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李薇没有把额尔赫叫到园子里来。虽然她常常让人去公主府看她,但是不把人叫进园子,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弘时就道:“姐姐说了,说她在公主府里没事,会好好照顾自己,让额娘你放心。”
李薇嗯了声,摸摸弘时的头。
此时四爷做的是外松内紧,儿子们尽量都带在身边,女儿们则让她们都留在府里别出来。之前太后要回宫,四爷还不高兴,基本上是暗示现在有不轨之徒在暗处,等他将这些人一网成擒再说。
当时这母子二人的密谈没人知道到底都说了什么,不过那天晚上睡觉时,四爷抱着她说:“朕绝不放过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四爷这些日子对她说的话明显越来越多,有时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像李文璧已经在京里待了快两年了,他道:“朕想着是直隶那边驻军多,十四这趟回来后,朕想把直隶的驻军给动一动,怕那边不安稳,就先让你父回来,免得被搅进去。”这半年直隶那边狗咬狗的太多了。
再比如这次的下毒事,他居然能十分理智的说:“朕想他们也没想到真能成功,估计下毒只是他们设的一个局,后面的局势才是他们想要的。”
当天喝的酒是玉泉和惠泉两种。酒库的太监开库将酒取出,这个是随机抽的,原意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下毒的发生。
酒取出后,哪一瓮当天开来给万岁喝,这个也是没人知道的。不过当天打开后,第一个喝的肯定不是四爷,而是开瓮和尝膳太监。他们都有一条好舌头,不是只为了试毒,这酒里要是加了东西,开瓮的太监自从干这个起,尝过的酒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不客气的说这酒液一入喉,是哪年的,什么地方产的,窖藏几年,用的是什么水,哪里的粮食,等等全都能尝出来。有的甚至能品出酿酒的秘方。
侍膳太监也是一样,一共八人一起尝,出了事八个人一起死。
现在这些人也都被拿了。
其实李薇听完这些后,心里想的是可能这毒不是下在酒瓮里的,而是下在酒壶里的。所以这些人应该全都是无辜的。
四爷也是这么想,不过他也没办法。他叹道:“现在口供没有问完,朕也不能担保他们个个都是清白的。当日在席上侍候的都被拿了。”
包括苏培盛。
对苏大公公的忠心,李薇还是有数的。这人平时眼高于顶,可以说除了四爷,别的一个也不放在眼里。要说有人能让他背叛四爷,她都不相信。他都能做到四爷身边的大总管了,还有谁能给一个太监比这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何况四爷还重新给太监排了品级,他是大清以来头一份的四品太监,是头一个穿上孔雀补子服的太监。
以苏培盛的人品,估计穿上那身衣服起让他为四爷去死都心甘情愿了。
隔两日口供就送来了,四爷也不避她,看过后还拿给她。这些过口供的人都是一日三遍的熬刑,基本上都要熬到最后。只要能不死,说不定就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这必须是四爷真的信重的人,不然知道这种秘事的,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还是死了更干净。
李薇先看的就是当日一同执壶倒酒的两个小太监。口供上会有日期,时辰,笔录,施刑官,监刑官(用来防止刑重致死),还有刑具介绍。
她都是赶紧略过第一页不看,直接从第二页看起。
上头两个小太监的口供都一样。他们都是在园子里侍候一辈子的人,从康熙年这园子赐给四爷起,七、八岁时就进来了。一直在膳房做事,一开始只是做些砍柴担水的差事,慢慢的从几十个小太监中拼杀上来,这才能在主子跟前侍候。就算这样,从传菜到执壶倒酒,这又是一个进阶。
三个小太监确实从小相识,家乡虽然不同,但父母亲人也都找不着了。从进宫起就是光杆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那个吊死的小太监也确实应该不是自杀,因为他们在赏秋宴上侍候完了还商量着拿上赏银,改日去八大胡同玩一玩。
李薇看到这里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问话的是打着把这些人的祖宗八代,包括平时里最不起眼的小事,心底深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挖出来的心思。
后面就说太监们也爱上窑子,只要掏钱就能让女人服侍侍候,而且那里的女人身经百战,拿玩具去玩也不怕玩坏了。
李薇一看后面还有十几页,没耐心看了,直接问四爷这一本口供里有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
四爷道:“有一个,这些太监常去的窑子里有个窑姐儿打听出来有个好去处,应当是招待那些没见过市面,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小少爷们的。去陪那些人比在窑子里轻松,只是不方便去。那窑姐儿看出他们是太监,想请他们帮着伪造一份户籍,假托良家,好也去赚这份轻松钱。”
他淡淡道:“朕已经让人去拿人了。”
大槛栏外一片鬼哭狼叫,抖着白花花的一身肉从里头被赶出来的嫖客们被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们拦住后,不脱一层皮是出不去的。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周围看热闹的里外围了三圈。
塔福和费扬古这对兄弟各带着自己的票人,没守在大街口,专守在小巷子那里,来一个就押到一边,问问家世来历,是平民就放开,一被按住就嚷:“你知道我是谁吗?!”
