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看了眼,疑惑抬起头,“你身边怎会带着这个?”薛护憨憨的笑着,“这本来是打算给我妹妹的,哄她玩。今儿个师哥吃了顿这般美味的烤肉,全是小师妹在忙前忙后,师哥过意不去。”
吴彬也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一向都比小薛细心的,怎没想着给妹妹带玩器?若有,这会子也可以拿出来送小师妹了。”
青雀甜美的笑笑,把黑酸枝盒子推了回去,“心领了,多谢师哥想着我。这盒子很漂亮,小阿扬一准儿喜欢,师哥还是带回去,送给小阿扬吧。”
薛护挠挠头,有些惊奇,“小师妹你记性真好,咱们才头回见面,我也没提过小阿扬几回,你便能记住她的名字。”把盒子塞在青雀手里,“拿着,这地方偏僻,对象儿难买。等回了京,不拘想送小阿扬什么,都有的卖。”不由分说,放下盒子,拉起吴彬飞快走了。
青雀捧着盒子,望着薛护的背影,咬紧嘴唇。你若不是我同门师哥,今儿个我定要请你吃巴豆的!她本来是我娘,现如今却变成你娘了,薛护你好讨厌。
青雀低头看看手中的黑酸枝盒子,这本来是要给小阿扬的呢,真好看。古色古香,醇厚含蓄,黑酸枝独特的木制纹理,好似波澜起伏的水面,微风轻轻吹过,泛起层层涟漪,令人无限遐想。
小阿扬,小阿扬,青雀坐在溪边石头上,把黑酸枝盒子放在膝盖,小脸枕在盒子上头,眼神异常温柔。小阿扬走路还走不稳呢,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叫人悬着心。
觉迟和心慈注视着独坐溪边的小徒弟,心中都是恻然。薛护不过是送了个梳妆盒子给她,瞅瞅她爱惜成什么样。可怜的孩子,缺人疼爱啊。
一阵寒风吹过,青雀打了个寒噤。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浑身暖融融的,“师爹!”她抬头看了眼觉迟俊秀出尘的面孔,弱弱的叫道。
觉迟抱紧她,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青雀靠在他厚实的怀抱里,莫名安心。“师爹!”她又叫了一声,觉迟把她抱的更紧了。
最后一抹晚霞融入冥冥的暮色,天色渐暗。一片苍茫之中,年轻男子怀中抱着名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美丽女子和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的转头逗逗小女孩儿,谐和宁静。
回到简陋的小屋,青雀在觉迟怀中赖了会儿,方才如常开始练功。她盘腿静坐,潜心专注,精致的小脸异常庄严。
觉迟和心慈看在眼里,欣慰莫名。
“太爷爷两天没差人来看我了。”晚上青雀本是乖乖上了床的,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清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惶惑,“不对!太爷爷不会两天不来看我!”
觉迟和心慈忙问清了“太爷爷”的事,觉迟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师爹带着你,咱们这便赶去杨集看看!”心慈浅笑,“小师父也去。师爹背你若累了,换小师父背你。”
青雀一跃而起,扑向觉迟。觉迟轻轻松松把她接住,背在背上,身形移动,出了门。心慈如影随形,不紧不慢、飘逸洒脱的跟在他身边。
“师爹,是这里了。”青雀给指着路,顺顺当当到了杨家,到了杨阁老居住的外院。觉迟背着青雀,轻飘飘落在屋后,心慈则是到了窗前,侧耳倾听。
门帘轻挑,一名侍女盈盈走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放着碗、壶,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觉迟和青雀相互看看,眼中俱是疑问,“病了?”
屋里响起咳嗽声。“太爷爷!”青雀大急,挣开觉迟,咚咚咚跑了进去,“太爷爷!”
里屋床榻上,杨阁老倚在靠背上,脸色发黄,精神不振。除杨阁老之外,屋里只有两名童儿在榻前服侍。
杨阁老闭目歇着,微微笑了笑,“这是怎么的了,还没睡着,竟会梦到小青雀唤我。”直到青雀进了屋,声音越来越近,杨阁老才蓦然睁开眼,颤巍巍冲青雀伸出手,“妞妞,过来!”
