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料闻仲言会明确表态,须知在官场里,含糊其辞,两面皆不清才是常态,因这谁也不得罪。
而闻仲言刚一番话已表明,他与狄家交情甚深,狄禹祥知道,于他现在的处境,闻仲言此番表态无异于给了他这个现今什么都没有的晚辈天大的面子,而他顺着闻大人的话应诺了下来,也是承了他的大情。
“怎么回事?”闻仲言开口问了狄禹祥。
狄禹祥便把昨日萧洛娘不请而入,冲撞了狄家供奉之事用几言与其说了一下。
“唉,这事……”闻仲言听罢,看向了林盛翼,头不断地摇头,嘘唏不已。
“大人,”林盛翼苦笑,拱手道,“这是下官家教不严,是下官的不是,您看,此事如何处置才好?下官定听大人所言,依大人所言去办。”
闻仲言摇头,“这等事,岂是老夫可能为你作主的。”
他不接这个茬,林盛翼无可奈何,他已知道这事是不可能小事化了了,他朝狄禹祥看去,“那狄兄的意思是?”
狄禹祥看着桌上的茶杯不语,似在沉思。
等狄丁给闻仲言上好茶,狄禹祥都像是在想这事该怎么办,林盛翼等了一会,见此事再拖下去,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他再不表态那就是把他上峰得罪了,闻大人到时在他的考绩表上添上两笔,他就会在考课院那帮凶残的人手里吃不了兜着走,升官无望,他再行拱手,“刚听狄兄所言,此事是于族里不好交待是罢?”
狄禹祥抬了台,朝他点了下头。
“那本官书表一信向你们族长致歉,送往你们族中,你看这事如何?”林盛翼拱了下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你看?”闻仲言闻言,赞同地抚须点了下头,转头问狄禹祥。
“就依林大人所言。”狄禹祥朝林盛翼拱手作了揖。
四品翰林亲自写信与狄家主族道歉,这事于他们,还是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赔情,而于主族那边,应也会满意不已。
林盛翼没料他这一来竟需他完全拉下脸与狄家赔礼,这赔礼还变成了赔罪,走的时候脸色甚是不好看。
等他一走,闻仲言朝狄禹祥道,“这次算是你走运,林盛翼背后无人,对老夫颇有些忌惮,若是换了翰林院的别人,老夫也未必能为你插上这一脚。”
狄禹祥知道,哪怕是小小一个翰林院,其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每个人身后都有靠山,他之前也是想过林盛翼有靠山的,所以就这方面考虑,也是没想过闻仲言为清楚站在他这边,接了他的信能来走一趟,他都已感激不尽。
“闻大人此次出手相助,晚生感激不尽。”狄禹祥面露感激之意,朝他拱手。
闻仲言摇头,含笑看他,“你小娘子呢?”
“正屋里哄孩子睡觉。”
“嗯……”
见他沉吟,狄禹祥看了看屋内,道,“我叫玉珠出来给您请个安。”
“不必了,”闻仲言也没想打扰那小妇人,他有事在身就要走,就没跟狄禹祥多兜圈子了,与他道,“从本月开始,就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述职了,你可知道,你媳妇娘家要来什么人?”
“这……”狄禹祥怔了怔,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进京述职,想来,闻大人所言说的不是淮安萧家,而是温北萧家。
只有那个萧家,才有三品以上的官员。
“好好打听打听,我听说温北这次要来不少人。”闻仲言把他该告知的都该告知了,该怎么想怎么做就是这对小夫妻自己的事了,说罢提脚就走。
狄禹祥送了他出门。
回头与妻子一说,萧玉珠听了有些茫然,想了一阵,与狄禹祥摇头道,“我不知,我只知道温北萧家只有两个三品以上的大官,一个是驻守信天门的铺国大将军,那是主家最大的一支,老将军年过七十了,只有皇上特旨相召才会进京,另一个,就是现在族长的兄长,归德将军萧青萧大人,听说一般也要皇上下旨才会进京述职。”
铺国大将军正二品,归德将军从三品,都是骑马打仗打出来的,边防十将五帅三品以上的武将,温北萧家占了两个,而易国武将,不得皇上传召,谁都不能擅离职守。
而且萧玉珠听温北的人说过,自从先皇设枢密院以来,边防就全归皇帝陛下的枢密院管了,进不进京,全看皇上的意思,兵部连说句话提个议,请哪个将军回来过个年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闻大人所说的温北要来不少人,萧玉珠这次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皇上总不能这次要把铺国大将军和归德将军全召回朝吧?
“嗯,”看她皱着柳眉细细思索,狄禹祥摸了摸她的头,“别想了,我这几天多叫些人帮我打听打听。”
“这些事哪是打听得来的。”萧玉珠摇了头,三品大员的事,能打听出什么来?那离他们太远了。
说罢,她抬头,见狄禹祥坐着沉吟不语,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闻大人说出了这话,应是在提点他,可提点什么,他们看来暂且也是想不明白了。
“改日,我上闻府一趟,你准备点酒水点心,我带过去。”快到年底,京中因述职的大员进京也渐渐不平静起来了,狄禹祥先前只当这是京中每年常态,哪想与自己有关。
“嗯。”萧玉珠点了头。
过得几日,狄禹祥找了日子上闻府,哪想闻仲言这几日忙于公务已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回来后,他与妻子道,“静观其变罢。”
萧玉珠应了声,道,“让小七狄丁仔细点,看看温北那边会来什么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道,“许是有我能说得上话的。”
如若不是,闻大人也不会提醒他们。
“嗯。”
狄禹祥这几天已听她把温北萧家的事说了一遍,夫妻俩想来想去,也只觉得那位主家的夫人与她称得上有点交情,别的,从未去过温北的她谁都不认识,能跟谁说得上话?
