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涪顼垂着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地面,半晌不作声儿。
“夜方呢?他又为什么不在?”
“我……”安阳涪顼声音微弱,就像蚊子哼哼似的,“我骗夜统领说,想吃茯苓糕,让他去买……然后就,偷空跑了出来……”
“你——”夜璃歌一指重重戳在他额上,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我……”安阳涪顼也很是委屈,“我也不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在这之前,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夜璃歌再次问道。
“没,没有。”安阳涪顼赶紧否认,但他眉宇间的慌乱,却没有逃过夜璃歌犀利的双眼。
“你们住在哪间客栈?我送你回去。”夜璃歌说着,再次拉起安阳涪顼的手。
不想安阳涪顼却像钉子般扎在当地,一动不肯动。
“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他一把牢牢抱住。
夜璃歌猛然剧震,刚想将他推开,不料,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
第一百二十九章:因爱生恨
“璃歌……”
“嗯?”
“璃歌……”
“嗯……”
他们的异样,很快引来一众围观之人。
略一踌躇,夜璃歌不得不拉起安阳涪顼,闪身将他带到僻静处。
看着这个不住流泪的男人,她确实有些手足无措——和男人打架,她会,和男人拼杀,她也会,只是,要她安慰这样一个男人,着实……为难她。
其实,安阳涪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如此厉害,可是,一见到她,他就忍不住情绪激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一个字能吐出口。
怕她瞧不起。
更怕她的……冷漠。
可无论她如何冷漠,他还是想呆在她的身边,因为,这让他觉得很舒心,很有安全感。
不过,他毕竟经历了一些事,知道一味软弱,在夜璃歌心中是占不了地位的,他得做些什么,为自己争取。
“我不会碍事的。”停止哽咽,他微微抬头,满脸的殷切。
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
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却也深知这男人的能耐,于她而言,只会是一个包袱,还是个漂亮却相当沉重的包袱。
在夜璃歌的信条里,凡是包袱,都应该被甩掉,因为这个世界很残酷,稍有疏忽,就会尸骨无存,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她并不想冒这个险。
安阳涪顼脸色发白,他的脑海里刹那晃过很多个画面——想象着自己拿一把刀,对准自己的胸膛,向她表明衷心,也想象着自己突然间变得无比强大,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翼下……
但这些都只是他个人的想象而已,而想象,是永远无法变成现实的。
现实依旧是现实。
现实就是——他安阳涪顼虽然身为璃国太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窝囊废。
这样清醒的认知,对安阳涪顼而言,确实是个打击,是他心中一道坎儿。
可他却再也不愿后退。
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促使他向夜璃歌表明心迹,即使被她厌弃,他也再不愿,就这样无力地看着她走开……
夜璃歌有些郁闷地发现,最近她似乎落进一个怪圈之中,身边这些男人个个都古里古怪,专会给她弄出些难题。
她一直觉得,快刀斩乱麻,是解决所有问题最好的办法,但最近,她心中的顾忌却越来越多,既怕伤了这个,也怕恼了那个,有时候她忍不住要想,干脆把所有的男人都踢开,一个人走,潇潇洒洒,自自在在。
只是……这法子不切实际。
无论如何,她对安阳涪顼,的确负有一份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冒冒失失出现在这里。
“安阳涪顼。”沉思了很久,她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们谈谈,好么?”
安阳涪顼身子一颤:“谈什么?”
“你跟我来。”
夜璃歌转身,朝巷道深处走去,直到僻静无人处,方才收住脚步,转头正色看着安阳涪顼:“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送你去原平公门下的事么?”
安阳涪顼一怔,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却被夜璃歌眼中的冷然压住,极不情愿地“唔”了一声。
夜璃歌转头,看向远方深邃的夜空:“我这一去,前途莫测,而你,身系璃国的未来……”
“我不要听!”安阳涪顼忽然尖着嗓音喊起来,一把将她抱住,“什么璃国的未来!什么任重道远!那都是你的借口,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喜欢!你做什么哄我呢?”
