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儿便自己拾了他桌角备下的玉牌,道谢。
二枚通过。
乾家老头此番没啥说道,板着脸,递玉牌的时候说了句惯例的话,以示放行,然后拿眼瞄丁家老头。
说的是丁家的秘辛,要是不通过,显得自己忒小气了些,况且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甩了玉牌。
接下来便该轮到穆家老头了,可他正取了段玉舟仿制的香,在细细检查,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洛雯儿就等在桌边。
甘露萱笑了笑,依旧红唇妖娆,玉指拈了玉牌。于是那玉牌便在她细嫩的指间滴溜溜的转,与鲜红的蔻丹相映成辉。
“既是如此,我便不枉做小人了。反正……”话是对洛雯儿说的,眼睛却看着段玉舟,媚眼如丝:“咱们,就看下一轮了,哦?”
穆家老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不能自拔,乾、丁两家老头也集中了精力。
洛雯儿不禁有些同情他们。原来评委也不好做,这些仿制出来的成果,是要经过他们逐一检验的,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了。许多调香师都过世很早,主要原因便是有些香料不能经常接触,而且即便是两种无害的香料,放在一起,却可能制造出有毒的效果。而气味经鼻入肺,再融入血液,循环周身,将毒素带至各处。初时可能不觉,渐渐的,便中毒日深,有时甚至可能祸及后代。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段玉舟。
因为在检查他的成果,他不免紧张,鼻翼微动,好像又要流血。
“嗯,”穆家老头眉头一抖,不是去看段玉舟,而是睇向洛雯儿:“你在‘且听风吟’里放了八角?”
洛雯儿先是一皱眉,紧接着一笑,有趣的看向段玉舟。
“是!”
段玉舟本是紧张,可是此番一开口,倒平稳下来:“此品香乃乾家旁支的一位先生所创。这位先生在调香方面造诣极高,众所仰慕,自也受到许多女子的青睐。怎奈家中有只河东狮,虽无有所出,却始终不肯让他纳妾,每每都要闹得四邻不安。他自是愤怒。然而他的妻子极擅厨艺,若是他有不满,妻子便不给他做饭,他便无可奈何。后来,他调了一品香来送给妻子,里面就有一味做菜用的八角,用以调侃妻子的善妒。而君子远庖厨,又借此暗讽妻子难登大雅之堂。妻子欣然收下。怎奈时隔不久,妻子忽得疾病,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封信,信中明白写她知道自己难登大雅之堂,如今去了,便再管不得他纳妾之事,愿他终能得一可心之人。”
“只是他却再未娶妻,亦未纳妾,孤独终老。而后来,他将这品香里的八角换做藿香。二者气味极其相近,都很冲烈,像极了他的妻子。只不过藿香既可用来调香,又可用于烹饪,便是说他的妻子既可出得厅堂,又可入得厨房。而他,每每思念亡妻之时,便点起这品香。其实此香原名叫做‘且听狮吼’。”
☆、296心有灵犀
更新时间:2013-06-07
“所以其实他还是想用当年的八角吧?虽则味冲,然而甘之如饴。”段玉舟敛衽,向着悠然走来,接下后半段故事的参赛者施了一礼。
那人一看便是雪陵人,带着得天独厚的清高。
敛衽,回礼,一切皆是行云流水,清雅高洁。
穆家老头沉脸看着此人,眸中有一丝嗔怪,还有一丝爱护,莫非与之相识?
乾家老头拾了这个雪陵参赛者托盘里的小瓶,笑道:“穆兄,你有没有发现,此届来参赛的后生当真可畏呢。”
明明是段玉舟给他难堪,穆家老头偏看着洛雯儿吹胡子,真是莫名其妙。
洛雯儿有心不理他,只盯着他手边的或许会属于她的最后一块牌子……若是到手,她便可以进入下一轮了,可是这个穆老头似乎并不想让她如愿,他该不是还记恨着上一轮,因为琉球幽兰,结果导致穆家丢丑的事吧?
手边忽然传来温热,竟是段玉舟握住了她的手,执至胸前,满脸感激道:“多亏昨日与洛掌柜席间闲谈,令段某豁然开朗。若要仿香,除了技巧,更重要的是参悟创香者的心境。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呐……”
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段玉舟在向众人示意洛掌柜的天资聪颖,悟性非常,还不保守藏私,可是……
“臭小子,你把她给我放开!”
