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看吧,若被我料中了,她们定然还有后招,肯定也出在那采梅身上,若没有后招,那就当她是一时心善,咱们今后也会回报她。”阿雾道。
“我不会再让她们有可乘之机的。”紫扇认真地道。
阿雾摇了摇头,“不,若真有后招,你顺了她们的安排就是了,咱们既有了防备也就不怕了。”阿雾还真想看看她们能使出来什么幺蛾子来。而这个她们么,只怕今日这三拨人都有嫌疑,只是也不知是三方联合,还是两两联手。
阿雾抚了抚自己的手指,心想,还有点儿意思,正愁没理由收拾人呐。“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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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扇见阿雾要走,忽然想起来梅影先头说的话,“梅影让我给王妃说,今晚王爷不回玉澜堂了。”
“梅影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阿雾问道。
“先头我去外院找吴管事的时候遇到她,她说的。”
阿雾想了想,那也就是说楚懋不回玉澜堂同下午发生的事情并无关系,那么他是为了昨晚的事儿,或者是另有他事。
可是偏偏在今天下午对紫扇发难,而楚懋又不回玉澜堂,倒显得楚懋也怪罪自己了似的。难怪梅影要插上一脚。
阿雾分析了一下这府里的利益关系,自己没有管家,那针对玉澜堂也就不是夺权了,可是阿雾也不以为她们这些人弄垮了自己,就能成为祈王妃。侧妃还可能扶正,相思和梅影是绝无可能的。只是何佩真嫁给楚懋的原因并不光彩,而陶思瑶那病西施的身子,都不可能扶正,所以,难道这都是为了楚懋的“宠爱”?
阿雾想想,倒也有可能,她虽然不稀罕什么同房不同房的,但是别人可不这样想。不过尽管阿雾不在乎,可她有一个毛病,大大的毛病,那就是别人想从她手里抢走的东西,哪怕她是极不喜欢的,也由不得别人抢。
何况,楚懋的真心对她来说还颇有用处。
次日吴翰永到了内院花厅,寻思着也不知道这位王妃找他有什么事情。
“吴管事,请坐,我是有一桩事情想请吴管事帮忙。”阿雾让丫头给吴翰永沏了茶。
“不敢,王妃有事请说。”吴翰永谦逊道。
“我陪嫁里在京郊有一处田庄,也不大,就百十亩地,带了一座小山,就那样放着挺可惜的,我想在庄子上种些蔬菜瓜果,养些鱼虾鹿禽,只是我手里无人可用,也没人懂这些。吴管事这些年管着王爷在山东的几处田庄,想来对这些比较熟,我想请吴管事找人去我那田庄看看,瞧瞧适合种些什么,规整出来,等明年开春也好下种子,省得又耽搁一年。”
“这不难,我让包良去看看,他是个种田的好手。”吴翰永当即就答应下来。
“好,那个庄子上,还有我一房陪房,还请吴管事到时候让包良指点指点他们。”
吴翰永一一都应了下来。
阿雾很满意,这庄子对她还是挺有用处的,而她手头的确没有精通这方面的人去规整。当然她行这一步,也是为了楚懋,好显得她没有私心,连自己嫁妆里的田庄也愿意让王府的人去帮忙打理,想来,这该算是真心的一种了吧,阿雾觉得。
接连几日,楚懋都没回玉澜堂,阿雾倒也不急,等手头上那双袜子做好了,这才去了冰雪林。
冰雪林以竹木搭建,一共两进,外头以竹篱矮墙围绕,牵着蔓藤、香萝,春日里定然是一片绿意盎然。只是秋冬里显得枯黄萧瑟,也不知为何楚懋不种几株菊花来养眼。
阿雾走进院子,但并未进屋,将装了袜子的锦盒递给李延广,由他转交楚懋。
李延广进屋将盒子呈给楚懋道:“王妃亲自送过来的。”
“她人呢?”楚懋问道。
“王妃已经走了。”