青雀扑到太爷爷床边,焦急的询问着,“太爷爷您病了?严不严重?您怎么会生病的?”杨阁老握着她的小手微笑,“人老了,是这样的。妞妞,人越老,越搁不住折腾。”
青雀一边老气横秋的抱怨着,“您怎的这般不小心,这可急死我了。”一边问着童儿,“请哪位大夫看的?大夫怎么说?谁给煎的药?怎的只有你们两个守着?”童儿一一答了,“是府里常请的叶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安心喝两天汤药便好了。药是二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亲自煎的。”最后委屈的说道:“老爷嫌啰皂,晚间不许多留人,只命我俩守着,还不许我俩多说话。”
杨阁老微笑,“这下妞妞可放心了吧?”吩咐两个童儿出去院子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也不许把青雀回来的事说出去。童儿答应着,急急出去了,守在院外。
青雀趴到太爷爷耳边,细细说着这几日的前前后后。太爷爷眼神冷厉起来,杨家亲自送过去的孩子,住持竟敢明目张胆的如此凌虐!
“佛门净地,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于心何忍。”杨阁老轻抚小女孩儿的鬓发,叹道。
青雀小大人般的摇头,“太爷爷,妞妞觉着罢,这住持的打算分明是要制服了妞妞,然后便送往京城。”
杨阁老凝神想了想,虽然知道青雀有觉迟和心慈照管,还是心疼的不行,“那般简陋,妞妞如何住得?这便不走了,太爷爷自有道理。”
青雀嘻嘻一笑,神气活现的昂起头,“简陋怕什么?往后我上了战场,说不定连床也睡不上呢,岂不是更辛苦?这不算什么啦,太爷爷。”
见太爷爷还是不肯点头,青雀耷拉下小脑袋,“我总归是我爹的闺女,故此,没法子啊。”
太爷爷自姓杨,宁国公府自姓邓,杨家硬要管着邓家的闺女,说出去终归是透着怪异。知道的人说是太爷爷心疼孩子,不知道的人,没准儿会以为太爷爷是离间骨肉。
太爷爷沉吟片刻,温和交待,“如此,妞妞先跟师父们回去。最慢后日,最快明日,太爷爷便接你回来。”
青雀歪头想了想,“国公夫人一脸凶相,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
太爷爷微笑,“和她不挨着。”我若是差人到大悲庵接回青雀,自是要费上一番口舌,住持有不少冠冕堂皇的话等着我,辟如“国公夫人如何如何。”可是,我根本不会这么做。
要接回妞妞,不一定要住持点头。
杨阁老命青雀请了觉迟、心慈进来,客气的道过谢,拜托他们照看青雀。觉迟微笑,“这般良材美质,举世无双,自是珍爱无比。”心慈言辞明利,“我和小青雀投缘,极是爱惜她。”
杨阁老大为放心。青雀絮絮叼叼交代了一大堆孩子话,“太爷爷要乖乖的吃药,不许嫌苦,知不知道?下回我再见您,可不许咳嗽了。”太爷爷很认真的一一答应,相互作别。
觉迟背起青雀,心慈跟在他身边,两人如闲庭信步般走向屋门,转眼不见。杨阁老倚在床上,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怔怔出神。
妞妞,明儿个太爷爷便命人请县令过来,你再忍耐一日两日。
第二天,一上午又是没人送饭过来,青雀也没放在心上,还是出门捉鱼烤鱼。这天觉迟教她射箭,她现学现卖,射了只野兔下来,烤起野兔。
“吃腻了呢。”一边烤着,一边抱怨,“师爹,仙女,我想换换口味。”
觉迟出主意,“听说可以用泥裹了,放在火里弄熟,味道极美。”青雀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啊好啊,下回便是这么弄!”
肉烤熟后,笑咪咪吃起来。
远处传来长啸声,一长一短,中气充沛。觉迟和心慈听了,脸色一变,“师门召唤,小青雀,我们先去了,你记不记得路?会不会自己回去?”