夜璃歌惊讶至极地看着他,一时失了应对。
濡-湿而温热的吻,突如其来地覆上她的唇瓣,带着几分生涩,几分狂猛。
夜璃歌彻底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一把将他推开。
安阳涪顼胸脯起伏,不住地喘息着,眼里却有夜璃歌所不熟悉的亮色锐芒。
哧——
剑光又快又猛,从后方射来,笔直地穿透安阳涪顼的肩胛骨,犀利剑锋甚至刺破他白色的袍服。
任殷红的血渍在衣衫上浸染开来,安阳涪顼却扬唇笑了。
他根本没有理会身后那个浑身杀意的男人,而只是定定地看着夜璃歌:“我……绝不离开。”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向地面。
薄暮昏黄,四目相对。
空气冷凝成冰。
她愤怒。
他更愤怒。
她的愤怒是因为他不听劝告,出手伤人。
他的愤怒是因为她的一再辜负。
“夜璃歌,我忍够了。”
“你忍够了么?那就——滚——”夜璃歌从喉咙里迫出一个字来,这些天来,她在这些“小事”里耗费了大量精力,最后还是费力不讨好,也早已暗火丛烧,故此,口不择言。
傅沧泓一掌在旁边的墙上拍出个大洞,连照影剑也没取,就那样一阵飓风般卷走了。
顾不上理睬他,夜璃歌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起安阳涪顼,将他背上肩,却没有留意到,他微微轻颤的双睫间,黑眸闪动,隐着一丝得意的窃喜。
如果说,傅沧泓能打动夜璃歌的心,是因为他的精明与强悍,那么他安阳涪顼,也不是全无应对,至少,他可以“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有些麻木地向前走着,夜璃歌却丝毫没有觉察出,安阳涪顼的心理活动,因为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傅沧泓的身上。
愧疚,这是她此刻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她又伤了他。
为什么他们真正在一起时,给予彼此的,总是伤害多于温暖?为什么他们很难安静地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是他们双方都过于要强,过于好胜了吗?还是他们太像彼此,反而生出种隔膜来?
其实……她也很想哭。
她也很想他在自己身边。
她虽然很强悍,但到底是个女人,有时候难免情绪化,她需要他的包容,可是那个男人,现阶段还没有学会,什么叫作包容。
她使性子。
他也使性子。
所以两人在一起,总有那么多的摩擦与矛盾。
“璃歌……”安阳涪顼却细心地察觉到她的失落,不由微微抬起头,喊了一声。
夜璃歌咬住唇瓣,没有回答。
从她肩上滑落在地,安阳涪顼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搂住夜璃歌的肩膀,凝神去看她的脸。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夜璃歌眼中滑出。
“璃歌……”安阳涪顼顿时慌了手脚,“你怎么……”
“和你无关。”
再次抬起头时,夜璃歌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与镇定,从腰间锦囊中摸出颗药丸,递给安阳涪顼:“吃了。”
看了她一眼,安阳涪顼一言不发,接过药丸,乖乖咽下。
再没有作声,夜璃歌抬步继续朝前走,纤瘦的身影在暮色中看去,透着几分萧索,几分落漠,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苍凉……
是一种对这个世界,深深的隔离。
是一种闭锁心门,对外物的抗拒。
安阳涪顼想追上去,却到底没有,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慢慢地朝前走。
灰色的墙壁不断从视线里滑过,出了城邑,穿过树林,越走越荒僻,夜璃歌却始终没有停下。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往前,往前,再往前,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好好地痛哭一场,便是她现在最真实的渴望。
可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她的去路。
站在高高的河沿上,凝视着下方,夜璃歌忽然生出种浓重的荒诞感,还有一种难言的孤寂。
安阳涪顼远远儿地站着,不敢前去打扰。
天空里一群鸟影飞过,对面的树林里,忽然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也站在河边,目光遥遥地看向对岸的女子。
这真是一帧很奇妙的画。
晚霞如练,暮光微倾。
明明中间隔着一条河,他们却仿佛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