楚懋打开锦盒一看,正是那日阿雾绣的那双水鸭袜。倒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不喜她们烦扰,也就安安静静地来去。
阿雾自然是个识趣的,何佩真和陶思瑶在冰雪林碰了多少回钉子,却仍然像没头苍蝇似地乱撞。阿雾也算看明白了,楚懋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身世,而另眼相待。也是,于他而言,只要结了这门亲,那姻亲关系就定了。哪怕楚懋与他们的女儿之间并不好,那也不影响别人提起几人关系的时候,就会说,某某的女儿是他的侧妃。
这就够了。如果两家有异心,也断然不会因为你同他的女儿如胶似漆就转而投你。楚懋倒是看得明白。
既然家世在这里说不上话,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阿雾也算得上是颇为了解楚懋的人了,焉能不知他最烦女人啰唣,当年在禁宫里,那些妃嫔都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没人敢弄什么偶遇的。
但是你不去就他,他又不来看你,如何拉拢关系?阿雾只觉得自己当年跟崔氏学女红,真是下对了功夫。
穿在身上,暖在心上嘛。这是阿雾的想法。
而实际上,祈王殿下对那双水鸭袜并没什么好感,他对穿戴可挑剔得很,且同阿雾的品味也不尽相同。而阿雾还在很自信的以为,没人能对她绣的或者画的鸭子说不。
人于某件事上太擅长了,也就难免会在那事上自大些。
阿雾等了许多天,也不见楚懋再回玉澜堂,深有一点儿自己的真心被辜负之感。
大多数的人都有盲区,阿雾不是圣人,自然偶尔也会抽抽风。今生但凡是得过她绣品的人,譬如荣三老爷、崔氏、荣玠、荣珢,谁不是“感动得险些流下激动的泪水”,直夸阿雾的绣品针脚细腻,其中以崔氏最为突出,她将阿雾送她的第一张手绢裱了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
崔氏从艺术专业的角度赞道,构图生动、灵性十足、活泼有趣,乃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佳品,何况还是出自一个十来岁姑娘之手,这就更是难能可贵了,该姑娘一定是天上的织女下凡。
尽管崔氏有点儿夸张了,但是别的地方阿雾还可以不信崔氏,却不能在她术业有专攻的刺绣一事上怀疑崔氏的眼光。
于是,阿雾犯了和何佩真、陶思瑶等一样的错误。后者是觉得自己家世显赫、容貌出众,没道理一个正常男人会拒绝自己啊。而前者阿雾,她以为,楚懋对自己做的水鸭袜子不喜欢,那应该是他不懂欣赏,品味的问题,阿雾实在不以为自己能对一个不懂欣赏她的鸭子的人付出真心,所以,她打算争取一下楚懋。
也或者楚懋不回玉澜堂,不是因为鸭子的关系,而是因为他天生冷清,不识抬举,才对自己送去的袜子没有反应,阿雾也不以为恼,她以为那是真心不够的原因。所以无论是哪种原因,阿雾都决定再多做点东西送去。
荷包、汗巾、腰带、甚至是亵衣。
阿雾以为送荷包最好,女儿家心仪郎君,据说都是送荷包,后面那三样费事儿不说,而且也太过亲昵,阿雾是希望既能得到楚懋的好感或者真心,但又不能过分亲腻,譬如捏下巴什么的。
这一回阿雾格外用心,先跪坐在小几跟前,描了花样子,这才开始动手的。她以四季入图,分别描了春夏秋冬各色不同的水鸭,或春意盎然、或秋色萧索、或严冬踏雪,或夏日戏莲,荷包底色分别配以粉、青、黄、紫。
阿雾夜里点灯而做,眼睛都红了,就是为了让丫头们不经意之间能向楚懋提起,这些都是王妃点灯熬夜做出来的。而她也确实是如此做的,这就叫真心,不是假戏。