青雀笑嘻嘻点头,“记得,会回。师爹,仙女,你们不是收了个天才小徒弟么,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觉迟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交代,“不许乱跑,早点回去。”心慈捏捏她的小脸蛋,“等着我,晚上搂着你睡觉。”笑着走了。
“好寂寞啊。”青雀孤零零一个人,对着火堆、烤兔,发着感慨。
填饱小肚皮,青雀推土把火堆掩埋,去到溪边洗干净了,施施然回了简陋的小屋。
推开门,极意外的,竟看到沙弥尼满是厌恶的面庞,“你上哪儿疯去了?”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青雀,忽然凑到青雀身边闻了闻,脸色大变,又是嫉妒,又是痛恨,“你竟吃了肉!在庵里住着,你敢吃肉!”
“走,跟我见住持去!”沙弥尼抓起青雀,义愤填膺,“佛门净地,你敢行此不敬佛祖之举!”
青雀机灵的钻了出去,轻蔑看着沙弥尼,“去便去,休拉拉扯扯。”
沙弥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带着青雀去见住持,“她哪里是在辟谷,她身上有肉味!”
住持庄严肃穆的面容上,现出不忍之色,连诵佛号,“檀越,你在佛门净地,竟犯下杀孽。”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悲悯异常。
“佛祖能舍身饲虎。”青雀声音清清脆脆,“兔子也有佛性,愿舍身饲我罢了。”
住持定定看了青雀半晌,淡然下了命令,“请檀越到小佛堂去忏悔罪孽,每日只送一碗清水,暂以三日为期。”
沙弥尼眼中放光,响亮的答应一声。
在那荒废之所你能跑出去,小佛堂有人看守,你插翅难飞!
住持和沙弥尼的目光,都落到眼前的小女孩儿身上。住持目光悲悯,沙弥尼目光兴奋。
小女孩儿傲然挺立着,一双清澈美丽的杏子眼中,闪烁着灼人的怒火,“烦劳转告沈茉,往后若见了她,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沙弥尼瞠目结舌,“你,你怎敢如此!”
住持扶额。沈夫人,你家这哪是名任人宰割的庶女,她这幅模样,若是踩上风火轮,绕上混天绫,分明就是个哪咤!一身反骨!
日光淡淡洒进来,落在小女孩儿的眼角、眉梢,面目生辉,凛然不可侵犯。
正在这时,一名女尼跌跌撞撞跑过来,“住持,大事不好了!”沙弥尼眼珠一转,忙站了出来 ,喝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此惊慌!”
住持淡淡道:“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慧净,为师教养你多年,你还是如此毛毛草草。”
名叫慧净的女尼失声痛哭,“师父!庵外来了大批官军,把咱们团团围住!官军啊,全是官军
☆、楔子 遗弃 第35章 神剑(三)
住持大惊,也顾不得一惯庄严肃穆的外表,霍的站起来,厉声道:“本庵奉公守法,与人为善,怎的会被官军围住?这帮武夫,难道竟连佛祖都敢亵渎?”
慧净哭倒在地上,“他们见人便抓,稍有违抗便刀剑相向!不光抓我们,连住在庵里的曹大太太等檀越们也不肯放过,徒儿已是吓的半死,师父您快出去吧,为我们做主!”
院门被粗暴的推开,一队兵士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谁是住持?滚出来!”这群兵士持着明晃晃的利刃,彪悍迅疾,精明强干。为首的一人手持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竟是锦衣卫的打扮。
住持惊骇莫名。大悲庵这样不出名的偏僻之地,竟能劳驾到缇骑,竟能劳驾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她勉强定定神,走出来合掌为礼,“大人,贫尼无嗔,是这大悲庵的住持。”
身着飞鱼服的首领淡淡看了她一眼,大手一挥,立即有两名校尉跑上来,把住持反手绑了。住持本能的挣扎着,“大人,本庵向来一心向佛,积德行善!”
一名校尉狠狠踹了她一脚,另一名校尉熟练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大声喧哗,扰了上司。首领命令,“单独关押了,稍后审问。”校尉领命,推搡着住持走了。住持身上又痛,心里又惊慌,泪流满面,踉踉跄跄。
“这两个尼姑,一并关押。这小女孩儿…… ”首领正要下令,忽怔了怔。这小女孩儿年纪虽小,皮子雪白,眉目如画,实实是个美人胚子。这么个孩子,可惜了。
首领一步一步,走到青雀面前,蹲□子仔细审视着她,好像在打量一件货品。青雀迎上他的目光,甜甜笑了笑。
首领也笑了,“小妹妹,跟我回去吧。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锦衣玉食。”养这么个孩子,值当。不过费得一些米粮,便能得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好啊。”青雀笑嘻嘻,“若是我曾祖父乐意,太爷爷也乐意,我便跟你回去。”
首领微微一笑。依着他的脾气,哪有空跟个孩子多废话。不过眼前这丫头是他要好生养着的,又自不同,便漫不经心问道:“你曾祖父是谁,太爷爷又是谁?”话出口后,略微有些奇怪,曾祖父和太爷爷,不应该是一个人么?
