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雀乍一见茯苓面容,不由倒抽一口气,那张脸可以用面目全非形容都不为过,整张脸像是被硫酸一类的泼过,面上均是坑坑洼洼的泛着红色的血肉,一路延顺到脖子上,有些青筋都依稀可见。右眼皮黏在眼睛上,正很吃力的张开,完好的左眼睛透露出一股水灵,正望着春雀。
茯苓立马意识到自己模样吓到了春雀,急忙低下了头,双手不安的握着。
只觉手被人拉了拉,春雀一愣,立马发觉自己失态了,尴尬的望了一眼满眼担心的王青彧。
他早已事先嘱咐过,可自己还是被吓到了,与此同时,春雀望着眼前低头不动的茯苓,心里既心疼又同情。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是十来岁左右,她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张脸被毁的如此不堪入目。
“茯苓平日素来不见人,如今在此定是欧阳大夫吩咐。百草堂就在前面,我们进去看看吧。”王青彧低头说道,春雀闻言点点头,两人下车的同时不由又看了一眼茯苓。
许是先前初见之下心里不免恐慌,再次望去心中只觉同情满腹,但却不敢与茯苓多说一句话。
从王青彧和春雀下车,茯苓一直低着头,王青彧走过她身旁,伸手在茯苓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茯苓这才低着头走在两人身后。春雀见状,不由转身又看了一眼茯苓。
耳边却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气声,王青彧无奈的说道:“茯苓是聋哑人,你这样老看她,她心里会更难受。”
“什么?聋哑人。”春雀惊讶道,随后低低说道:“为何会这样?”其实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茯苓,心里是在思量着如何开口与她说话,只是却没什么勇气。总觉得不是茯苓吓了她,而是她吓了茯苓。
这时一个身影从百草堂里走出,春雀定睛一看原来是欧阳大夫,见他亦是满脸焦急的伸长脖子望了过来,突然脸色一松大步的走了过来。
“此事晚些与你细说。先看看欧阳大夫找你何事,莫不是那女子醒了?”王青彧低声言语。
“你怎知欧阳大夫是找我的?”春雀不解道,可心里却因为王青彧的话有些激动,又有诸多愧疚。
昨晚,若不是白羽,女子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她春雀必会难安一辈子。
好在,她醒了。
“茯苓告诉我的。”王青彧得意的说道。在春雀怔愣的片刻间,四人已经汇合。
“凝然姑娘要见你。”欧阳大夫望着春雀说道,随后大手示意两人快点进去,脸上焦急之色再度浮出。
第九十三章 凝然(上)
“凝然姑娘要见你。”欧阳大夫望着春雀说道,随后大手示意两人快点进去,脸上焦急之色再度显出。
“她可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春雀望着欧阳大夫边走边问道。
如今在这医馆里能急着见她的除了那女子还能是谁,只是现在除了知道她叫凝然这个名字外自己一无所知。见面之前还是先从欧阳大夫口中多了解一点为好。
“不肯多说。只说她有家人如今正处在险境中,其余受伤一事闭口不谈,直等着你来才肯开口。”欧阳大夫摇头道。“不过老夫从她的言行举止看得出她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子,这里定有故事。春雀,你一定要替我问出她中毒的缘由。”
春雀点点头便和王青彧进了医馆。从始至终,王青彧的左手未离开过春雀的右手,这让紧张的春雀心里安定了不少。心中虽疑惑但见欧阳大夫这么说也并未再多言语。只是听到凝然被救醒,她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茯苓躲在了欧阳大夫身后,这时探出头望着春雀二人。
春雀在进门的一霎那,突然掉回头冲茯苓眨了下眼,咧嘴笑了笑,便在茯苓发愣的目光中踏进了医馆。随后,茯苓僵硬的嘴角扯起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春雀拉着王青彧往那小屋走去,而欧阳大夫则带着茯苓回了房间暂且等候消息。
“你冲茯苓笑什么?”王青彧好奇问道。
“我原先想与她说话,化解之前的尴尬。可是后来你说她是聋哑人,我只想用最善意的方式来让茯苓少一个让她觉得自己吓着人的不安心情。你没看她一直低着头吗,我想定是我的表情让她觉得不安了。“春雀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说道最后愧疚口气越发的重。
”原来你之前一直转头看她是想与她说话。我错怪你了。“王青彧倏地站住,将春雀轻拥入怀,心里为春雀的善良感动不已。
春雀轻推了下王青彧,力气微小柔弱。心里亦是为自己的改变而感到些许惊讶。前世嚣张跋扈的影子早已模糊全非,从何时起自己竟不相关的人也会事事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了。
难道是因为站在了最底层,经历生活的辛酸苦辣,连这心性都变得软了?