最后阿雾把四季荷包做完了,又送了水鸭汗巾,水鸭腰带。水鸭亵衣倒是没做,实在不知道楚懋的身量。所以,阿雾送了楚懋一个水鸭腰枕。
“王爷,王妃说你若久坐,难免腰疼,腰后垫个腰枕就能缓解些。”李延广替阿雾送东西都送习惯了。
而实际上,楚懋既没有久坐,也没有腰疼,腰疼的是阿雾。
李延广手里拿着那腰枕,你还别说,王妃的绣功真是没话说,这腰枕简直太漂亮了,墨紫缎面,正中一幅团绣图案,里头是荷叶底水鸭嬉鱼图。那鸭子滑稽可爱,活灵活现的,叫人爱不释手。
只可惜这一件也得像先头的那些一般,压入箱底不见天日。
但无论如何,阿雾在送出了腰枕之后,也没指望就能打动楚懋,却不想这天夜里,楚懋忽然就回了玉澜堂。
当此时,阿雾正在灯下,给楚懋缝制护膝,想着天气冷了,坐着有些冻膝盖,当然也少不得在护膝面上绣上一幅鸭图。
楚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阿雾穿着雪青色织金团花牡丹灰貂毛出锋夹袄,下系白地玉女献寿双膝襕马面裙,灯下静坐,美人如玉,如果她手上绣的不是一幅鸭图就完美了。
“王爷!”阿雾本来正聚精会神地绣着,忽然抬头间才发觉楚懋进来了的。阿雾暗自懊恼,好在今日她并未有什么行差踏错,万一改日被楚懋这样无声进来,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好了。少不得明日得把这玉澜堂的丫头好好说一顿。
阿雾站起来请安,楚懋道:“今后别费眼睛做这些了,交给下头丫头做就是,再说府里不是有绣娘吗?”
楚懋这话说得多体贴啊。
阿雾自然也不能让他专美于前,笑道:“王爷用的东西,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好交给别人来做。”
楚懋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去了净房。待他出来后,阿雾手里头的护膝刚好绞线完工,她走过去将护膝往楚懋眼前一摊,“王爷可要试试这护膝,明日要进宫朝贺还要去祭天,正好用上。”
楚懋看着那鸭子,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用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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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愣了愣,没想到楚懋会拒绝得这样干脆,连顾忌一下自己的感受都欠奉,这着实让阿雾觉得自己的心抽着气儿地疼。她巴心巴肝,熬夜赶工地做这些,描花样、配线色,哪一桩不是尽心尽力,连指头都没以前柔嫩了,却还换不来他一丁点儿的暖和话。再说了,她也没敷衍他,绣样子都是用的自己最喜欢最擅长的图样,而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也没拿那些什么花啊草的来敷衍他,难道自己还不够真心?
阿雾怕楚懋是真心不喜欢,还让小丫头拿着那花样子去问了好些园子里的人,谁见了不说那样子好看,争着抢着来借图去描。不过如今见楚懋这样,阿雾大概也知道他可能不喜欢自己的绣品了。
不过楚懋不给阿雾台阶下,她却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否则也太难堪了些,因而强扯出一丝笑容道:“王爷如今年轻体健,自然用不上护膝,是我想得不周,那我替你收起来,等你上了年纪再用可好?”