胡纶听到主子的心里在呐喊。
也是,这个段玉舟昨天从承阳广场离开就尾巴似的跟着洛雯儿直奔天香楼了,二人还在楼上开了个雅间单独聊,简直是越聊越投机。若不是惦记今天的比赛,估计段玉舟宵禁也不会走,还意图将洛雯儿灌醉,他想干什么?还问天香楼有没有客房,天太晚,他不想回驿馆了。
害得主子趴在房顶,就那么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不敢咬牙,生怕被发现。直到底下的席散了,段玉舟终于走了,主子却在屋顶上坐着,直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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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乾家老头忽然笑起来,怂恿丁家老头拿胳膊肘拐穆家老头,频递眼色:“穆兄,你就别拿乔了,此届斗香大会不仅人才辈出,没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佳话?
什么佳话?
谁和谁的佳话?
胡纶已经有点不敢看主子的背影了,因为主子那原本直垂在地的发梢正在愤怒扬起,诡异摇摆。
主子,你是不是很痛悔承办了这次斗香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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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丁家老头也来了兴致:“稍后就是‘创香’,我已替你们想好了香品的名字,不若就叫做……‘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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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胡纶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再次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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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老头一会阴森森的看看洛雯儿,一会又阴测测的瞧瞧段玉舟,捡了桌上的玉牌,要给不给,语气也不阴不阳的说道:“不过是第二轮,来日方长。”
是说要到下一轮再狠狠打击她吗?洛雯儿如是想。
是说他与她……
的确,还会继续发展。段玉舟春心萌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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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多少有些相携而去的意思,胡纶上前倒茶意图转移主子心思时见主子的脸色都青了。
淑妃娇娇柔柔的贴上来:“王上不要太累了。这斗香大会就是这般没趣,好在今年还有点看头。对了,那个天香楼的掌柜叫什么来着?这轮比试今日便结束了,反正她也无事,不妨将她叫来……”
含情脉脉的睇着千羽墨的俊颜:“王上既是喜欢元宵,即便她出身低贱,妾身也可以不耻下问。王上……”
有意无意的拿胸前的酥软蹭着千羽墨的手臂:“您已经好久没去妾身那了……”
娇语轻轻,带着三月春雨的湿意。
见千羽墨盯着那远去的二人,以为是自己的提议引起了他的兴趣,急忙转头:“胡公公,你去将她叫来……”
千羽墨倏地转过头,墨玉般的眸子盯住她。虽是初夏,可是他的目光却如浸了冰水一般寒冷。
淑妃不觉打了个寒战,然而又见他笑了,笑得意味不明:“洛掌柜明日还要参赛,代表的是我无涯的脸面。爱妃既是想劳烦她,莫不是……”
话虽没有说完,然而意思已是非常重了。
淑妃哪里受过这委屈,当即红了眼圈,拿眼觑着千羽墨,欲说还休,楚楚可怜。
可是,千羽墨已经转了眸子,重新睇向场中,没有做丝毫安慰。
似乎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了……
胡纶暗自咧了嘴……淑妃娘娘,您今日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仿佛对场中状况一直保持着可有可无心态的王后东方凝望了这边一眼,又转了目光,若无其事的拿了金丝攒牡丹绫帕擦拭着指上的海水蓝玉戒指,动作轻而缓。
