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在他身边站着,他的神色、魂不守舍自然逃不过沈茉的眼睛。你个没出息的!沈茉咬唇。你的女人被别人抢走了,你只会发呆发傻,竟不知道抢回来!你若把玉儿抢回来了,她哪里能做阳武侯夫人,竟比我还强了?我还没有夫人的封诰呢。
沈茉正在妒火中烧之时,却听得宁国公一声怒吼,“这等丢人现眼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乱棍打死!”小厮利索的应了一声,伸手去提地上的吴妈妈。
吴妈妈吓的魂飞魄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哀求世子夫人孙氏,“夫人,是您吩咐我去的啊,我从头到尾全是依着您的吩咐,没敢多加一个字!”性命攸关之际,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在小厮手中拼命的挣扎着,冲着孙氏求救。
孙氏一张脸成了大红布,气怒攻心,又羞又恼,直挺挺的向外倒去,当场昏倒。公公当着大家伙的面要打死吴妈妈,分明是要给自己这长子长妇没脸,没脸见人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孙氏一昏倒,做儿子的全着了慌。除邓麒还呆呆站着、神游天际之外,邓麟、邓天禄、邓无邪都抢上来,口中叫着“母亲”。沈茉更是一幅孝顺媳妇形状,眼泪夺眶而出,扑到孙氏身边哭天抢地。
“都住口!”宁国公一声暴喝,吓的他们全都禁了声。邓麟心疼亲娘,还在身边守着,邓天禄拉拉邓无邪,两人悄悄回了原位。
邓麒也被喝醒了。母子连心,看见孙氏昏倒,他也是心疼着急,正要往孙氏身边走,宁国公冷冷命令,“泼醒她!”小厮听话的很,随手端起一杯凉茶,狠狠泼向孙氏的脸!
孙氏想在地上躺着也不行了,被儿子儿媳扶了起来,搀着她站稳。宁国公凶狠的目光看向她,看向荀氏,看向儿子、孙子,最后落在孙媳妇沈茉身上。沈茉也算有些定力,却不敢接触宁国公狠厉的眼神,怯怯低下头。
“小青雀如今住在英国公府,根本接不回来,你们还有脸闹腾?宁国公府的人都被你们丢完了!今儿个你们都在,我把话撂下,你们都听好了:若是有人再敢提起当年之事,妄图诋毁小青雀的亲娘……”
宁国公阴冷的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从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杀无赦!”
这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孙氏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实在抵受不住,头一歪,软软倒在邓麒怀里。
吴妈妈早已被一团破布堵了嘴,声息全无的拖了出去。邓晖等人战战兢兢熬到宁国公点了头,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来。
邓麒、邓麟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搀着孙氏,看着孙氏惨白的脸,无比心痛。他们的母亲出自世家大族,为人一向方正,今日却被当场打了脸,实在太难堪了。
邓晖却懒的理会发妻孙氏,转身去了外院书房。
晚上邓晖被郗姨娘派丫头请了去,殷勤问着,“听说夫人做错了事,吃了国公爷的挂落。依我看,不如干脆趁着这时机,逼夫人答应把三姑娘记为嫡女。”
邓晖疲惫摆手,“休提,不可能。”夫人那性子,吃了挂落也不会回头。况且,三丫头便真是记在夫人名下,和阳武侯府也没缘份,别做梦了。
郗姨娘虽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玲珑剔透的美人,却也有些眼色,见邓晖脸色不好,知趣的闭了嘴。
虽是闭了嘴,郗姨娘心中还是大为可惜。薛护这么好的女婿,不知会花落谁家,谁家闺女有这等福气?和善的公公,高洁的婆婆,厚道夫婿,偌大一座侯府。
阳武侯府,薛能小心看着祁玉的脸色,陪着笑脸。他很想跟祁玉说一声,“把孩子要过来吧,养在你面前”,却又不大敢开这个口。玉儿始终没提过这件事,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万一触碰到了玉儿的痛处,可如何是好。
玉儿如今是双身子,怀着身孕呢,大意不得。
“从前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祁玉捧着微微拢起的小腹,星子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薛能心疼的制止她,“往事若令你难过,不必再提。”
祁玉嘴角噙着丝苦涩笑意,轻轻说道:“我不愿回想,因为很痛,很痛……”薛能不忍看她如花容颜中的哀愁,一迭声说道:“那便不想。玉儿,从前的事,不必再想。”
“的的,嘻嘻,的的。”门外传来小阿扬欢快的笑声。薛能握紧妻子的手,“小阿扬来了,玉儿,咱们的小阿扬来了。”门帘挑起,薛护怀中抱着小阿扬,两人都是一笑灿烂笑容。
薛护长相随爹,和薛能一样的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小阿扬却是长的像娘,清丽无匹,秀雅无双,小小年纪,已是美的如诗如画。
兄妹二人长相迵异,可是很要好。小阿扬依恋哥哥,薛护关爱妹妹。
薛护关爱妹妹到什么地步呢?祁玉事后曾真挚向他道谢,他也是一脸诚恳,“您一走,小阿扬哭的可怜死了,我是她亲哥哥,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泣?”