楚懋这回连嘴角都抽了一下,看了一眼那活泼泼的鸭图,绣在小孩儿的衣裳、鞋面上就显得相得益彰,他可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老的时候穿这图案的护膝是何等滑稽。
不过楚懋低头见阿雾神情里有一丝委屈,眼底蒙了一层水雾,他忽然有些觉得阿雾这个小名其实真是极称她的。
“唔。”
这回阿雾见楚懋没有再拒绝得那么明白,而是含混地“唔”了一声,便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阿雾起身收好护膝,去了净房梳洗出来,见楚懋斜靠在榻上看书,神情悠闲。
灯下不仅适宜看美人,也极其适宜看美男子。
让阿雾不得不感叹一声“呜呼懋哉1”。懋者,美也。
1出自《后汉书?章帝纪》。注:“美也。”
眼前人,清隽绝伦,如松如翠,神情疏淡里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慵懒。他这样随意的斜靠着,没有世家男子身上的那种规矩的烙印,反而有着一丝不该存在的不羁,姿势里就带着一股子反劲儿。
阿雾不知道自己是知道后来所以觉得他身上有股反劲儿,还是他身上真有那么股气质。
此时,楚懋见阿雾出来,淡扫了她一眼。
是了,就是这种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就仿佛世间的规矩都不在他眼里似的,他也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或事。
“睡吧,明日还要进宫。”楚懋搁下手中书卷,起身往床畔走去。
阿雾点点头,脱了鞋,脚上依然穿着袜子,滑入了被子下头。
“明日冬至朝贺,你不用紧张,若在宫里有事,你可以给皇后身边的芳姑姑传话。”黑暗里,楚懋平静地道。
阿雾听了却一点儿也不平静,搞半天皇后身边的芳姑姑居然是楚懋的人。阿雾对这位芳姑姑颇有印象,乃是田皇后身边很得信任的宫女。
阿雾在想,既然楚懋的手都伸到田皇后身边了,那他前世为何不干脆在舅舅宾天的时候乘乱登基,说实话,只要安排得宜,矫诏登基也不是不可能,比他最后起兵谋逆总要容易些。
当然楚懋是不可能回答阿雾这个问题的。但阿雾没想到,楚懋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自己,难道是自己的一片真心打动他了?
亦或者,在楚懋的眼里,阿雾根本就只能是他的人,她的家人也全都是他的人,所以这等秘密即使告诉阿雾,也没什么大碍。要紧的是,阿雾不要在宫里出什么差错。
然而,这给了阿雾一种错觉,一种真心换秘密的错觉。
次日,阿雾带着两个侧妃进宫往坤宁宫向田皇后朝贺冬至节,她自然是犯不了什么错的,宫里的一应规矩她比大多数人都更为熟悉,且不提她做过多少年的康宁郡主,就拿她在宫里飘的那么些年来说,她也自然比旁人来得熟悉。
虽然入宫朝贺又苦又累,而且寒冬腊月的也冻人,可阿雾心里依然挺乐意的,既见到了福惠长公主,又同崔氏见了面,虽然说不了话,但知道她们都很好,这也就令人欣慰了。
回到祈王府,府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晚上,先是开银安殿祭祀先祖,阿雾身着大红地云凤纹镶褐边曲裾,肃穆地跟在楚懋的身后,立于银安殿外,等着家里唯一的一个男人进银安殿祭祖。
深广的殿内,楚懋的身形显得孤单而寂渺。
祭祀后,在瑞安堂摆家宴。当然这一切都不需要阿雾这个祈王妃操心,她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位置上动筷子就行了。
为了照顾楚懋那恼人烦的喜洁癖好,家宴没有如同普通人家里摆成大圆桌,而是法古制,一人面前一张矮几,几后铺横席,席上设圆形软垫,人跪而坐之。
小几上设玉簋盛食、玉觚饮酒,一侧有丫头伺候,以铜斝温酒,晃眼间还以为是回到了古朝。
楚懋一袭玄色镶金地绣卍字蝴蝶纹边宽袖袍,峨冠博带、轻衣风流,居于正中。
阿雾坐在左首一列的第一位,对面一席空置,下首第二位是何佩真,对面是陶思瑶,三个侍妾依次后坐。
“去请姑姑来。”楚懋道。
梅影应声而去,郝嬷嬷片刻即到,循例谦逊了一番,终究还是坐到了阿雾的对面。这便可以开席了。跪坐在门边的一行伶人横笛弄箫,弹阮吹笙。
席间毫无交流与欢悦,阿雾吃得胃疼,好在很快就有人为她解了闷。相思以手抱琴,一袭玫红织金团花大袖衫,臂挽粉罗披帛,如云中仙子般飘然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