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别跑,谁跑老子毙了谁!”汉奸朱二趴在地上大声威胁,却根本无法阻止麾下狗腿子们逃命。敌人连轻机枪都搬来了,大伙手里却只有三八大盖儿,不抢在包围圈没合拢之前逃走,莫非还留在原地等死么?
“伪军兄弟们,我们是**娘子关游击队。识相得赶紧丢下武器离开,我们只打小日本儿,不想杀中国人!”仿佛跟朱二的喊声呼应,两百余米外一处的草丛中,有人大声威胁。紧跟着,数十名端着各色武器的农夫从地面上爬起身,呈散兵攻击队形,向伪军们发起了冲锋。
伪军们原本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见到对方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更是生不起抵抗之心。干脆将三八枪丢在了地上,空着双手往来路上逃去。
“别,别跑,太君,太君看着你们呢!别跑,,你们给老子回来……”汉奸朱二又喊了两嗓子,然后一个箭步窜起身,连滚带爬向麾下的伪军们追了过去。动作之敏捷,比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都不逊多让。
张松龄赶紧放下盒子炮,重新抄起三八枪。然而胳膊上的伤口疼得钻心,扯得他根本端不稳枪口。连续打出五颗子弹都没追上朱二,反而吓得对方象兔子一般,头也不回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三名鬼子兵倒是没有逃走,聚拢在一个天然形成的低洼处,做最后的顽抗。张松龄朝他们开了几枪之后,便将收取胜利果实的机会让给了援军。那些突然从草丛里冒出来的家伙带着轻机枪,几梭子子弹打过去,就能解决问题。
只是,轻机枪端出来后,却让他有些失望。那是一个铁皮桶,里边继续“兵兵乒乒”响着的,也不是子弹,而是孩子们过年时放的爆竹。
小鬼子们也发觉自己上当受骗,呜哩哇啦大叫着,用三八枪朝着来人乱射。有两名手持长矛的游击队战士被子弹打伤,其余的人则在一个五短身材的指挥者要求下,迅速趴在了地上,用队伍中仅有的几支汉阳造进行还击。只是他们手中的汉阳造实在太老旧了,才打了几枪,便有一支哑了火,惹得小鬼子们又是一阵嚣张的大笑。
然而,令鬼子们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几名趴在队伍最后的年轻人,迅速扯起了一个巨大的竹子弹弓。机关轻轻一按,就将三枚捆在一起的手榴弹砸进了鬼子藏身的地方。
“轰隆”一股极浓的黑烟拔地而起,将三名鬼子从藏身处炸飞到半空中,然后撕碎成了一堆血肉。
“打中了,打中了!”游击队员们蹦了起来,象小孩子般大声欢呼。
“这也行?!”张松龄被接二连三出现的“秘密武器”弄了个目瞪口呆,惊诧之下,竟然忘了爬起来向对方道谢。手中的三八枪也直直的架在泥地上,保持着随时可以开火的状态。
对面的援军立刻警觉地停止了欢呼。几名身穿粗布衣裳的士兵将弹弓重新张开,对他进行威慑。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则快步走到了队伍前方,冲着挥了挥空空的手臂,大声喊道:“对面的**弟兄不要误会,我们是**娘子关游击队。听说鬼子和伪军进山祸害百姓,特地赶过来救援。你如果信得过我们,就放下枪,走过来随便聊几句。如果信不过我们,就趴在那里不要动。我们打扫完战场,便会立刻离开。咱们国共双方有本事都朝鬼子身上使,没必要互相残杀!”
注1:上世纪三十年代烟土行情各地有所差别,但基本上在产地,一两烟土能卖到三到十四个银元。在北方城市,能卖到三十个银元。在新疆,则能卖到半两黄金。
第一章 山居 (五 上)
“在下张松龄,多谢游击队的救命之恩!”看到对面的人反应不对,张松龄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步枪摆在一个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姿势上,赶紧站起身来,笑着朝救命恩人拱手。
“都是中国人,客气什么?!”五短身材中年人愣了愣,还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我叫伍楠,八路军一二零师的,现在奉命于娘子关一线组织游击队。张兄弟真是好枪法,一个人顶住了这么多鬼子和伪军!”
