离开广西,若是回北地不成,云贵、四川也可以。”
陶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就一言为定……”
第307章 屈大均
武定三年的新年大朝贺还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在登基前就跟郑克臧谈好斤头的武定帝朱由格也对此泰然自若,似乎早有了只要自己能寿终正寝管他日后天崩地裂的觉悟。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这位年老帝王的预料,这不,新年还没有过去,一个流言就在福京城内大肆流传,甚至传入了宫中。
“迁都、迁都,夏王就这么不放心我们祖孙吗?”皇太子朱慈烯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奈,说来也是,虽然一样是傀儡,但在福京城里自得其乐总好过到郑克臧的眼皮子底下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一点舒心日子都不让人过了。”
武定帝朱由格的反应却有些异乎寻常:“能确定消息是从洪先生的家里传出来的吗?”
“这还有假的吗?”朱慈烯苦笑道。“整个福京城都传开了,益王、鲁王、周王、宁王这几天也纷纷请旨入谒,想来都是为了这件事。”
“都跟你说过几遍了,这些宗亲要少接触,”朱由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继承人。“夏王最是忌讳宗室串联,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夏王要把咱们都拘到跟前看管了。”朱慈烯弱弱的分辨了一句,朱由格却摆了摆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到这,朱由格郁闷的站起来在庭院里走了几步。“迁就迁吧,就连鞑酋康熙南下时都拜谒太祖皇陵,你我不孝子孙也是该北上了……”
看着朱慈烯一脸沮丧的折返回来,等候多时的詹事府詹事、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心中一沉,随即脱口问道:“皇上同意迁都了?”
朱慈烯无力的点了点头,一边同为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太常寺卿陈恭尹扼腕叹息道:“皇上的性子太过懦弱了,如此一来万事休矣。”
“事情还没有完。”屈大均和陈恭尹虽然是广东总督陈梦炜推荐给福京朝廷,但他们俩却是坚定的保皇派,因此殚精竭虑的为朱氏考虑着。“即便皇上答应了迁都,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屈大均提议道。“南京宫室早就荒废多年,夏王未必悉数修复,不如待内阁提出迁都动议之后,我等以此反对,相信僵持不下之时内阁必然派人前往查验,这一来二去,至少能再拖上半年、一年的。”
“翁山兄这个主意不错。”身为广东著名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的陈恭尹此刻也改了颜色就题发挥道。“而且我们可以力争这个查验使,等到回禀之时还可以再三挑刺,如此,内阁或又要再派人北上南京。”说到这,陈恭尹把目光移到朱慈烯的身上。“不过这个计策虽好,但总要陛下处有所坚持才可。”
朱慈烯此刻也眉开眼笑的大包大揽起来:“这倒不是问题,就有孤来说服父皇好了。”
见到朱慈烯因为几日缓刑就心满意足的样子,屈大均不由得眉头一皱,但对方毕竟是储君是大明未来的希望,他做臣子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冲着陈恭尹一使眼色,早就等着这一刻的陈恭尹当即向朱慈烯请求道:“殿下,臣还有一事禀告。”
陈恭尹把自己的来意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臣并非因为梁佩兰是先父的学生而为其开脱,实在是梁某并无失节事清之过,还请殿下能向皇上讨上一纸赦书,以便其老病之年不再受家人失散、颠沛流离之苦。”
“殿下,臣跟梁佩兰也是多年往来的诗友,原本是不该多嘴的,只是,梁某在广东的士子心中乃是大家。”屈大均也帮腔道。“救一个梁佩兰就等于收了数万广东读书人的心,其中利害,还请殿下不能不查啊。”
