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胸中火气,谭蜜扫视众人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们是不是都不信?”
柳蓉今日好像吃了硝石一般,听了谭蜜的话,一点即炸,“你少在这儿装无辜!松夜——快把你在柳蓉赶来我房里寻爷前,欲要给爷看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咱谭四小姐过过目!”
被点名,松夜惊得“啊”了声,语无伦次地道:“没了……呃,不是,是松夜看错了,那些……不是……”
“松夜,你现下还想维护她?”梅曳凡鄙目视他,冷笑,“若那些字条不存在,该怎么解释洛离会在此处?”
洛离听到主子提自己的名字,嘴唇依然深深抿着,眼神漠然成灰,安静地盯着自己脚下方一片空间,一副什么都不打算多说、听凭事态按有心人所期冀的方向进展的姿态。
僵持了一会儿,松夜到底还是抵不过梅曳凡的无言威慑,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摞纸条,交到了自己主子手里。
梅曳凡瞥了这些纸条最上面的一张一眼,倏然掌带劲力地“啪”一声将纸条甩在了谭蜜面前。
谭蜜捡起来两三张看,发现纸上字迹很眼熟,写的是同一句话:
今夜晚食后,房中静候君至——蓉字
洛离余光扫了眼那些纸条,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地笑,俄而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未曾交给梅曳凡,而是直接递到谭蜜面前。谭蜜接过来,发现这张上的字迹比自己看到的那三张都要工整。
她手里握着纸条,水眸戚戚看向洛离的眼神异常冰冷,她意识到他要说话了,且肯定是不利于自己的言辞。
沉默许久的洛离眼睛似划过一丝什么,但很快也就隐去,他转向梅曳凡道:“当家的,属下确实是收到张字条赶过来的,恰逢谭蜜送药来给柳蓉小姐吃,柳蓉小姐当时吃了觉得不对,让我看住谭蜜,她则去寻你过来。属下看小姐当时还好才同意她前去,真的没看出小姐居然是中了……,现看来谭蜜是有意模仿柳蓉小姐笔迹,引得属下过来,柳蓉小姐是无辜和清白的,错全在属下……”
梅曳凡扬手另洛离止言,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他一忽笑一忽叹地望了谭蜜良久,末了竟道:“谭蜜,我真是小看你了!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这些宅门中的手段你学得可真好!今日你玩得这招仙人跳倒叫梅某开眼了。”
仙人跳?笑话!她才是被“仙人跳”的那个好不?
她真想告诉他们,这在谭家真的不算什么,比这高明百倍的嫁祸阴谋,她都见识过。只是——谭家各自为政,没有一个像洛离这样的蠢人,为了那个下作女人宁愿不惜往自己脸上抹黑的男人!
救不了谭菱时她哭了,但是这会儿她没有丁点哭的欲望,她咬唇转向松夜问道:“松夜,这些纸条是在哪里发现的?”如果是有人写了纸条,放到她房中,松夜是不可能发现的,毕竟松夜不会私闯她房间。
“阿青,他,他病了。我今夜去替他一晚,我到时你已送药来了,纸条是在伙房找到的。”松夜唇有些抖,眼里有泪光闪烁,“谭蜜,你真的给柳蓉小姐下药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呵。”现竟连松夜都不信她了!
……
谭蜜还想为自己辩解,可这当儿,柳蓉的反常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身子软得从梅曳凡怀里往地上瘫去,被梅曳凡捞起后,她低声伏在她耳边媚声说了句,“爷,我,受不了了。”
梅曳凡脸上瞬时白成了纸,他敕令洛离和松夜将谭蜜关进柴房,明日再做处置,才让众人散了。
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谭蜜忽听见房中传来一声放浪而夸张地吟叫,那一刻,她感到擒住自己肩膀的洛离的手臂明显打颤。
而抬首看走在他们前面的鸣阑背部,也是明显地僵了一下。
谭蜜摇了摇头想,这些事柳蓉一个人做不出来,想来背后该是鸣阑出的主意。是以她现在有任何的嫉妒不爽,只能说活该……
——
第二日,灰头土脸地从柴房出来,谭蜜被带去了偏厅。
她很意外,梅曳凡没有对她严刑拷打,反而为她准备了食物。
这一早,他恢复了他往昔的风度翩翩,笑意款款地同谭蜜道:“饿了吧?都是给你准备的,快吃吧,吃完了我有话和你说。”
才一顿饭未进食,谭蜜并没有多么饿,而且……昨晚她和他们闹得那么难看,她怎么知道这食物里有没有下毒?
“不饿?还是怕我下毒?”梅曳凡眉眼里都是笑,笑得谭蜜全身汗毛无不竖起来,他才道:“你放心,没有毒。”
谭蜜怔愣了几瞬,便收回了神色。
他若想杀她,一刀下来就是了,用不着下毒这么复杂。不过现在他眼里,她不就是个处心积虑上位的罪人?他又为何会给自己准备食物呢?