“哪里顶得住!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早已经被伪军们用乱枪给打成马蜂窝了!”张松龄用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苦笑着谦虚。托三八枪的子弹穿透力太强的福,这是一个贯通伤,没有波及骨头。回头找烧酒洗洗,再抹点儿以前用剩下的药粉,估计一个星期左右伤口就能结疤。
“你受伤了?!”游击队长伍楠敏关切地追问,随即从腰间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油布包,“我这里还有一点儿消炎粉,你赶紧拿去敷上。天已经热了,小心伤口感染!”
消炎粉对于贯通伤的确对症,可半年前那次伤口感染差点儿要了小命儿的经历,让张松龄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而伍队长手中的消炎粉,明显存放得很不正规,万一洒到伤口上没消得了炎反而起了什么坏作用,这荒山野岭里,可是找不到第二个李营长能救自己的命。
“不用了,不用了,我家里头有自己配的金创药。”顾及到对方的颜面,张松龄笑着摆手,“你弄点儿消炎粉不容易,还是留给伤势更重的弟兄吧!”
“也好!”伍队长想了想,将手中油布包抛给自家弟兄,“小张,拿着这个给王老虎他们几个敷到伤口上。小心点,别弄进土去!”
“哎!”有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伸开双手接住半空中飞过来的油布包,转身跑去救治自家伤员。张松龄本能地想提醒一下对方注意伤口感染的问题,话到了嘴边,又谨慎地咽回了肚子里。
伍楠却不像张松龄这么拘谨,看看伪军们丢下的枪支弹药已经被麾下游击队员们颗粒归仓,笑着向张松龄发出邀请,“小鬼子向来不肯吃亏,估计会派人前来报复。如果张兄弟没地方养伤的话,不妨暂时先到我们那边休息几天!”。
“也好,不过,你先等我一下!”张松龄先是点头,然后又迅速摇头。弯腰捡起三八大盖儿背在肩膀上,小跑着冲向大牛和孟小雨两人藏身之处。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喊道:“大牛,大牛,小雨醒过来没有,小雨怎么样了?”
“哎,哪(我)们这就出来!”大牛早就将外边的情况看了个清楚,只是因为怕生,没敢从树林中露头。此刻听到张松龄的呼唤,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扶着哭成泪人儿的孟小雨往林子外走。
“小雨,你怎么样?!”看到平素野小子般的孟小雨哭得梨花带雨,张松龄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小跑着走上前,伸手去托孟小雨的胳膊。
孟小雨立刻扑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大放悲声,“张大哥,呜呜……呜呜……”
“不怕,不怕,我在呢,我在呢!”张松龄抹了把泪,温柔地轻拍孟小雨的头顶,“孟大叔的血债,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孟大叔是被朱二给打死的!”大牛在旁边,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就是刚才带人进村里放火的那个家伙……”
话才说到一半儿,他又拔腿往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房子,哪(我)们家的房子。这遭瘟的朱二,早晚得下地狱!”
“老乡,你去哪儿?”游击队长伍楠迎头拦上,却被大牛撞了个四脚朝天。几名游击队员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却被伍楠一把推开,“拦住他,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跑进火场里去,肯定得被烧死!“
闻听此言,游击队员们撒腿便追。一直追到了村子口,才将已经红了眼睛的大牛抱住。此刻村子早已变成了一个火焰山,浓烟夹着红星四下乱滚。被困在火场里的家畜厉声惨叫,东奔西突,却始终找不到可以逃命的通道,被浓烟熏倒在地上,悲鸣着变成了一堆堆烤肉。
山区物资匮乏,所有房子都是硬木为梁,茅草做顶。春天的气候又干燥,几乎是火苗一滚,就能将整栋房子付之一炬。很多百姓发觉枪声已经停止,从藏身处跑出来,试图跑进村子抢出自家最珍贵的物品。他们都像大牛一样,被游击队员拦在了火场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房子燃烧,倒塌,最后和院子里的所有物品一块儿,变成一个硕大的火把。
原本就已经穷得家徒四壁,现在连四壁都没有了,让大伙今后可怎么活?!赶回来的男人们象被抽了筋骨一般,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女人们则搂着自家孩子,放声嚎啕:“哪(我)的新柜子啊——”
“哪的牛啊——”
“哪给孩子存的娶媳妇钱啊,这帮杀千刀的,可是缺大德了!”