祁玉微笑。敢情继子舍了命的营救自己,是为了不让小阿扬哭呀。
薛护,你是个好哥哥。
薛能和小阿扬在地上疯跑疯玩,祁玉捧着小腹,微笑看向薛护,“今儿个你大舅母来了,旧事重提。阿护,若为你聘了嘉容表妹,你可欢喜?”
薛护的外祖母王老太太怜惜薛护年幼失母,对他比对亲孙子还要关切。薛护舅母王大太太的女儿嘉容比薛护小上两岁,王家有意亲上加亲,把王嘉容许给薛护为妻。
薛护脸通红,吭吭吃吃说道:“嘉容表妹是我妹妹,没想过。”祁玉鼓励的看着他,“那,从今儿个开始,好好想想。”薛护神情慌乱的连连点头。
“娘儿俩说什么体己话呢。”薛能牵着小阿扬走过来,笑着问道。祁玉微微一笑,“没什么,阿护许久没去看外祖母,想念她老人家了。”薛能拍拍儿子的肩膀,大笑,“儿子,明日便过去王家吧,一则看望你外祖母,二则,看望你嘉容表妹!”薛能目光中满是揶揄,薛护经不住,胡乱告了别,一溜烟儿跑了。
薛能和祁玉都觉好笑,阿护,你脸皮也太薄了些。
小阿扬“咦”了一声,好奇看向厅门。哥哥呢?哥哥怎么不见了。
门帘一挑,薛护又回来了。小阿扬笑嘻嘻迎上去,薛护俯身抱起她,不好意思的解释,“那个,我明日要到英国公府看望小师妹,改天再去外祖母家吧。”
薛能笑道:“成,随你。”答应过后又有些奇怪,“儿子,你小师妹怎会在英国公府?”薛能含混道:“我两位师叔带着她住过去的,大约师叔和英国公府相熟吧。”
“原来如此。”薛能和祁玉都做恍然大悟状。
等薛护告辞走了,薛能冲祁玉挤挤眼,“夫人,有两位师叔在,他说要去看小师妹。”
祁玉浅淡笑着,嘉容小姑娘,看来你有些不妙啊。
☆、楔子 遗弃 第43章 亲事(二)
其实,薛护究竟要娶谁,祁玉并不是非常关心。虽然自打薛护奔走营救过她之后,两人确实比之前更亲密,更像母子,但薛护到底不是祁玉亲生的,祁玉总觉着不好管的太多。
隔层肚皮,大不一样。
薛护若中意嘉容表妹,祁玉二话不说,直接命人着手操办定亲等事宜。薛护若更喜欢小师妹,只要薛能这亲爹同意,薛护的外祖母、舅母点头,祁玉也乐见其成。
只要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娶表妹,或是娶师妹,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位有心机有城府的继母,定会想方设法挑一位和自己亲近、和自己一心的姑娘进门,以便牢牢把持阳武侯府。但祁玉是骄傲的,不屑于这般算计。
祁玉对于薛护,始终是她曾经承许过薛能的那样,“视若亲子我做不到,以礼相待,一定可以。”
薛护告辞了,小阿扬也被乳母抱走了,薛能小心翼翼扶着祁玉回了房。祁玉怀着身孕,贪睡,躺床上没多久已是香梦沉酣。如绸缎般柔软亮泽的长发散落枕畔,衬着那张雪白的面庞,美的令人怦然心动。
薛能入迷看着睡梦中的妻子,柔情万千,我的玉儿真是大美人,怀了身孕也是这般好看,比月里的嫦娥还好看。
那寄养在乡下的小妞妞,不知长的像不像玉儿?薛能看着眼前的妻子,忽想起宁国公府来人曾说过的话,心中踌躇。是个小妞妞呢,如今不过是添双筷子,长大后不过是多一份妆奁,真的不算什么。若把那小妞妞接了来,玉儿和她母女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玉儿不愿提起往事,这却是让人为难。
薛能正在胡思乱想,祁玉在睡梦中皱皱眉头,脸上似有嫌弃之意。“灯还没熄呢,吵着玉儿了。”薛能忙起身下床吹熄烛火,轻手轻脚摸上床,歇了。
第二天,薛护早早的出门,去了英国公府。临走前他红着脸问祁玉要了不少小女孩儿喜欢的玩器、珠玉首饰,祁玉微笑一一答应,又特别提醒他,“从咱家到英国公府,你会路过点心铺子桃李斋。桃李斋的马蹄酥和芙蓉糕都很出名,小女孩儿应该会喜欢。”薛护不好意思的点头,“多谢您。”果然路过桃李斋的时候,买了油润酥脆的马蹄酥,和松软香甜的芙蓉糕。
