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这怪异沉默的,是沈铮低首道出的抱歉。
昏暗的地下室内,不知何时在墙壁上燃气的荧荧火光,摇曳出暧昧不明的颜色。一缕缕细微的光线打在静默不语的两人身上,一时间似乎连那难熬的沉闷气氛,也被渲染出几缕不意看清的情绪。
只有那株一直蜷缩在中央的大花,一直都维持着那戒备外物的姿势,仿佛只要谁一靠近,它便会不留余力地将他扫荡至死。
"把剑给我…"
白兰玖的声音在室内想起,沈铮微微分过视线停在她身上,看到的却是那双白净如玉的手朝他伸来。
没有拒绝,从腰间抽出软剑,沈铮双手擎着剑,稳稳地放在白兰玖手上,没有多问。
然而,他不问,她也不回答。
就这样,彼此不相问,却又不是话本中男女主人公的心有灵犀。
因为,在白兰玖将那剑刃朝着自己掌心划去时,沈铮明显不曾料到会这般,本能地伸出左手两指擎住剑尖。
陡然睁圆的虎目中盛满灼灼之色,剑眉一皱成一簇,脸色更是十分阴沉,带着几分愠怒道:
"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素来无甚起伏的话中,此刻带着难以忍耐的责难,连着那眸中射出的视线,竟如同火焰般,似要将人炙烤殆尽。
但显然,他这般怒极的模样,没对身前女子造成半点威慑。因为,回应他愤然神色,却是她溢出唇口的嘲笑话语。
"我这么做自然是救你的宁淑,否则你以为我会做什么?莫不成,你以为我会因练功走火入魔,而自裁不成?"
只是,白兰玖的显然不曾取信于沈铮,因为他钳制住剑尖的左手,半点也没有移开的意思。
倏然间,白兰玖颊边不由漾开笑意,左手腕朝着剑刃移去,却冷不迭被那宽厚而温润的掌心我在其中。
"…便是救人,我也不愿你如此…"
……
不可否认,这回便连白兰玖也无法忽视沈铮此话中极尽温柔之意,本能抬首相就,却又与他视线相对,一时间,竟是捕捉到他眼底的炙然之色。
满室盈着从大花身上传来的甜腻香味,而此刻,似因两人相顾无言中牵扯的粉色,而带出了浓浓旖旎。
可很快的,那炙热的颜色却是随着他越发冷峻的神情,迅速藏进了眼底深处。
"噗嗤!哈哈哈…"
轻然的嗤笑打破了前一刻残留的温存,她掩口藏起喉间还欲迸出的笑声,脸色微微一动后,笑了笑又续道:
"算了,先前是不曾料到它会暴躁至此,我知道如何应付,大花不会伤害我的。"
沈铮微微睨了白兰玖片刻,虽是不言语,但那紧紧卡住剑尖的手指,却是缓缓放开。
见他态度顺从,白兰玖拿起剑刃,划破掌心握紧拳,朝着大花走去。
每走一步,她掌心缝隙便会涌出嫣红鲜血。而那带着腥味的血液,却似乎对正窝在原地疗伤的大花,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因为,它此刻已不再是前一刻的墙角数蘑菇状态,那粗厚的藤蔓仿佛受到蛊惑般,朝着地面上每一圈漫开的血迹延伸开去。
而当它藤蔓尖端触碰到白兰玖血液时,原本张牙舞爪的藤便如同被驯服的野马,一瞬间温驯下来。
当她一步步朝着花心靠近时,那原本圈成一窝屏障的防护便已全数散开,那紫色的大花便显现眼前。
"乖…马上给你吃的…"
像是在安抚着情绪波动中的孩子,白兰玖缓缓将掌心血液滴在大花根部,藏在斗篷下的脸,却是露出几抹柔和的神色。
血液流在花茎上,连痕迹也不曾留下。便在白兰玖右手抚上大花根茎时,左手却又蓦然被那宽厚的掌心握在手中。
倏然抬起视线,对上那如琥珀般眸子时,缴在一处,不曾移开。
沈铮不曾说话,左手捧起她受伤的掌心,从衣袖中拿出不知何时准备的纱布和药粉,一下一下仔细包扎好,才缓缓放下。
"包好了…"
他的声音如那晴日飘散于天际的轻云,柔和得与平日那冷然神色,半点也不相似。
缓缓站起身来,白兰玖翻过掌心,看着他包过的伤口,方缓缓道:
"唉…此事便这么就算了,现在你也该知晓,为何我会不让你们进这里。"
不知是因练功不顺遂,还是因多送了些血液给大花食用,白兰玖言语间有着几许掩藏不住的疲惫,缓步走出红门后,才对跟在身后的沈铮道:
"我觉得唐姑娘该感谢你不曾伤到大花,否则,她体内的醉花月毒,只怕便再也无解。"
她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又恢复了从前的调子。仿佛刚才那几声发笑,只是沈铮的幻觉般。
"大花以我的血液为食,若是旁人靠近它三丈内,便会遭到它的攻击,若被它藤蔓捉住,那人就会被玩得精疲力竭,然后被送入口中,蚕食殆尽。"
又思考半晌后,白兰玖才似恍然般,续道:"就如同捉住老鼠的猫,并不会一口吃掉猎物,而是会将它耍到无力还击,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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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高冷腹黑型少侠5
"你…说,你一直用血喂养那食人花?"
沈铮凉凉的声音在空落落的屋内响起,而显然话中的重点并不是白兰玖所预料的那般。因为,她以为他最先听入耳中的,是唐宁淑为何会中醉花月毒。
脸色微动,白兰玖只是点头应声,像是为了逃开般。不待沈铮应声,便径自走入药房,拿出三服药放到沈铮手中,嘱咐道:
"这服药配上大花的藤蔓汁液,可解她身上之毒,大火烧开后,以温火熬煮一个时辰,每日午、酉时候,喂她服下。嗯…大花的汁液你且稍等,我去拿些给你。"
转身朝向红木门而去,白兰玖未曾走远,却又蓦地被沈铮握住手掌,而那由手背传来体温却如同烧烫的炉火,让她身形怔了怔。
"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
顺着他的手,白兰玖缓缓转身,扬起的头使得遮盖住脸际的斗篷帽檐微微下滑,那道如泉水般清冽明澈的视线,便直直闯进她眼帘。
古人有言,顾盼流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些词语原本是形容美人剪水双瞳之妙处,莫名的,此刻白兰玖视线落入他眸中。由温润如玉的琥珀色里,脑中闪现便是这几个形容词。
不得不说,沈铮的身形修硕,清逸俊朗,棱角分明的面容无处不在显示这男子独有的韵味风流。
可就是这般奇怪,此刻白兰玖怔怔看着他,除了那明眸善睐的眼,竟是再也无法注意其他。
"这是治愈内伤的药…是我从书房医书上看来的方子,我试验过,没有大问题,你应该能用得上。"
被迫展开的掌心被搁上一白玉瓶,与那掌心热度向左的冰凉,让白兰玖愣了下,低眉时,视线触及瓶身,却又得了一愣。
她记得,这白玉瓶是她从前给他贮藏外伤药用的…
"为什么不问我,唐姑娘为何会中醉花月毒。"左手指尖摩挲着那洁白通透的瓶身,白兰玖思索片刻,方才缓缓出口。
只是,在片刻后,白兰玖却再没意识去在意那停留在心间的疑问。
"我…知道的…"
他的声气如那回荡于山谷的回音,有着几分空灵。倏然将视线分过一束,投在他身上,却只看得到那遮掩住眼底情绪的眼睑。
……
那日后,白兰玖很少出房,每日十二个时辰,几乎又十个都是在自己房内渡过。
沈铮不知道她所忙何事,更何况是刚醒来的唐宁淑。
时间大约过了两月,打破僵局的,是一位不速之客的来访。
那日天堪堪破晓,白昼的光线将黑暗的边缘缓缓驱逐至天地边沿线上,似那劈开夜幕的利刃,迎接着那一缕缕温暖的晨曦。
因经年养成的习惯,沈铮素来不等鸡鸣之时便起床修习内功。是以,当他在校场树荫下吐纳之时,看到那从瘴毒区走出的人影,内心警觉大作,立时匿了身形藏在树后。
那抹人影越走越近,细细看去,却只让觉着身形轮廓看起来,有些异样的单薄。然而,隐藏于那颀长身影下的肃杀气场,却是连沈铮也看着心惊。
因为,来人单看内力与白兰玖不相伯仲,但那如被暗夜浸透过的杀气,和萦绕于他周身那浓郁的血腥味道。是不同于白兰玖那种只将武艺当做兴趣的单纯,他那如同修罗般嗜杀的气味,是通过斩杀每一个人的性命累积起来的。
噔!