梅曳凡看了她一眼,脸庞居然带着些愧疚,“昨夜事发时,我太冲动了,后细心思量,就看出来她们是设计害你——谭蜜,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谭蜜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喃:“你相信……我?”
轻点下颌,梅曳凡道:“你来了段时间,相信也该了解我的为人。梅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并非毫无原则之人。可柳蓉和鸣阑毕竟是我的女人。小事我自然向着有理的一方。但这件事,我恐怕不能帮你。我若承认你是对的,你要我院子里这些家仆,甚至匪围里的弟兄们怎么看她们?”
谭蜜手在桌下捏成拳头,这些门道就算梅曳凡不详说,她也是懂的:
她们为排挤她,不惜自下春^药、勾引内仆入室……这些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梅曳凡就算不在乎这两个女人的名声,也要顾及自己的声誉。
“那当家的打算牺牲我?”
梅曳凡笑了下,算是默认了,道:“今日晚些时候,我会安排你去灶房当杂役。谭蜜,以后你只有靠自己了。”
灶房活计定然不会轻省,还要直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寇匪,但一想到梅曳凡这儿也绝非什么避世安身的桃花源,谭蜜的心也就平静了。
谭蜜接受他的决定并开始吃东西,梅曳凡方走出门来。看到侯在门外的松夜,梅曳凡问:“找我有事?”
松夜朝里看了眼,轻声道:“当家的,借一步说话吧。”
两人来到廊下,梅曳凡先拍了怕松夜肩膀,“松夜,我还未来及夸你,昨夜你演得很好。”
得到夸奖,松夜半点都高兴不了,反而是愧疚地默了许久,方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主子,“小的真不懂!当家的想赶走谭蜜,直接让她走就是了!为何还要让她走前白白受一场屈辱?”
梅曳凡轻笑,“你别忘了,我们赶走谭蜜,是为了让她陷于险境,再试出涂煜对她的心意!
假若他二人真的有私,我若直接赶她走,必会引涂煜怀疑。而我若告知谭蜜——我是因相信她做错事赶她走,事后她或涂煜必怀疑我没那么笨。毕竟我这两个女人的方法太拙劣,我不该看不出真相。况且,”他狭长凤眸猝然透出精光,望了眼偏厅中背向门外的小小身影,道:
“我实不想和谭蜜闹得太僵——这么做,她多少会信我是出于无奈才让她走的,便不会把所有矛头放在我身上。毕竟——日后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两篇关于过年的小番外,因为太长了,今天先贴一篇吧。(发生在谭蜜在屠风那货纵容下去了涂煜家6次那段时间内)番外就是图个喜庆,别太苛求和正文的关系了。顺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剪窗花
这一日,念及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谭蜜赶紧忙完自己手头的活,便偷偷跑到涂煜这里看望谭菱。到了地方,谭蜜看到谭菱正在剪窗花,便坐下来和她一起剪。
谭蜜手巧,会的花样多,不一会儿,她手下便出了很多成品,有龙凤呈祥、和合二仙、麒麟送瑞、十二生肖等等。
看得谭菱呆住了,自己也不剪了,拉了屠风、戮影过来看谭蜜剪。人一多,聪明的小萝莉谭菱很快发现自己姐姐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她便让屠风和戮影也坐下来剪。大家边剪纸边说笑,气氛渐渐由尴尬转为松弛、欢快。
这时,涂煜闻声而至。
他一来,气氛马上冷场。涂煜心里本就不悦,心道这些人自己玩也不叫他,于是他虽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太受欢迎”,还是硬把屠风挤到旁边,坐了下来也开始剪纸。
在谭蜜心里,涂煜就是那种舞刀弄剑的男人,所以她很好奇他居然会剪纸,于是耐不住好奇看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涂煜也正好也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涂煜对她露齿微笑,笑容灿烂得谭蜜一时没挪开眼,看了半天,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没敢再看他剪的是什么。
一阵后,大家剪好,分别拿出了自己的成品。
谭蜜剪的是一副将军御马图,戮影看着非常不错,问谭蜜讨,谭蜜大方地正要递给他,却突然被横空出来的一只手给拦下了,自然,这只手属于涂煜。
戮影恋恋不舍地看着东西被涂煜拿过去,却也只能默默哭笑不得着割爱。
谭菱剪的是只兔子,屠风和戮影剪的是团花,虽然手工不及谭蜜,但也勉强过得去。
唯有涂煜——剪得东西,让大家看了倏然都变了脸色。
没大没小的谭菱毫无顾忌,她指着涂煜的窗花道:“涂大哥,你剪的是粪便吧!”