朱慈烯砸吧砸吧嘴,有些为难的说道:“屈卿和陈卿,你们的心思孤是明白的,可是清查附虏士人、匡正人心乃是夏王一意主持的大政,顾贞观你们应该听说过吧,还是顾宪成的四世孙呢,就是因为中了清虏的举人又做了几年的中书舍人,现而今家财没官、举家发配西渤泥蛮荒之地,更何况你们说言的这个梁某人中过进士,当过庶吉士。”
“中过进士、当过庶吉士又怎么了,还有那么多降官充斥朝堂。”屈大均的火气上来了。“说到底还是夏王在剪除读书种子,为行大逆铺路。”此话一出口,不要说陈恭尹了,就是朱慈烯的脸色也变了,或许是看到两人的表情了,屈大均急忙收了回来,毕恭毕敬的冲着朱慈烯请求道。“越是如此,殿下越要施恩于下呀。”
“施恩于下?”朱慈烯还是很清醒的,他知道若是自己真这么做了,那么原来的死缓恐怕就要立刻执行了。“怕是夏王不容啊。”当然他也不能寒了屈大均等一干忠臣的心。“孤虽然不能让父皇赦免了梁某人,但必不使其远发海外,或在琼州或在东宁就近编管,不知道二卿可否满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屈大均和陈恭尹还能怎么办呢,看着意兴阑珊的两个人,朱慈烯叹息一声。“孤和父皇受制于夏王,归根结底还是手上无可用之人,二卿不如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若是朝中都为正人,又何惧不轨之辈呢。”
不能说朱慈烯的话没有道理,想了想,陈恭尹先举荐了一人:“岭南七子王邦畿之子王隼今年五十岁,其人家学渊源、安贫乐道、志向高洁且与清虏素无瓜葛,可以为殿下所用。”
“这倒不错,”朱慈烯沉吟了片刻表态道。“不过这个人不能直接由我们提出来,两位卿家看看,有什么办法从地方上举荐上来,我们再从中运作一下,才好安置在中枢。”
屈、陈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屈大均应道:“殿下思虑周全,这件事就由臣来想办法。”
“如此甚好。”朱慈烯轻笑了起来。“不过,一个王隼还不够,两位卿家还要多多联络其他忠贞之士才是。”其实朱慈烯最想要的不是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郑克臧看得紧,他也只好暂时放下掌握兵权的心思。“孤还是那句话,只要朝中正人多了,奸佞谋朝篡位就得深思熟虑了……”
“真是痴人做梦。”朱慈烯和屈大均等都不知道,他们的交谈才结束不久,军律司在福京的分司便已经收到了谈话的具体内容,看着这些狂悖的话语,负责监察福京和福建全省的军律司福建道经历——军律司在各省的分司有正五品经历一人、从五品理问及提控案牍各一人、正六品照磨及司狱各一人,其下各有都事、副理问、检校等职务——叶钊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老规矩,记档后送往南京。”
等到呈送文档的人退了下去,叶钊目光如电的在面前侍立的部下脸上一扫:“现在什么魑魅魍魉都想跳出来,看起来不加震慑是不行了,对此你们有什么章程没有?”
“大人,上面给咱们的任务是监控,要是咱们擅自动手,打草惊蛇了不说,犯了王上定下的军律司不得直接动手的规矩,怕是郁大人那边也要吃上挂落。”理问不是童子军的出身,因此没有叶钊的底气,故此他还是坚持慎重行事。“不若改打草惊蛇为旁敲侧击如何?”
“旁敲侧击?”叶钊也不是一味逞强的人,虽然他祖上三代都效力与郑氏,早就已经是郑氏私臣了,但知道进退一直是叶家的传统,所以才能在东宁的历次政潮中屹立至今不倒。“徐大人倒是说说怎么个旁敲侧击之法呢?”
“屈大均不是救一个汉奸嘛,”按照体制,经历是主官,理问才是真正的业务负责人,所以这位徐大人能知道具体的查探内容也是正常的。“咱们就从南京调一个汉奸来杀给他们看。”话是不多,但其中血淋淋的意味让叶钊心里也是一颤。“想来也该有所触动了。”
“你这不是旁敲侧击啊。”叶钊故意大笑道。“这明明是杀鸡儆猴嘛。不过这个主意本官以为可以。”叶钊作出了决定。“就随这次呈报的公文一并发出去,希望南京能给咱们一个有份量的鸡,否则怎么能吓得住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猴子。”
徐理问淡淡的一笑,随后进言道:“大人,咱们盯紧了朝廷是一回事,可福建地方上咱们的手还不够长,您看是不是也该有所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