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才浑身透着聪明劲儿。这种人本该招人厌烦,可他的聪明劲儿偏偏介于小聪明和大智慧之间,不像小聪明那样让人反感,也不像大智慧那样高深莫测。这种恰到好处的聪明实在难得,放在一个奴才身上,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像所有的聪明人一样,纪衡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他尤其讨厌不安分的聪明人。田七把这这两样全占了,然而纪衡对他却是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不止不讨厌,还……
纪衡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种不正常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欲念,到底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田七漂亮的脸蛋吗?他确实长得好看,穿女装时尤其惊艳,不输于后宫任何一个佳丽。可仅仅是因为美色吗?
这解释立不住脚。纪衡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好色之人。倒不是说他不喜欢美女,而是,再漂亮的脸蛋,也不可能把他勾引得神魂颠倒、放弃一切原则和底线。但是现在,在那小太监面前,他的所有原则和底线都成了笑话,轻易被击溃。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被切了一遍的男人,这对于一个从来冷静自持、且又视断袖龙阳的勾当为旁门龌龊的皇帝来说,简直如噩梦一般。
他现在置身于这漫无边际的噩梦之中,无法醒转。
虽然直到现在,纪衡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对一个太监想入非非,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真实欲望。
怎么办?
纪衡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仓惶不安。
当皇帝是一份刻板的工作,纪衡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条笔直的大道,这道路可以有高低起伏,但绝不会有分岔和转向。道路两旁的玉树繁花,于他只是风景,可以欣赏,但不会为此停下脚步,更不会被花枝勾得走出正道。
但是现在,意外出现了,以出乎他意料又令他措手不及的方式。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所有的不安定因素、所有的威胁,都该尽早除去。
纪衡低着头,视线落在案上的一只长方形黄梨木盒子上,半阖的眼皮掩住了他的目光,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笑容里泛着微苦。
他抬头,扬声将候在外面的盛安怀叫了进来。
盛安怀恭敬地走进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把田七叫来。”
田七因昨晚值夜,现在正在睡大觉,被盛安怀叫起来时,虽略有不满,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跟着他来到养心殿。
纪衡正在殿内等候。田七一见到他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皇上正站在屋子里沉思,面上表情淡淡的,可是田七就是觉得他没憋好事儿。
“皇上,您找奴才有何垂示?”田七小心地请了安,问道。
纪衡没有回答。他走到田七面前,突然抬手抚了他的脸。他的手指修长干燥,指肚上有薄茧,此刻正贴在她细腻光滑的脸颊上,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划着暧昧的弧线。
田七:“……”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脑子里乱乱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纪衡的手顺着田七的脸下滑,擦过她的下巴,停在白皙的颈间。他转而又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喉咙,时轻时重,似有似无。
这地方是长喉结的地方。田七登时全身紧绷,难道皇上怀疑她是女人了?不对,从小就被去势的太监是不会长喉结的,和女人无异,田七在太监堆里混久了,很确定这一点。
田七更加奇怪,“皇——”
另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皇上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恐不安,她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向外推,然而他的手却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颈上血管被掐住,气管被挤压,田七只觉呼吸困难,脑内意识流散。她看着纪衡,目光复杂。不解,痛苦,哀求,以及……怨恨。
纪衡渐渐加重了力道。
田七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她不愿再看到他,干脆闭上眼睛,眼角两行清泪涌出,顺着脸庞向下滑落,滴到他的指上。
田七心想,她早该离开皇宫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净想着赚钱,这回要把命赔进去了。
她突然想到很多人,很多事。她看到记忆中遥远却清晰的脸在向她微笑,让她过来。
田七迷迷糊糊地,便想跟着走过去。
纪衡却突然松开了手。
田七早已被掐得浑身无力,纪衡一松手,她便软倒在地,捂着胸口猛咳,一边大口地喘气。脑子终于又清楚起来,她发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就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手下留情,当然,她更不知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看来皇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纪衡缓缓地蹲□,他抬起田七的脸,用手指帮他拭了拭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
田七顿时如临大敌,这神经病不会再来一遍吧?
“哭什么哭,这么不禁吓。”纪衡说着,向田七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田七无法联想到“亲切”“和平”这类友好的词汇,她现在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衡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毛骨悚然状态中的田七放走了。
田七两脚拌着蒜离开,出去一看到外面的大太阳,她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顿觉人生真他妈美好。
然而屋里头那位皇帝却太过暴躁!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篇文其实就是一个倒霉催的直男皇帝从直到弯又从弯变直的心路历程。
好吧其实最变态的那一个当属作者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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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报仇
田七从养心殿出来,一溜小跑地回到乾清宫。接着又觉在乾清宫不安全,于是跑出乾清宫在后宫各处溜达。可是她现在是草木皆兵,走到哪里都觉着有危险,皇上随时有可能再把她抓回去“吓一吓”,到时候她真的只能被吓死了。
想到皇上看她时那寒浸浸的眼神,田七一阵后怕。她相信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皇上并非真的只是想吓唬她,而确实动了杀机。
可是皇上为什么想杀她?根据田七这么些天的了解,虽然这皇帝小气巴拉又精神错乱,但他并不是草菅人命的恶人,在主子里头来说算仁慈的了。只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圣上一般不会治人死罪,更何况,他竟然把她叫去养心殿,要亲自结果了她!
田七挠了挠头,心想,难道她昨天做的事情暴露了?