涂煜一听,差点跟小孩怒了,青了半天脸色,方指着谭蜜现下编着的那根大辫子道:“是这个!是辫子!什么眼神都……”
大家很想问他,当家的,你确定剪的这一坨一坨……真的是谭蜜的辫子吗?但谁也没敢真的问出来。
谭蜜则花容失色,从这以后,她再也没因偷懒只梳一根三股辫了!
第18章 提点
事情虽出的突然,但好在谭蜜东西不多,她很快便收拾好,跟着梅曳凡派来的人来到了前院门口。
阿青同两名年纪更小些的内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等她了。
谭蜜看见他们心里有伤感,但幼年失怙后她宅门求生多年,早已习惯把情感掩埋心底,所以她并不知道怎样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惜别之情。
阿青从松夜处听说了事情原委。他怎么也不相信谭蜜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以这会儿看见谭蜜一身狼狈,脸带倦色地走来,他急忙主动奔了过去。
押解谭蜜的人早被梅曳凡提前交待过——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谭蜜,是以看他们要互相道别,只催促谭蜜快些,便自去院外等候。
阿青先开口,却只安慰谭蜜,告诉她出了院子也别怕,万一有什么不顺心的还可以来找他们帮忙,但慧心的只字未提柳蓉房中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谭蜜晓得自己这一出去,恐怕就再也不算二当家的人了。是以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事,恐也再不方便找他们了。不过她还是挚诚地谢了阿青好意,又同其他两名少年道了别,才向大门处走去。
左腿迈出门,右腿尚踏在梅宅内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古朴的原木色粗壮廊柱后露出的半只身子——竟是松夜,谭蜜微怔,轻轻叹了声后毅然转身离去。
谭家灭门以来,松夜对她来说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在这陌生的匪围里,松夜对她的关怀、照顾,给予她的温暖,谭蜜笃定自己毕生不忘,只是……他昨日对她的不信任、指控,也决定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向先前一样要好了。
下了踏步,走在灰白色石板路上,谭蜜不由有些感慨,但这种情绪很快则被不安和惶恐所取代。
梅曳凡和松夜他们不在时,她曾负责去灶房领多次饭食。
灶房并没给谭蜜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不仅因为那里镇日都乌烟瘴气、灰头土脸的女人态度冷漠异常,还因那个管事庆姐,只有老夫人领她去那次对她的态度还算好,其他时候实在差强人意……
不过除了挑剔,其实换个方向想想,去灶房也许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不用再面对梅曳凡的虚情假意,也不用担心他一时兴起将自己收为姬妾。
而且现下和刚来匪围时,天天担心着谭菱过活,谭蜜觉得此时至少不用再担心谭菱的安危,这也就比什么都强了。
另外,她打算待她在灶房的活计稳定以后,便开始为自己和谭菱的将来打算。金峰寨毕竟不是一个长久的安身之所,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带着谭菱离开这里的,谭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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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曳凡院里房多人稀,每个人住一间也不妨事,但围楼就不一样了,都是很多人共同居住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而出于安全的考虑,围楼并不向围外挖窗,仅对围内开一到两个窗户。
谭蜜的新住处比较糟糕,在围楼的第三层,上去要手脚并用的攀爬又抖又直的石梯,并且房间在走廊尽头,只有一间窗子。
幸好坦洲常年寒冷干燥,加之围楼是从二楼开始住人,房屋皆凌驾于地面,是以屋内就算不怎么见光,也并不算太潮湿,只是光线微弱,置身其内,有一种憋闷窒息的感觉。
站在屋子入口,谭蜜几乎两三眼就将这黑暗逼仄的屋子看尽——她的左手边是一张土夯的大通铺,面前是一狭窄的通道,勉强能过人,而右边墙上挂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下面摆着两个大藤筐,别的东西屋里就没有了。
土炕由外及内歪歪扭扭地摆着三只草枕并三床被子,惟有最靠里还有一些位置是空置的。是以谭蜜只好抱着被枕同包裹向最里面走了过去。
她把枕头放在头枕的一侧,把被子又重新叠了一遍,压在枕头上方,又把包裹塞到了被子褶子里,然后大致将露在外面的被子压平。确定自己的东西没有超越到别人躺的位置后,她才放心地收回目光,从屋里走了出去。
梅曳凡的人已经回去了,带她去灶房的是一位老阿嬷。
她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精神矍铄,话也挺多,不过和谭蜜扯的都是匪围里的事情,并没有提起过自己进入匪围以前的事。她不说,谭蜜自然也不会问,她只问她怎么称呼,对方道自己姓钱,谭蜜便称呼她钱婆婆。
来到匪围的女人,人人身上都有故事,不是被掳来的,便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金峰寨这几年所诛多为不义之人,所劫多为不义之财,但这些人的家眷和仆人——那些屈从于父、夫、兄、主的女人们,却大多都是无辜的,所以最后这些女人大抵都能活着留在金峰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