“雀儿恩人……”一声女子声响打破了两人的拥抱,语气里尴尬与感激意味明显。
春雀闻言连忙从王青彧怀中退出,脸上一丝红晕飘过,心里庆幸还好只是拥抱被看见……
天色已黑,一轮半圆的明月高挂天空,这淡雅的月色下一位女子轻妆峨眉,白衣袭纱身姿妙曼,若不是那娇容盖不住的苍白显出她正大病初愈的虚弱,那便是倾城绝色的女子。
这样的容貌,连王青彧都不由的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如此随后仍旧一脸淡漠。这让刚刚还自卑惊羡的春雀心里好过许多。
凝然的目光从王青彧脸上轻轻扫过随后定在春雀的脸上,随即下跪在地,清声响起:”春雀恩人的救命之恩,凝然感激不尽。请受凝然一跪。“
春雀见状急忙上前将她拉起,说道:“当日我也只是顺手搭救。你不用行此大礼,也不要一口一口恩人的叫。就叫我春雀可好?”靠近才发现凝然化了淡妆,那细细的柳叶眉画法颇为眼熟,后一想许是自己多心了,翠花在府里怎么可能出的来。
那日在回春堂凝然虽一身破布烂衣,可说话清冷铿然,便知是心性高傲之人。如今竟会下跪于她,感激她能理解,却也令春雀心中稍微有些惊讶。如此那般说顺手搭救便是给凝然少些莫须有的压力。
如果她猜的没错,凝然的性情定也是不愿欠人情的吧。
凝然顺势站起,见春雀这般说也不再推脱微微点头,伸出手示意春雀和自己进门。
春雀知她有话要说,便往屋里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了王青彧的声音:“雀儿……”
春雀闻言转身,看见凝然正伸手拦着王青彧,那意思不言而喻。
“凝然,我忘了介绍。他是……”
“凝然知道。他是王府的二公子王青彧公子。”凝然回身答道,语气有些清冷。
春雀愕然,不由问道:“你们见过?”
王青彧也是一脸疑惑,却和凝然同时都摇了头。
“只是凝然下面要说的话实在不适合王二公子听到,不然会说我有诬告之嫌。”凝然答道。
“凝然,我不知你待会要与我说什么。我只是个王府的奴婢,您能得欧阳大夫所救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二公子。所以你真正要感谢的人不是我。我知道你有家人正在险境中,如今能帮你的也只有他。”春雀分析道,这其中自然是有水分,可如果凝然真的有事要自己帮忙,最后自己还不是要依赖王青彧来解决。
这样一说,春雀自觉说的也没错。
凝然听春雀说了这一大堆话,脸上思量许久。随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身子冲王青彧微微施礼:“小女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不必。雀儿是我的妻,我亦是看在她的面上。有话屋里说吧,我倒是很好奇你下面要说的哪句话会让我觉得你有诬告之嫌,诬告的又是何人?”王青彧说完,掠过凝然拉起春雀的手率先进了屋。
“是以后,我们还没成婚。”春雀看着凝然发愣的表情尴尬解释道,下一瞬被王青彧大力拉进了屋里。
凝然见春雀那般解释,不由掩嘴而笑,忐忑了一天的等待心情终于稍稍有了放松。随后也跟着进了屋,见春雀和王青彧坐在桌旁,王青彧正倒水给一脸傻笑的春雀喝。心中似是想到什么,眼睛立马泛红了起来,扶着桌子将回忆娓娓道来:
“凝然本是扬州人氏楚姓富裕人家,夫君亦是一名大夫,名叫吴冷。在当地颇有些医术。听说长安城名医遍地,我与夫君还有哥哥结伴而来。没想到刚进长安城,夫君与哥哥双双染了怪疾,又被偷了盘缠,得路人指点便去回春堂求医治。谁知道……”烛影重重,晓风暗动,映着桌旁三人的专注脸庞忽明忽暗……
回春堂密室中
“青文你说什么?楚凝然被她和春雀所救?”暗影中走出廖淼走出,厉声问道。身穿的白衣沾满了鲜血,平摊的双手布满鲜血正一滴滴的往下流。
“是的师傅,如今那凝然正在百草堂,已经苏醒。师傅,您看?”王青文回话间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脚边一动不动的人,那满脸的雀斑不是翠花还能是谁。
“是她说的?”廖淼踢了踢翠花的身体,冷声问道。
“那旺财是她的未来丈夫,前几日与旺财说起路上救了一乞丐女子。弟子知道后对她便多加留心,今日故意放她出街,一路尾随进了百草堂,这才知道那女乞丐就是楚凝然,已被欧阳那老匹夫救活。而且这翠花还给她换了衣服,化了妆,这般模样像是等什么人。”王青文老实道出。
“哼,定是等春雀。她的哥哥和丈夫全在我手里,她又是一个异乡人,若有亲戚早就去投奔了。怪不得那日街上没找到她,而春雀对于我叫车送她回府一再推辞,想必那时候就已经被她们所救。”廖淼冷哼道。随即瞟了一眼王青文问道:“你掳她来此可有让人发现?”