塔福和费扬古的兵就笑咧了嘴了,扬头喊:“头儿!这儿又来了一个!”
塔福和费扬古可跟这些兵痞子们不一样,这二人一过来,身裹貂裘,一派富贵相。又因为娶了媳妇后收拾得更人模人样了,日子过得顺了,气质也显得不一般了。以前像流氓,现在像从良了的土匪大盗头子——改行做善人了。
兵痞子们坏得冒水,一早把这人身上的衣服都给搜走了,这天上飘雪的日子里,光着脊梁板和屁股蛋可不是个好体验,这位刚才还喊自己阿玛是何许人,自己爷爷是何许人,自己祖爷爷的小少爷一会儿青鼻涕就拖下来了。
塔福手里还抱着暖炉,气定神闲的慢慢问道:“小爷别急,咱们也是出公差,按规矩是该问清楚的。您说您家是哪儿的啊?”
小少爷现在回过神来了,他要是说了他是哪家的,那这些官爷们再大张旗鼓的把他送回府,他阿玛能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的!等他阿玛和伯伯叔叔舅舅们去上朝了,再听到这种流言传出来,那脸可就真丢大了!
小少爷这下不敢自报家门了,改口说自己是平民,说了自己奶兄弟的名字和家里住址,还强撑着道:“你们去查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基本上这些小少爷能认识的平头百姓都有数,何况他们也不是就问了这一个,立刻一个兵就诈道:“我兄弟就住那条街,你说的这家不是在伊拉里家做下人的吗?”
小少爷立刻卡壳了,塔福还含笑道:“说不定是你记错了,来人啊,去那条街上寻寻。”
小少爷看出这是个好心人!上前一把拉住塔福求道:“好爷爷,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知道饶不了我的!”
塔福这就为难了,犹豫了,这下他背后的兵们不乐意了,吵吵起来道:“头你再放走一个咱们就白干了!”
“咱们头就是好心!刚才都放走不少了!”
“头啊,你这善心要不得啊,一个都不拿回去,就该咱们挨打了!”
费扬古此时上来劝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受不得人求的,只是你也要替兄弟们想想,这一趟出来顶风冒雪的,大家都不容易,不能让大家白辛苦还要受罪不是?”
小少爷见人人都同意抓自己,就这个好人站在自己这边,当下豪气道:“我请诸位兄弟喝酒!我出银子!”
后面再有兵痞笑道:“吹牛吧!你这样的能有多少银子?二三十两的也不够咱们分啊!”
小少爷咬牙道:“一……一百两!”大不了回去求额娘!
再有人说你这身上就剩下一件衣服了,别骗人了,跟咱们走吧,大人见了你也不会重罚,最多吃个十板子就行了。
一说要吃板子,小少爷立刻痛快的写下了赌据,说是跟人赌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