“小师妹会喜欢吧?”薛护捧着热气腾腾的糕点,想起那个蹲在地上推土掩埋柴火的小小身影,那个透着寂廖和落寞的小小身影,很是心疼,很想让她高兴。
到了英国公府,薛护被直接带到觉迟和心慈面前。觉迟身穿宝蓝色织锦长袍,头戴镶珠嵌玉的束发冠,分明是一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心慈身穿浅银红明光锦衫裙,头上挽着俏皮的倭堕髻,十足十是位美丽出众的妙龄女子。
薛护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五师叔,小师叔,你们怎的……”好好的出家人,却做了俗家打扮?
觉迟和心慈相互看了眼,觉迟微笑不语,心慈嫣然,“阿护,我们还俗了。”
她这一笑,原本姣好明净如秋天碧月般的面容添了多少生动,异常鲜妍动人。薛护呆了呆,“小师叔,您这一换俗家打扮,和宸妃娘娘更像了。”
屋里并没旁人,觉迟听薛护把前前后后的因果讲了一遍,微微发怔,“一直以为师妹是孤女,世间再无亲人。如今看来,却未尽然。这位宸妃娘娘,或许真是师妹的姐姐。”
心慈一双黛眉细长舒扬,犹如水墨画中一泓秋水后遥远的青山。她微微蹙眉,“我却不觉欢喜,反倒茫然。”一个人已经惯了,忽然凭空出来位疑似自己姐姐的人,还是宫中宠妃,颇有怪异的感觉。
还有,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小的草莽生涯,让心慈本能的不大愿意和皇宫里的人打什么交道。
薛护挠挠头,“可是小师叔,我已告诉给宸妃娘娘了。”觉迟瞪了他一眼,薛护红了脸,手脚无措的站着,彷徨无助。
心慈唇边泛上丝浅淡笑意,“告诉了,也好。”大不了多个姐姐呗。唉,从小到大只有师父、师娘、师兄疼爱自己,如果多了个姐姐,或许也很不坏呢。
薛护见心慈没有怪罪的意思,长长松了口气,“小师叔,宸妃娘娘真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母亲被锦衣卫抓走的时候,全靠着宸妃娘娘援手,才能把她救回来。”
觉迟和心慈同时沉下脸,“若见了我家小青雀,不许提起你母亲!”妞妞才这么一点点大,听说有人要欺负她,毫不犹豫赶来京城要保护她。她呢?有夫有子,一团和睦,说不定早把妞妞忘到九宵云外了。这样的母亲,令人齿冷,切莫在妞妞面前提到她,徒增伤感。
薛护莫名其妙,却不敢不答应,“是,不提,不提。”我母亲和小师妹有何干系?不能在小师妹面前提起我母亲,费解,费解。
薛护四处张望着,“五师叔,小师叔,小师妹在哪儿,怎没看见她?”觉迟笑了笑,“她呀,天天和张世子疯玩。”心慈想起小徒弟到英国公府后的种种,眉目舒展,“这会子该是出城打猎了吧,小青雀到了英国公府,可是玩高兴了。”
难得她和张祜如此投缘。两人时常兴高采烈的带护卫出城,半空猎鹰展翅翱翔,地上猎狗撒欢奔跑,小青雀呼三喝四,眉飞色舞,轻飘飘如在云端,高兴的简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出城打猎?薛护很是失望。
觉迟心思细密,薛护这失望的神色并没瞒过他。很显然,薛护是想要见到小青雀的,为什么呢?难不成,小青雀的亲娘曾经提起过她么。
觉迟自到京之后,曾先后去过王太守家、杨家送信,亲自和王堂敬老爷子见过面。王堂敬待觉迟这名信使很客气,可是很显然,他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位名叫青雀的曾外孙女。
青雀,可怜的孩子。觉迟每每想到此处,对小徒弟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虽然祁玉如今已是名满天下,言行举止也确实有令人钦佩之处,可觉迟对她却殊无好感。祁玉对小青雀,实在太淡漠了。
觉迟冷眼看着,薛护缠着心慈讨教武功,说家常,说宫里的宸妃和四皇子,反正就是赖着不走。心慈听他说起相貌酷似的宸妃,倒是极关切的,听到四皇子如何如何,更是眉目温柔。