“这翠花回府后与旺财又发生了口角一人赴气出府,我趁无人注意时将她打昏带来。师父放心不可能有人发现,只是现在也不知楚凝然和欧阳老匹夫说出去多少我们的事。王青彧和春雀这个时候若没意外的话应该就会回府。怕就怕……”王青文眉头紧锁,一脸担心。
“楚凝然虽是一介女流,但心思缜密,除非她真的有把握能将我廖淼除掉,否则她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真是没想到老夫下了这么重的毒,她却还能跑得出去这地下室,而且那老匹夫竟然能救活她,真是不容小觑。”廖淼摇摇头,分析道。
“是啊,师傅您那几日给她反复下毒又反复解毒,可这最后一味极血毒,非一般人所能熬得过去。可春雀只是我府里的一个丫环,她有何本事?”王青文疑惑道。
“春雀自是没那个能力。可你别忘记了,那日我们说起春雀是异世之人时,她刚好偷偷摸摸进来被我们发现。我想她定是要报救命之恩所以要将事情抖出让春雀堤防我。”廖淼眯起小眼,唯有这样的解释才能得以说明。
“堤防有什么用。师傅您和长安城官员皆有来往,再说一个下人莫名失踪那也是常事,这倒不足为惧。”王青文听到此话,心中放宽不少。
“哼。糊涂。这三年来为师抓了多少异世之人做实验,从他们身上吸取了很多这个朝代没有的高深医术。为此,杀了多少异乡求病的人,从他们身上割了心脏,肾,一切能拿来用的东西。这些死去的人称官府里的悬案,而皇上更是发过诏书要严查,若此事被抖露出去,谁能护得了我。可为师只是想学会这异世的各类精深奥秘手术,从而永远睥睨于医术顶端。”廖淼眼里射出贪婪的目光,停顿了下继续说道:
“如今我再也不用杀人了。只要这楚凝然的哥哥能带我回他的世界,我只要学个三年五载,天下第一医王就非我莫属了。哈哈哈哈……”廖淼的笑声如被人掐紧了脖子仍在肆虐狂笑的恶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尖笑。
“那楚凝然暗里也不知道几次潜进来过,那如今该怎么办?”王青文听的这笑声寒毛直竖,连忙开口问道。
“在楚幕没说出他如何回去的方法之前,我会继续折磨他。而知道这些事情人都必须得死。”廖淼说完踢了一脚仍在昏迷的翠花:“哼,将她腌了,给吴冷和楚幕做下酒菜……”
第九十四章 凝然(下)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王青彧在凝然说话的期间将三人的茶水又换了一遍,及至再度凉透……
“你说我大哥与廖淼是师徒关系,且联合起来专门对付异地病患,将他们用作活体试验?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活体试验这四个字听的倒也新鲜。雀儿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王青彧开口问凝然,眼里亦是有着怀疑。而身旁的春雀早已脸色发白,额头上沁出了颗颗汗珠,王青彧话说了一半感觉到了春雀的不对劲。
“公子不相信,凝然不觉得有所奇怪,但是我想春雀姑娘应该会相信我说的话。”凝然转身望着春雀,两人彼此相望。凝然目光炯炯有着不容春雀退避的意味。
这活体试验医学用词定是廖淼说起被凝然偷听而来,可凝然那眼神为何就那么确定自己就知道呢。春雀心下思量并未在这问题多做停留又问另一个问题:
“这极血毒是何物?廖淼下此毒在你身上是为了想试验什么?”