顷刻间,来人身形猝然站定,如雪的长袖被灌入内力,瞬间那柔软的袖口便化作剑刃,直直劈向那红漆大门。
嗙!
便是这电光火石间,两道身影如凭空出现般,直直立在门口。刚才那声巨响,则是沈铮手中的软剑刃与来人的衣袖相互交碰的音色。
便是此时,沈铮才仔细瞧着眼前这个与他一般高度的男人。不可否认,从方才观察至今,他对此人身上那纯厚的内力,从心里佩服。但是,他便只出了刚才一招,那一挥衣袖间流露出浓烈的杀意,却是让沈铮心下闪过惊悸情绪。
男人一袭青丝及地,利落干净的刘海向右斜切,贴着那宽阔的前额,却又正好掩住那灿若繁星的眼瞳。
雪白的长袍贴身剪裁,虽将他衬托得高挑,但配上那苍白的肤色,却莫名让人觉着有些单薄。
"呵,师妹何时找到了这么个小情人!"
男人的声音不似白兰玖的嘶哑,便是带着几分调笑意味,亦是如那滑过心田的暖流,只是听着便让人心神愉悦,生不出半点反感。
回应他的不是被提及名字的白兰玖,却是挡在她身前的沈铮。而此时,手持软剑的沈少侠,却没有半分笑颜,微微扬起的眼角勾出的不是风情,而是戒备。
"呵,不知尊驾到访,所为何事?"
相比起男人那带着几分嘲笑的故作俏皮,沈铮这凌然而疏远的语气,明显让他原本欲接下去的话,在喉头僵了僵。然而,两人间语言上的僵持,明显只持续片刻,男人薄唇微扬,眼角抬了抬,原本停在白兰玖身上的视线,竟是分了半缕到沈铮身上。
"哈,小师妹,你这小情人竟是这般好玩,不枉我这次千里奔波回来。终究,我还是代替师傅看到你成家,这感觉当真是…"
"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明明最后那句话是连着男人上一段话尾,但那猛一下沉的音调,却是将前一段话营造出的欢脱氛围,骤然将至零度。饶是沈铮,竟也不由心下一颤,连着那紧握着剑柄的右手,也猝然让手心攥得发疼。
晨曦微醺,层层叠叠的树影混着那窸窣的叶片交响,反而让周围的环境更显寂静。和煦的风从三人沉闷的氛围中吹过,似乎是要将那紧张的空气带走。
"别拿你那套来吓唬人,我请你来,不是让你做这个的。否则,那一千两黄金,你就别想拿。"
依旧是淡如清水的语气,只是却仿佛故意般,加重了话尾"黄金"二字。
很奇特,在"黄金"二字被着重突出后,原本沈铮与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真似被那晨风带走般,瞬间烟消云散,连着半点痕迹也没留下。旋即,空落落的校场内,便响起那回归温润的男声。