……..
大多数游击队员都是附近村落里的后生,跟龙泉寨的人沾亲带故。见到自家亲戚遭了灾,纷纷上前安慰,“四叔,别难过。先跟四婶和兄弟们去我家里头住吧。我家还存着十几根木头。等火灭了,就能帮你重新把屋子搭起来!”
“是啊,三妗子,别哭了。这笔帐,咱们早晚跟小鬼子讨回来!”
“您先去我家躲躲。明天,我就跟二顺子他们几个上山砍檩子去。就凭我们这些大小伙子,还怕给您起不了屋么?”(注1)
山民们淳朴善良的一面,在这些游击队员身上表现得淋淋尽致。听着耳边温暖的话语,乡民们的哭声渐渐减小。游击队政委李国栋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着鬼子的援军恐怕快赶到了,跳上村口的一块巨石,大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先不要哭。这笔帐,不过是小鬼子在中国欠下的千千万万笔血债之一。咱们早晚,要跟他们算清楚……”
刚刚遭受了飞来横祸的村民们抬起泪眼,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遭遇与此人口中的千千万万有什么必然联系。李国栋被看得很是沮丧,顿了顿,继续喊道:“但是眼下,咱们必须赶紧撤离这里。小鬼子向来不肯吃亏,发现他们的人被消灭之后,肯定会派大队人马前来报复……”
这句话,大多数村民们都听懂了。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准备去附近的村落里投奔靠得住的亲戚或者朋友。也有几家存着侥幸之心的迟迟不愿离开,继续眼巴巴地看着烧成火场的村落,希望在火灭之后还能从灰烬中捡回自家藏在地窖、墙缝或者其他隐蔽处的一些贵重财产。
李国栋不是本地人,猜不透村民们的心思。见还有几个家庭没有挪窝,想了想,又大声补充,“如果实在没地方可以去,我们游击队可以在山中,给大伙临时搭几座马架子。反正天已经渐渐暖和了,大伙在马架子里先对付一阵子,等鬼子撤走了,咱们再回来,重建家园!”(注2)
那些留在原地的家庭,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村子,等待火势变小。张松龄恰巧搀扶着孟小雨走近,见大牛娘和大牛在蹲在火场边,便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婶子,大牛,咱们走吧。他说得对,小鬼子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前来报复。我刚才亲眼看到一个鬼子兵骑着马朝……”
“都是你这个灾星!”蹲在火场边缘死活不肯离开的大牛娘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朝张松龄的脸上抓了过去。“都是你这个灾星,要不是你藏在哪们(我)村,鬼子怎么可能打上门来?!!”
张松龄猝不及防,脸上被抓了五条深深的血印儿。孟小雨见状,立刻象母豹子一般架住了大牛娘的胳膊,凄声喊道:“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刚才要不是张大哥,你早给汉奸打死了!”
“你才疯了,不要脸的小养汉!要不是你把这个灾星招来,哪(我)们村子怎么会让鬼子惦记上!”大牛娘拉开架势,将攻击目标直接换成了孟小雨。(注3)
这句话对于一个未婚女孩子来说,实在过于肮脏。孟小雨惨白的小脸儿腾地一下涨成了紫黑色,双臂猛一用力,将大牛娘推开了四五步,“婶子,你,你说什么呢。我跟张大哥可是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