日落西山之时,外面传来嘹亮的军歌声。心慈粲然,“小青雀回来了。”薛护笑道:“我去接她!”兴冲冲跑了出去。
宽阔的甬路上,并排驰来两匹马,一匹是大人乘坐的大马,一匹是小孩儿乘坐的小马驹。小马驹上骑着位意气风发的女孩儿,正是薛护翘首盼望的小青雀。
“祜哥哥,今儿个咱俩打了两只野猪、五只狍子、一头熊、一头豹子,太厉害了!”青雀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小青雀最厉害,箭无虚发!”骑在大马上的张祜也是一脸愉悦笑意,“小青雀,晚上咱们吃葱烧狍子肉,烤野猪!”
“好啊,太好了!”青雀欢呼起来。
薛护站在甬路尽头,望着那并排而来的两人,呆若木鸡。小师妹这会子很开怀似的,怎么自己反倒很不开怀了呢。
甬路尽头处是一栋两层高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此时一对中年夫妇正站在楼上,悠闲看向并辔而来的张祜和青雀。
男子头戴束发金冠,身穿雨过天青色锦缎长袍,相貌儒雅,高大英挺。女子高高挽着飞仙髻,神采飞扬,彩袖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阿祜对这小姑娘,竟是真的与众不同。”男子微笑道。
“便是咱们阿佑,他的亲妹妹,似乎也比不上。”女子神色之间,似有感概。
两人沉默了片刻。
“小了点儿。”男子皱眉,“阿祜哪里等的及她长大。”
“野了点儿。”女子叹息,“未来的英国公夫人,怎可如此不拘小节。”
娶妻,始终是以淑女为佳,像青雀这样透着野性的孩子,并非良配。
若是年貌相当,性情相宜,旁的便不足虑。至于身份,对于英国公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果真对这孩子有意,想法子让她成为宁国公府嫡长女,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对夫妇,自然是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已是长大了,似乎知慕少艾,做父母的当然放在心上,关切不已。
英国公牵着夫人的手,缓步下楼。英国公夫人一边下楼,一边慢慢说着话,“从前他央我照看杨集的小姑娘,我还以为他纯是善心大发,不想却是情愫暗生。”
英国公停下脚步,面有不解,“小丫头确是伶俐可爱招人疼,可也太小了一点,阿祜怎会喜欢上小妹妹?夫人,他这年纪,该是爱慕年纪差不多的美貌少女才对。”
英国公夫人也停下脚,若有所思,“论美貌,苏家的三小姐,吴家的大姑娘,都是个中翘楚。不如这几日我请她们过府,给阿祜看看。”
英国公并不反对,夫妇夫人便这么说定了。
“孩子真是很可怜。”英国公夫人到底心肠软,叹道:“若不是阴差阳错,这会子该是在宁国公府做着大小姐,呼奴使婢,金尊玉贵,千娇万宠。”
“这件事,邓麒固然不着调,宁国公府也可笑的很。”英国公大大的摇头,“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是不是?明知自己儿子心里有人,这人还是曾经有意迎娶的,怎么就非要跟他拗着呢,殊属无谓。”
最后可倒好,邓麒在外头偷娶一个,宁国公府硬替他定下一个,何等狼狈。如今这件事并不敢摊开来说,若真是大白于天下,祁玉固然不沾光,可宁国公府一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名声也是跑不了的,落不着好。
“咱们还是想个法子,让这孩子认回宁国公府吧。”英国公夫人想起青雀可爱的小脸,心生不忍,“她若没个正经身份,长大后连亲事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