现在能想到的,可能是温北萧家的将军可能是要进京了,而且带了有关萧家的一些人进京活动,谋求门路,那其中,可能有她认识的人。
但,就算温北的那位萧夫人的两个女婿因岳母的原因听过她,但闻大人又是从哪知情的?他怎么能知她跟那位萧夫人有交情?
狄禹祥这时想及此,就与还在跟前的妻子说了他的想法。
萧玉珠听了半时哑然,手撑着桌子支着头,道,“妾身想不通了。”
“我也想不通。”狄禹祥搁了手中一直没写字,连墨迹都干了的毛笔,伸过手去把妻子抱到了怀里,在她温暖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有点挫败地道,“怎么办,珠珠,自来了京城后,我好几次都觉得我没在家那么聪明了。”
萧玉珠听他连诉苦都要咬她的脖子,脖子发痒的她笑了好几声,忙躲了几下,见躲不过,她转过身,干脆抱了他的脑袋,紧紧把住后,她无奈地道,“这里聪明人遍地,咱们用不着太聪明,一般聪明就好了。”
狄禹祥听得笑了,在她的捉拿下也非要凑过去亲她,亲得一口,眼露得意,又微微笑着道,“你是说,等聪明人斗得两败俱伤了,我这个半聪明的人就可以上前捡位置坐了?”
萧玉珠忙拦了他的嘴,叹着气道,“我看你在外人面前稳重得很,怎地在我面前,什么无赖话都敢说?”
狄禹祥听了哈哈大笑,又与她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说了正经之言沉声安慰她,“别想多了,桥到船头自然直。”
其实他心中有猜想,温北萧家得力的都是武官,当年他舅兄留下的书信也是说他要去打仗挣功名,虽说温北萧家与淮安萧家相隔甚远,可若是他的舅兄萧知远归入到了萧家麾下,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
可这么多年,岳父大人从未放弃过找他这大儿的希望,也多次写信送于温北萧家帮忙,舅兄至今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狄禹祥哪怕猜想这次进京的萧家人跟他的大舅子有点关系,但也不敢说给妻子听。
他怕她再次失望,生怕她流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出意外还是有三更,再次多谢各位,还有送霸王票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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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十一月下旬,外地进京的大员连续抵达京城,当今圣上文乐帝为表对他对这些大员的看重,凡述职者,皆由禁卫军清路护卫,由宫廷乐师吹奏颂乐相迎,送入进奏院各地驻京府邸。
文乐帝上位以后,易国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边境频频传来的捷报,且在上半年,温北温南两线皆从善战的黑胡人手里夺回了一百年前被夺去的肥沃国土。
圣上圣心大悦,对着朝廷里这些给他在外管理国家的大员这时也难掩其满意之情了,来一个就赏一个,这些大员前脚刚进他们管辖州府邸,后脚宫里的人就抬着赏赐之物来了。
共中一位数千里从他的辖地来述职的易修珍——珍王爷,听说其人生只有两大爱好,一是爱捣腾他辖地里的战马和刀箭卖给周边的两个小国打仗,二就是爱养猫养狗,平时若是无事就会抿着小酒坐在府中看着猫狗大战,文乐帝为表对他这个上税大户的王弟的中意,亲自特地去挑了几对猫和狗,让太监大头目于公公带着一众小公公,你一句我一句吆喝着送了过去,乐得他那位从没见这的王叔儿子,觉得这皇上太对他的胃口,当夜就带着十箱黄金和二十箱特产,给文乐帝进贡去了。
消息传出来,京城百姓都知道,文乐帝与易国最有钱的那个王爷感情好着呢。
等文乐帝还给经常为易国出使各国的大使节送去他御桌上的饭菜后,这下京城里的百姓更沸腾了,都说曾允曾大使节四处奔波宣扬我易国国威,还老被各国国君关押没饭吃的苦,皇上心里都知道呢,知道他在外吃不好,一回京城,圣上就把他的饭菜都送去给他吃去了,就是想着让曾大使节回家了能吃顿好的。
等到进奏院进了五个三品以上的大员,整个京城都沉醉在一种说皇帝与他的大臣感情如何之好,关系如何之深的气氛里,便是那杂乱小巷中黄口小儿,也能指头划地,唾沫横飞说上一段当今圣上与众大臣中某一人的某段野史。
这时候京城的酒楼天天满座,有那堂中有说书人的酒楼茶馆更是座无虚席。
就是萧玉珠所住的通子巷,也常有跑出来玩的孩童唱着新出来的称赞君臣一家,爱民如子,国土无双的童谣。
京城里,还未到过年的时节,却有了比过年的时候更喜庆的气氛。
在这样的气息里,便是那路边摸着破碗乞讨的残肢者,脸上都有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