“那歹人并不是想试验什么,而是想我死。因为我撞破了他们的秘密。这极血毒我昏迷前听他所说是剧毒,比鹤顶红痛苦万分却又不能立即死去。身体会慢慢腐烂蚀骨而亡。当日我因受不了此毒折磨而昏死过去,廖淼以为我已死故而放松了警惕。我这才有机会拼了全力逃了出来,那日若不是得你所救,我定是被他又会抓回去。”凝然说道,神态平静,这般从容令春雀既心疼又敬佩。
“廖淼在长安城颇有人脉,光凭你一人所说很难将他捉拿归案。更别说王青文了。”王青彧沉思了一会说道,看来他已经相信了凝然说的话。
“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而我的夫君虽然受了魂术被他操纵,暂时无性命之忧可长久以往照此下去,已无相聚之日。我的哥哥被廖淼严加看管,我至今都没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想必早已魂归西天。凝然今天将这些事都说出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春雀。”凝然语气清冷无畏,目光落在窗户上似与窗外夜色融为一体……
“为我?”春雀愕然,她有什么好让廖淼惦记着,只是她想不明白廖淼对自己一个下人示好到底是何目的?
“您然不是打诳语的人。但下面的话真的只能对春雀姑娘一人说。”凝然固执道。
春雀无奈的看着一脸不悦的王青彧好声说道:“想必欧阳大夫急等着想知道这毒物的名字,你去告诉他一声吧。”
“嗯。你自己小心。”王青彧拗不过春雀的推搡,嘱咐了便站起身,出门的时候深深的望了一眼凝然,见她神色未有异样,这才出了门寻欧阳大夫而去。
“好了,你说吧。”春雀微微一笑,将凉了的茶倒进窗口的花盆里,回身又继续做下,欲要给自己和凝然续茶。
“我哥哥是异世之人。”凝然轻吐言语,可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春雀拿茶壶的手不由抖了抖,抬头怔怔的望着凝然,呼吸瞬间乱了。
“我知道你与哥哥是一类人。而廖淼这几年已经杀了好几位和你们一样的人。我今天将话都告诉你,是想你小心……”凝然沉声说道,口气里的关心全真无假。
“你怎么知道我是穿越来的?”春雀将两人的茶杯蓄满水,望着水中漂浮的零星茶叶,有着瞬间的出神。心中寒意无比,只觉背脊生凉。
“从我夫君与哥哥在回春堂下落不明后我就日日跟踪廖淼,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不曾放过,除了我不能随意进出回春堂,我被抓的那晚无意间听见他和王青文说起你的事,我才知道你也是异世而来之人。所以他白天才去王府示好,我最初不甚清楚,但是当我看见你也跟着将他送出门我便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凝然解释道。
春雀的眼里露出一股怀疑,心想王青文会邪道那必定也是廖淼所教,廖淼会那么容易被她跟踪在后而无所察觉?
“这跟踪术是我哥哥教我的,他告诉我他待的地方叫中国上海,他自己是个警察。其实我发现他不是我哥哥的时候是在他有一次突然从房里失踪,那一天父亲娘亲都急疯了,可在夜里他又突然回来了,而我就在他的房中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凝然解释道,说起哥哥,她的眼中有着傲然,还有绝对的自豪与崇拜。
当春雀听到楚幕突然消失这一句时心中忽然有丝激动,但那一瞬间的激动却有立即冷却了下来。心中只觉无限悲凉,就算是个警察又能怎么样,谁能扛得住邪道的意念操纵,比如引魂术,自己差点就被王青文当了一回枪使。
“可,廖淼与我说他也是异世之人,难道是假的?”春雀喃喃自语,这低低的声音像是在问凝然,更似在与自己诉说。
凝然点点头,眼里尽是对廖淼的痛恨与鄙视,连着语气都有些激动起来:“我不相信我哥哥会死,一定是被他藏在哪里了。而他到现在都留着哥哥,定是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完怒拍桌子,扬起的青丝映衬着她愤怒的面容,一股巾帼之女风范油然而出。
“嗯。你哥哥一定不会死的。还有吴冷公子,我上回还见过他一面,那次还帮了我大忙。但是我并未看出他有被迷惑的痕迹。”春雀小心说道,不由想起王青彧抱着石头进医馆,只有他一人奔出找了廖淼回来,那眼里的清明神色与常人无异。
春雀见凝然一脸激动,遂将那日情景一一细说道来,之后良久,凝然兀自陷入沉思中不在说话。
烛光中的凝然秀眉紧锁,脸上的神情时而沉重时而舒缓,春雀在一旁看的大气也不敢出。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哪句话让凝然想到了什么,静待她理出头绪。
可等了半天未果,春雀望望窗外,心知时辰太晚,再不出去彧该担心了。但是见凝然闷声不响语又不忍心打破,见她一个弱女子一人在他乡孤苦无依却依然想尽各种办法救自己夫君和哥哥,这份胆识和气魄着实令春雀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