她描画精美的眸子微垂,卷翘的黑睫遮挡了眼中一切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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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儿与段玉舟返回位子站定,虽则通过,亦须等待全场结束,对国主以及评委等人谢恩。
那位似乎与穆家老头认识的雪陵青年亦顺利通过,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在返回时,段玉舟曾悄悄告诉她,此人就是连续两年夺魁的穆家下一任家主穆莲生。
据说乃含一枚莲形玉佩而生,生就一身莲的清雅之气,且十冬腊月,满池青莲竞放,人皆称奇,故名莲生。
七日会说话,一岁可识字,三岁便已通读所有制香笔记与传奇,且过目不忘,是雪陵众所周知的神童,唯一的缺憾是一直不能走路。
四岁时大病一场,险些夭亡。可是突有一道人登堂入室,赐药,竟是痊愈,而道人转瞬不知所踪。只不过自此散去一身莲花香味,却可以慢慢站立行走。
七岁看似与普通孩童无异,但已开始调香,所制香品皆有过人之处,为世家贵族争相抢购。然而许多人说如此只不过为了个曾经的神童名头,其实都是穆家自己在为家族造势,因为穆莲生至今腿脚不便,走路较旁人缓慢,而且即便有什么传说,亦“泯然众人矣”。
十九岁时,第一次参加斗香大会,拔得头筹,这才重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第二年,又蝉联魁首,遂名动天下,至于今年……
☆、297过关斩将
更新时间:2013-06-08
洛雯儿看着穆莲生行了礼,六块玉牌很随意的拎在手中,随着敞袖滑落,仅余丝带在袖口外微微飘动。
他的确行动缓慢,然而更显气定神闲,仿佛在他心中,此番通过皆在意料之中。
他虽有着雪陵人与生俱来的清傲之气,却并不孤高自诩,就那么悠然而淡定,任风拂起衣袂,颇有仙姿。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关注自己,抬了眸子,冲洛雯儿微勾了唇角,动作细微得稍纵即逝,然而恬淡中别有一番俊逸风流。就像一幅极淡极淡的水墨画,初时仅是匆匆一瞥,因色彩不甚浓烈而忽略,却总有那么一笔两笔的线条吸引了你的注意,于是不觉回首,细细打量,于是更见高妙。
洛雯儿正如欣赏一幅画一般的看着穆莲生,却听评判席上传来一名男子激越的话语:“这瓶‘月上柳梢’我之所以用沉香木代替花梨木,是因为……”
“住口!”乾家老头很没有风度的拍了桌子。
也便难怪他激动,这又是一段与王家有关的风流韵事。一位妃子与乾家的调香师有了私情,而这位调香师此前为王后调制了一品香,名为“冠绝京华”,里面就有一味花梨木。这个妃子非常喜欢这品香,便要调香师为自己同样调制,却又酸溜溜的暗示,她与王后地位不同,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于是调香师便将花梨木换了沉香木。二者气味极其相近,但因为二人的私情,便命名为“月上柳梢”。后来私情被揭穿,虽皆处以极刑,这品香倒留了下来,竟是取代了“冠绝京华”。只不过后来有人认为这事毕竟不够光彩,又将沉香木换做了花梨木,然而今天……
不能不说,几乎每一品名香后面都有一段传奇般的故事,皆是她从书局里的藏书发现的,当时看得是津津有味。而眼下见乾家老头气得胡子直翘,也觉得有趣。
话说调香师不仅要求手艺高超,亦要样貌过人,再加上常年于香气中熏陶,家传的教养,自身的提升,可谓个顶个是人中龙凤。尤其是男人在投入做某事的时候乃是最为迷人,而香品一向供应宫廷贵族,使用者又多是女子,更多是闺中寂寞,所以有些事情自是难以避免了。
可是各大调香世家似乎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依旧在恪守着“传男不传女”,莫非是想利用这等韵事来扩大声誉?
而前面那位年轻人虽然被拍了桌子,兀自喋喋不休。
乾家老头气急,竟将手边玉牌抓起丢向此人。
他就手接住,连连道谢。
亦多亏了段玉舟对她进行的脑补,洛雯儿认出此人就是去年险些打败穆家夺得魁首的乌兰国人蓝效昕,不过因为在最后一刻桂冠易主,于是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却不知今年怎么又来了。
方才她与段玉舟在前面与评委争论,但是她也没有忽略场中的动静。当时她看到蓝效昕已经捧了托盘往这边走,却在听到争论时停住脚步,毅然转身,重新调配了一品香。
不过他的技艺的确无可挑剔,亦是过了第二关,捧着牌子乐呵呵的往回走,路过穆莲生的时候,无比仇恨的瞪了他一眼。
评委席上有些乱,因为今年史无前例的出了这许多岔子,皆是因为那个女人,似乎打她第一次开口,混乱便由此产生了。
怪不得要“传男不传女”,女人果真是祸害!
在最前方的段玉舟听得清楚,不觉回了头,冲洛雯儿勾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