不应该啊,她可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想来想去,这几天她做过的最可能引来杀头之祸的貌似就是这一件。
于是田七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作案过程。
首先,她找到了王猛,和王猛密谋研制了一种药物。两人分工明确,田七负责密谋,王猛负责研制。
这种药算不上毒药,主要疗效是帮人清理肺火,对身体其他部位没有负面影响,孕妇也能吃。由于并不是毒,吃了没危害,所以在脉象上基本诊断不出来,只能看出食用者肺火偏盛的症状。不过这白色无味无毒无副作用的小药丸吃进肚子里,效果可有意思了,因为是清理肺火的,所以肺火发散时会伴随着嗓子眼儿发痒,又因为药效强悍,于是嗓子会奇痒无比,令人难以忍受。
这个阶段会持续两三天。大概从嗓子发痒的第二天,伴随着奇痒,又该有结痰了。结痰哦,你能想象一个小美人咳咳咔咔地不停吐痰的画面么,恶心不死她!
就在昨天,田七把小药丸下在了送给婉嫔的汤中。药丸在热腾腾的汤中很快化开,不留任何残渣。
自从红花事件之后,皇上不大待见婉嫔。太后知道了婉嫔做的好事,也看不上眼,但是她觉着有个龙种不容易,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纪衡也就听了太后的建议,御膳房送往芭蕉阁的羹汤照旧。
田七被婉嫔坑那一把,实在过意不去得很,只好找这么个方式恶心一把那蠢女人。反正这东西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坏处,就当是帮婉嫔娘娘调养身体了。
药丸从吃下到发作大概需要一两天,也就是说,当婉嫔发现不对劲时,之前吃剩下的汤应该已经被倒掉了,餐具也被清洗了。
多么完美的药丸!
田七打的主意是神不知鬼不觉,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整个过程,确定自己做得十分周密,如果说一定出了问题,那么问题只能出在王猛那小子身上。或是药丸没做好,或是一不小心招了出去。
不过田七现在十分相信王猛的医术,至于人品,马马虎虎也靠得住,所以事情败露不太可能。
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又在外面晃悠了半天,找戴三山玩儿了一会儿,吃过晚膳才悄悄潜回乾清宫。一想到晚上又要值夜,田七就心里毛毛的,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床上爬下来把她掐死?
田七特别惆怅,偷偷找到盛安怀,想找人替一下班。
盛安怀正好也想找田七呢,他的表情比田七更神秘,扯着田七说道,“你老实跟我招了吧,最近有没有触怒圣上?”
“有吧……”他都想掐死我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田七默默地想。
看着田七面上郁郁,盛安怀总算了然。他之前想拧了,以为皇上让田七调职是为了抬举他,但是今天皇上特别吩咐过不许田七值夜,盛安怀就又想不通了,现在他明白了,根本就是田七犯了错惹皇上不痛快了。
想明白了,也就好办了,盛安怀又把田七扔回了闲差处,他自觉终于揣摩对了皇上的意思,田七也正好可以躲皇上几天,皆大欢喜。
至于纪衡,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喜与忧这类简单的词语来概括了。他现在感情上期待看到田七,理智却绝对拒绝,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又每每不小心想到他。白天田七在他的掌下颤抖垂泪的画面早已印入纪衡的脑海,纪衡一想到此,就懊悔不已。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悔的是那样对待田七,还是没有一下结果了他。
但他知道,他下不去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下不去手。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死,他就心痛难忍。
正纠结着,芭蕉阁的人来报,说婉嫔娘娘嗓子奇痒,已经请了太医。
纪衡本就心情不佳,对待婉嫔更觉没耐心,于是没好气道,“既已请了太医,好好给她看就是,不用再来回朕了。”
底下人回去不敢如实回答,只说皇上忙,抽不出空来看望,让娘娘好生养病。
婉嫔听罢,知道皇上大概是不想见她,于是捂着嗓子眼垂泪,想说话又说不出,嗓子太痒了,一发声就雪上加霜。太医又诊不出什么,只说是肺火太盛,开了清热润肺的药。
婉嫔忍了一晚,当夜几乎没睡着觉,次早醒来时面色憔悴得很。她虽吃过两次药,然而嗓子丝毫不见好,反而越发痒了起来。痒得她直在床上打滚,两个贴身的宫女见了,吓得直掉眼泪。婉嫔就在这种折磨之中突然福至心灵,痒得太不正常了,这一定是有人给她下了毒。
首要的怀疑对象就是田七,因为她最近结仇的只此一人。
婉嫔于是跑去乾清宫找纪衡哭诉。她虽不确定凶手就是田七,但总归去皇上面前哭一哭博个同情不是坏事,男人么,吃的不就是女人这一套。
但是很可惜,纪衡由于最近也在被“男人”困扰,于是他不大吃这一套。而且,太医明明都说了婉嫔没大碍,这女人却非要装出一副“全天下的人都要害死我”的嘴脸,实在让人倒胃口得很。
田七听说了婉嫔来乾清宫闹,于是也想看热闹,又不敢近前,便偷偷地躲在外面听。
虽然从头到尾只听到婉嫔的哭诉,几乎没听到皇上说话,但田七依然觉得十分过瘾,心满意足地看着婉嫔走出来。
婉嫔哭得两眼红肿,臊眉耷眼地向外走,一抬头看到田七,眼睛几乎喷火。
田七笑呵呵地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慢些走,这么些人都想害您,您可得悠着点。”
婉嫔狠狠一撇胳膊,不搭理田七。
田七却故意凑过去,在她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奴才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娘娘做个示范,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
看着婉嫔果然脸色大变,田七笑嘻嘻地走开。她才不怕婉嫔告状,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从今天这情况也能看出来,皇上已经不喜欢婉嫔了,甚至有些厌烦她,所以告了也白告。她越想越解气,得得瑟瑟地哼着小曲儿,背着手正要离开,一回头,发现皇上正站在门内向外看,正好与她对视。
他木着脸,雕塑一般,看不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