青雀歪头想了想,“我曾祖父,旁人都叫他‘国公爷’。太爷爷呢,旁人或是叫他‘阁老大人’,或是叫他‘尚书大人’。”
首领脸色一变,眼神炯炯看向青雀。青雀懵懂无知的冲他嘻嘻笑着,“我本是跟着太爷爷读书的,因为宁国公夫人生了病,就被送到这庵里来了。”
“去查这小姑娘。”首领吩咐道。这如果真是宁国公府的姑娘,哪怕是身份尴尬,还没认回去,也是不成的。更别提她还跟着位阁老读书,更是没指望了。
锦衣卫再横,再怎么借着执行公务为名,也不能昧下这样的孩子。
校尉答应着正要走,院门处涌进来一批衙役打扮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位文绉绉的中年人,乌纱帽,团领衫,衣衫上绣鸂鶒。
“夏邑县令厉亦凡,见过上差。”中年人极是斯文客气。
首领名叫胡忠,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一名千户,正五品。因北镇抚司查办的案子是直接报告皇帝的,故此不管到了哪儿,地方官都是恭恭敬敬称为“上差”“钦差”,不敢怠慢。
胡千户大喇喇看了厉县令一眼,“你来的倒快。”厉县令笑道:“下官方才接到密报,说这大悲庵中藏有江湖大盗。不瞒上差,下官原是捉拿大盗来的。”
厉县令应酬了胡千户几句,冲青雀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低下头温和问道:“小妞妞,你叫什么名字?哦,你便是青雀,阁老大人的小学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青雀快活的笑起来。这位伯伯真有趣,说久仰我呢。
厉县令牵着青雀,客气告诉胡千户,“这是宁国公托付给杨阁老照管的小姑娘,因着国公夫人身体有恙,特到佛前吃斋念佛,为国公夫人祈福的。上差明鉴,她到大悲庵不过数日,又是无知孩童,和上差所办的要案,定然无关。”
事已至此,胡千户也没法再多说什么,闷闷看了眼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勉强道:“如此,你便带回去,交还给阁老大人。”
厉县令道了谢,又讨要被关押起来的曹大太太等乡绅家眷。胡千户气哼哼道:“这帮无知妇人!有夫有子的,放着舒舒服服的家里不住,偏要住庵堂。既如此,成全她们,索性让她们多住两日。”厉县令听着这口风,心里暗暗松口气,满面笑容的赞成,“极是应该!极是应该!”
胡千户来查什么案子,厉县令并不敢过问,只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万事听从吩咐。至于被关押起来的乡绅家眷,不过是家里送来些孝敬,也就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正事办完,厉县令不敢逗留,客客气气跟胡千户告了辞,牵着小青雀转身离去。胡千户看着那小小的可爱身影,心里直痒痒。不过想想她背后的杨阁老、宁国公,只好把心里的念头硬生生压下去。
青雀走到门口,忽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胡千户,漆黑的大眼睛中满是天真无邪,“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住持和沙弥尼正在说什么夏鱼。夏邑我懂,可夏鱼是什么意思?上差若见了住持和沙弥尼,劳烦替我问上一问。”
厉县令抱歉的冲胡千户笑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胡千户眼睛一亮,大踏步走上来,拉过青雀细细问着,“夏鱼,她们真的说了夏鱼?”
青雀讨好的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是呀,夏鱼。上差,夏鱼,是夏天的鱼么?”胡千户大笑,“是,是夏天的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胡千户不容置疑的吩咐着,“县令请自便,这小女孩儿先留下来,有大用处。”厉县令心中叫苦,却不敢跟这身负皇命的钦差打别,只好笑道:“如此,下官也留在此处。一则听侯上差调遣,二则不负阁老大人所托,守护妞妞。”
“悉听尊便。”胡千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